当然,其中也带着点他对这种宫里常见的阴私手段的厌恶,不过这一点,他没说出来。
至于他为什么会提前知道这一切……
陈煜眼神没有半点波动地将那日那个披着斗篷去见他的中年胖子和他背后藏着的所有前朝余孽一个不落地供了出来。
查了那么久也只查出其中几个的建武帝:“……”
段峰也是没想到会有这么大的收获,意外地看了陈煜一眼,问道:“你不是他们的同党,又怎么会知道他们这么多秘密?”
“我查的。”陈煜的轮椅随着那马车冲下了陡坡,方才是被人背过来的。他双腿无力下跪,只能撑着身子跪坐在地上,全当尽了礼数。听见段峰的话,他讥讽又带了几分漠然地说,“他们虽为前朝宗室,但身份不够,不足以号令天下,不像我,再不受宠那也是前朝皇帝的亲生儿子,身上流着纯正的陈氏皇族之血。一直以来,他们都在打着我的旗号行事,可这天下谁做皇帝,谁掌江山跟我又有什么关系?我想要的,从来都只是尽可能地活下去,然后和多多白头到老……这些事情都是我为了自保暗中查来的,他们一直觉得我和他们有着一样的野心,只是碍于双腿残疾无力作为罢了,因此他们虽然防我,但防得没那么严实。”
不过是个什么势力都没有的废人,能翻起什么风浪?唯一能做的,也只有躲在家中顾影自怜,对他们羡慕嫉妒恨一番罢了——这就是前朝那些余孽们对陈煜的看法。
陈煜对此心知肚明,但从不在意,之所以暗中查探他们的消息,也不过是怕他们做的蠢事有朝一日会连累自己和心爱的小妻子,想着以防万一罢了。
“你刚才说朕的新科状元徐元朝,也是他们其中的一员?”建武帝这时面色阴沉地挤出了一句话。
“是,表面上看他只是个普通农家子,但其实他是前朝温郡王流落在民间的私生子。”陈煜偏头咳嗽了两声,有些费力地说,“我曾见过他几面,那是个难得一见的聪明人,城府极深,野心极大。”
要不是这样,也不可能一路高中,还短短数月就赢得了建武帝的赏识与器重。
“口说无凭,你可有什么证据?”见破爹脸色瞬间变得铁青,显然是被这“好不容易发现一个好苗子,正准备好好培养,结果却发现他是来要自己老命的”残酷真相气得不轻,魏小花忙帮着追问了一句。
“有,都藏在我府里的密室中。”
陈煜现在基本是有问必答的状态,建武帝又就着前朝余孽们的事儿问了几个问题,这才压着怒道:“躲在背后算计大宝的人,你也知道是谁?”
这回陈煜没有马上回答,而是先看了苏氏一眼。
苏氏正面色淡淡地坐在那,长睫低垂,看不清神色。
“娘娘应该已经猜到了吧?”
陈煜曾经很厌恶眼前这几个人,因为他们想抢走他的多多,是他无法不警惕的敌人。可眼下……
想着先前千钧一发之际,魏小花不顾自己先救妹妹的行为,还有苏氏和建武帝听闻消息后连夜出宫赶来看几个孩子的行为,他终于有些明白了——原来不是所有父母亲人都和他的父母亲人一样。
他不幸,可多多是幸运的。她的父母和亲人都很爱她,他们并不会像他想象中那样伤害她,欺凌她,给她带去难以忍受的痛苦。
意识到这一点之后,有什么东西像是一束光,穿过包裹着他灵魂的层层阴霾,轻轻落在他心上。
心底深处某个常年阴冷的角落渐渐温暖了起来了,陈煜忽然就不那么绝望了,他看着苏氏,虚弱的声音里带着从未有过的平和,“这世上最想毁了秦王殿下,最想见到秦王殿下从此一蹶不振的人……娘娘应该已经猜到是谁了吧?”
苏氏确实已经猜到了。她抬目看着他,眼神看似平静,实则冷冽至极:“我猜的对吗?”
“对,”陈煜看向建武帝,眼中带着点不易察觉的讥讽,“算计秦王殿下之人,正是镇国公府的太夫人蒋氏。”
第94章
建武帝暴跳如雷地冲出去了。
和苏氏不同, 他从未怀疑过镇国公府太夫人蒋氏, 因为蒋氏在他面前向来是优雅知礼,处事公正且有分寸的。除了上回为了替被贬为昭仪的女儿求情而装过一次病, 对他施过一次压之外, 她从没做过什么叫建武帝不高兴的事。
建武帝因此一直十分敬重她。
然而就是这么个他当自家亲长辈看待的人,背地里却使了这么腌臜的手段,想要毁了他心爱的儿子。
何其恶毒!何其疯狂!
看着他惊怒交加的背影,苏氏没有说话。她知道他是找那个被抓的死士证实陈煜所说的话去了。
至于证实之后他会怎么处置那位老太太……
苏氏并不关心。
反正他若下不了手,她自己来就是——没有人可以在伤害了她的孩子之后全身而退,皇帝的丈母娘也不行。
还有眼前这个妄图绑走她女儿的青年……
苏氏低头抿了一下口热茶,声音看似平和实则漠然地说:“多谢侯爷的坦白,看在你救了小蝶的性命,又细心照顾她多年的份上, 本宫会求皇上饶了你今日的所作所为,往后,还望好自为之。”
陈煜一怔,心里有种不好的预感:“多谢娘娘, 只是多……小蝶……”
“和离书明日便会送到府上。”苏氏淡淡地看了他一眼,声音不大,却带着不容拒绝的意味, “从此以后小蝶与侯爷再无关系,包括她肚子里这个孩子。本宫这么说, 侯爷明白了吗?”
虽然已经有所预料,但陈煜的脸色还是瞬间变得煞白:“娘娘!”
以为他是心有不甘, 意欲纠缠,余怒未消的魏小花眯眼斜了他一记:“来人,送顺天侯回去休息。”
“娘娘!我自知做错了事,不敢要求娘娘收回成命,只求娘娘再让我见多……小蝶一面!”然而陈煜却并没有纠缠的意思,只用力磕了个头,急急说道,“我自以为是地伤了她的心,总该亲口跟她道个歉……”
“不必了,侯爷的歉意,我们自会代为转达。”
“娘娘,”陈煜苦笑,又重重磕了两个头,“娘娘放心,我绝不会再做叫她伤心为难的事情了。”
盯着他看了半晌后,苏氏移开了视线:“罢了,等小蝶醒来之后,本宫会给你一炷香的时间。只是你要是再敢……”
“绝对不会,多谢娘娘!”陈煜连忙保证。
如今只要能求得多多的原谅,只要还能见到她,他什么都可以做。至于和离……就算真的离了又如何?大不了用后半辈子的时间重新把她追回来!
横竖这一生,除了她他也没有什么别的追求了。
苏氏没再说话,只让人带陈煜下去了。
魏小花看着他的背影,不甚满意地说:“看这样子倒也不是完全没救了,只是这偏执阴郁的性格也不知能不能改……”
都说江山易改,本性难移,魏小花是真怕妹妹会再次受伤。
可她也知道,小蝶是一时愤怒才会说出要跟陈煜和离的话,心里始终还是有他的。毕竟这么多年的感情,不是说断就能断的,再加上除了不相信她是得了病而不是鬼上身一事之外,这些年陈煜一直待她极好……魏小花扪心自问,若换做是她,只怕也是没法真的狠下心来,从此不再见他的。
更别说两人还有了个娃,这缘分更是轻易断不了了。
苏氏自然也明白这些,敛起脸上的冷淡之色,叹气说了句:“先看看小蝶的反应吧。”
如果可以,她自然是希望女儿能就此收回自己的心,干脆利落地与陈煜和离。她会重新给她找一个比陈煜好一千倍的夫君,叫她做世上最快乐的姑娘。
可同为女人,她又怎么会不明白这事儿有多难呢?
再好的人,只要不是心上人,就都只是路边的风景,看得进眼里,却入不了心。
她希望她的女儿过得幸福,但更希望她能过得快乐。
***
确定几个孩子都安然无恙之后,苏氏就带着还在昏睡的魏大宝和魏小蝶回宫了。
至于建武帝,有了几个孩子,谁还管他呢?
因此等陛下终于从那死士口中逼问出真相,带着满腔震怒准备回宫的时候,他突然发现媳妇儿和两个孩子都不见了。
“……人呢?”
高如全:“陛下忘了?皇后娘娘半个时辰前就派人来禀报过,说是先带二公主与秦王殿下回宫了。”
建武帝一愣:“有这回事?朕怎么不记得?”
“陛下那会儿正在盛怒中……”高如全提醒道。
建武帝沉默了,半晌才闷声道:“锦娘一定是生朕的气了,可这事儿朕也实在是没想到……”
高如全恭敬地低着头,没说话。心里却是翻了个白眼,心说现在的重点是这个吗?现在的重点是赶紧想法子处置那作妖的老太太,好叫皇后消气!不然就等着一辈子睡小榻吧!
建武帝自然也知道这一点,只是曹家毕竟对他有恩,身后又站着那么多曹家旧部,这具体该怎么处置,他必须得好好想想……
“罢了,先回宫吧。”
幽幽地叹了口气后,建武帝耷拉着大脑袋回宫了。
听说苏氏和两个孩子都已经休息了,他犹豫半晌,还是没让人去叫门,只默默地回了御书房,在偏殿睡下了。
本想好好睡上一觉,再仔细琢磨琢磨这事儿该怎么办,谁想刚闭上眼,高如全便来禀报,说是曹昭仪求见。
建武帝心里正窝着火呢,一听这曹姓,顿时就像被点燃的炮竹,再也忍不住拿起床边的杯子重重砸了过去:“让她给朕滚!”
巨大的响声,在这寂静的深夜里显得格外可怕,曹昭仪吓得脸色微白,一颗心不停往下坠。
“高公公,陛下这是……怎么了?”
“陛下心情不好,娘娘还是先回去,有什么事儿明日再说吧。”高如全自然不会多说,只恭敬地回了一句,这便转身回屋了。
留下曹昭仪愣愣地看着那紧闭的大门,整个人如置冰窖。
成亲那么多年,她从未见过他这个样子,就算是上回把她从贵妃贬为昭仪,他也不曾露出过这样的厌恶与愤怒来……
所以域儿方才命人送进宫的那封信上的猜测是真的?
秦王今晚被人算计的事情,真的跟她娘和大哥有关……
曹昭仪整个人往后退了一步,几乎要站不稳。幸好身边宫女及时扶住了她,她才没有摔倒。
“娘娘!”
“先回宫……”冬夜的风寒冷,刮得人脸生疼,曹昭仪强撑着心里的恐慌与惊怒说,“然后马上命人传信给域儿,让他……心里有个准备。”
她比谁都明白建武帝有多么疼爱孩子,也比谁都清楚踩了他底线的后果。
如果今天的事情真的是她娘和她哥哥做的……曹家只怕是有大难了。
“是!”
宫女肃然应声,半刻钟后,镇国公府里的曹域收到了一封飞鸽传信。
“果然……”看完信后,一直守在窗前没去睡觉的少年用力闭上了眼睛。
“难道真的叫你猜中了?!”一旁汪氏看见儿子的表情,顿时脸色大变。
曹域点头,向来吊儿郎当,玩世不恭的脸上浮现几许苦笑:“看陛下的反应,十有八九就是咱们想的那样了。”
今晚的婚宴曹域和母亲汪氏也去了,魏大宝遭人算计,险些身败名裂的事情,他们自然也没有错过。
曹域聪慧,当下就心中生疑,有了某种不好的预感,又见父亲曹威言辞间似有闪躲,他更是整个人都不好了,忙飞鸽传书给宫里的姑母曹昭仪,将这一切怀疑告知,并让她去探探建武帝的反应——这么做是为了提前寻找应对之法,不然等建武帝的雷霆之怒劈下来,曹家只怕真的要完了……
曹域不敢再想下去,只用力揉了两下额角,对惊怒交加,咒骂不停的母亲说:“娘,我出去一趟。”
汪氏大惊:“这么晚了你去哪儿?!”
“去找救咱们曹家的办法。”
少年说完匆匆披上外衣,消失在了黑暗的夜色里。
***
这一晚,很多人夜不能寐,无法入眠。
包括定国公府里的魏小花。
不过她没能睡成觉的原因,不是因为担心,也不是因为害怕,更不是为了寻找保护家人的方法,而是因为……
“你……咳,还疼不疼?”
看着身边面色微红望着自己,一双眼睛亮得几乎能灼人的青年,浑身上下像是被马车碾过的魏小花抬起沉重的眼皮,冲他露出了一个假笑:“你猜?”
声音低哑,显然是累极了。
段峰心虚又内疚,张了张嘴,挤出一句话:“要不……再给你上点药?”
“不用了,”魏小花说着将脑袋埋进他怀里,寻了个舒服的姿势躺好,口中嘟囔嗔怪,“从前真是看错你了,什么一本正经的君子,分明就是个不知餍足的臭流氓……叫你停也不停,人家的腿都被你弄抽筋了……”
搭在她腰间的胳膊一下绷成了铁块,段峰低头盯着她,声音哑得厉害:“别说了。”
“我就要说,你做了坏事,还不让人说了?”魏小花媚眼如丝地嗔了他一眼,声音娇娇的,听得定力强如段峰都险些再次忍不住。
知道她是怪自己昨晚太过孟浪,青年心虚之余又有点无奈:“明明是你非要……”
国公大人体谅媳妇儿受了惊吓,本来打算缓一天再补上这洞房花烛夜的,可谁知刚躺下,这妖精似的姑娘就缠了过来,一口一个“好哥哥”,撩得他心火直烧,最终烧断了理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