锦堂香事——浣若君
时间:2018-09-04 09:05:33

  黄玉洛坐于车中,淡淡回道:“无论贫富贵贱,皆我大明的百姓与臣子,哀家受点子苦没什么,只要百姓安乐就好。”
  事实上她如此辛苦的来一趟,还是想向陈淮安证明,自己和黄爱莲,甚至是和皇帝也不一样。
  她待这万里江山,以及天下所有的子民们是虔诚的,如他一般。
  不出她所料的话,太后不远百里,冒雨赠药,陈淮安当很感动吧。
  总算离开了泥泞之地,但两旁高山耸立,如此漂泼大雨,山上时有危石滚落,所有的侍卫们俱皆紧紧簇拥着太后娘娘的车驾,生怕有巨石滚落,要砸中太后娘娘的车驾。
  偏偏就在这时,左侧山头上哗啦啦滚下来一块巨大的石头。
  若非侍卫们躲避及时,必得有人要被这石头砸死。
  披着雨蓑的刘鹤于是高声喊道:“护驾护驾,护好太后娘娘的车驾,敢有退缩着,本使斩无赦。”
  黄玉洛坐于车中,也是暗暗叫着阿弥陀佛。
  而就在这时,右边一处灌草从中仿佛有人在跑来跑去,间或还会有人沉声喊上两句,听起来竟是鞑子的声音。
  刘鹤于是又吼道:“分一队人去右边查看,若有人埋伏,立刻杀之。”
  立刻有一队人分出来,往右侧而去。
  队伍继续往前走,走着走着,左边又有一处丛林中出现了异动,刘鹤拨剑在手,再派一队人出去。
  但此时,两旁山上时时有碎石滚落,就仿佛山上有人盘踞,一直在暗中尾随一般。
  本来雨就大,不过一刻钟的时间,前后左右,仿佛处处皆有埋伏,但等侍卫们追过去看时,又处处无人。
  黄玉洛时时出宫,还是头一回遇见这样的事情,吓的在车中攥紧了佛珠,不停的念着阿弥陀佛。
  恒国公刘鹤也越来越怕,总觉得有人布下天罗地网,正在步步逼近。
  无赖之下,他道:“娘娘,您披上一件雨蓑,弃车吧,臣护着您逃出去。”
  于是,黄玉洛弃了车,于雨中换趁了匹马,跟刘鹤两个作普通侍卫打扮,将车放在前,俩人却是跟于队伍的后面,继续往前走着。
  谁知,再往前走不过百步有余,忽而后面射来几支冷箭,直冲黄玉洛的马屁而来。
  黄玉洛此时已经吓坏了,大叫:“刺客,有刺客。就在哀家身后。”
  她座下的马着了箭,扬天一声长嘶,还不及刘国公来拉,黄玉洛已重重摔到了马下。
  地上全是泥泞水浆,啪的一声砸入其中,闷到黄玉洛差点连气都喘不过来。
  侍卫们于是重重围了过来,将摔倒在地的黄玉洛给扶了起来。
  我明敌暗,刘鹤索性与黄玉洛共趁一骑,叫侍卫们紧紧簇拥着,缓缓往前,不敢再轻举妄动。
  但谁知偏偏就在这时,侍卫队中忽而有人一声高喊:“你是谁,为何会混在咱们骁骑卫的营中?”
  昏天黑地的,火把都打不着的夜晚,刘鹤仔细去看,果真是个蒙着面,身材五短的黑衣人,此时混水摸鱼,居然眼看就要靠近太后了。
  可以想象,若是叫他靠近,暗中偷手,只怕黄玉洛的命都要没了。
  就在被人发现的那一刻,于高处忽而飞来一支冷箭,奔着刘鹤而来。
  刘鹤避箭的同时带着黄玉洛从马上坠下,脚下恰是一汪子的污水,俩人砸入水中,呛了个唏哩哗啦,而队伍中那蒙面的矮子仿如一支陀骡一般,长刀挥着,转眼之中杀出队伍,已不知去向。
  黄玉洛披头散发,蓬头垢面,与泥浆相搏,与雨水相斗。
  一群侍卫们,恒国公刘鹤,所有人都在水里捞她,她叫年轻的侍卫们踩了一脚又一脚,蹬着头踹着肩,一口口污水往肚子里灌着,直到最后晕过去,也不知是谁把她从污水泥潭之中给拖了出来。
  仿如一只被从水里捞出来的落汤鸡,黄玉洛惶惶然一路,悬提着一颗心,等看到京城那高高的城阙时,仿如死过一回又活过来,简直是奔命一般的,奔回了京城。
  这一回河北之行,是黄玉洛有生以来的最后一回出京,从此之后,说起京城之外的地界儿她都两腿发软,遂再也没有出过京城。
  *
  陈淮安为御史,不比别的御史们只是督办,调兵遣将。
  他留着葛青章镇守正定都司,自己每日亲自率着官员,差役们四处巡逻,开堰塞湖,疏泥石流,解救被困的百姓,烦有灾情,总是冲在最前面。
  这才是一番载入史册的暴乱能够消弥,百姓能够存活,历史最终被改写的原因。
  暴雨如注,他回来的时候,已是半夜了,都司大堂中再无旁人,就唯独葛青章一人坐在空荡荡的角落里,正在翻着本子书。
  “嘉雨怎么样了?”陈淮安冲了进来,径直就问葛青章。
  他最疼爱的三弟,小嘉雨不幸也染上了瘟疫,此时还在高热昏迷之中,陈淮安自己烧的唇皮焦青,走路都颠三倒四的,三更半夜赶回来,还得来照看嘉雨。
  葛青章自来注重清洁,见陈淮安这就要往里冲,连忙道:“先把药吃了再进去,否则
  你们俩交叉感染,他死,你也好不了。“
  陈淮安一口灌了药汤,这才冲到后院。
  如今这种时疫,最主要的是混身肢节作痛,发高热,人渐渐糊涂,昏言澹语,持续高热褪不下来,就会于梦中死去。
  陈嘉雨已经连着烧了将近七八天了。
  这时候他已经唤不醒了,混身烫的就跟焦炭似的,嘴唇干裂,面色蜡黄,牙关紧咬水都喂不进去。
  陈淮安掰碎了天宫牛黄丸,掰开这孩子的牙关,缓缓儿的拿水顺了下去,这才拿着药方出门,请来如今正定都司的官员们,叫他们连夜配药,制丸,并分发给染了瘟疫的灾民们。
  上辈子这个时候,流民们已经四处起义,战火纷飞了。
  陈淮安身在大理寺,简直要急白了头,四处灭火救灾,而林钦能够将兵权总揽,一大部分的基础,就是从这一回叛乱而累筑起来的。
  他这辈子别的没干,光抢林钦的先机,就不知道抢了有多少。
  天宫牛黄丸果真有效,嘉雨服过之后,到次日一早,烧就褪了。
  只是这孩子似乎被烧傻了,目光呆滞,便醒来之后,也虚弱的几乎坐不起来。
  陈淮安将他扶了起来,哄着就要给嘉雨喂粥吃。
  他一个大男人,搧着炉子熬了两个时辰,也知道嘉雨七八日滴米未进,此时肠胃极弱,只能给他喝点儿清汤,米是不能下肚的。
  嘉雨不肯喝粥,没力气推碗,只是拒不肯张嘴。
  陈淮安于是劝道:“嘉雨,如今你可是翰林院最年青的庶吉士,皇上都说了,此番回去,往后你就在御前行走,他要亲点你做六科给事中,快好好儿喝了汤,把身子养起来,好不好?”
  嘉雨瘦脱了相,脸只有巴掌大,唯独两只小鹿似的眸子格外的大,嗫嚅了半天的唇,道:“回家。”
  陈淮安以为他是想要回渭河县,柔声道:“待我和你嫂子作主替你娶了亲,等到明年春节,咱们风风光光,一家人一起回乡,此时回去真不是时候,快吃吧。”
  嘉雨再摇头:“木塔巷……”
  淮安这才算明白,出来半年多,他是想回京城了。
  他们出京眼看整半年,确实,陈淮安也想回家,回到木塔巷,一大家子其乐融融的生活。
  尤其想念锦棠,每每夏来,也不知道她是不是总踢被子,他不在,她定然贪凉,也不知吃了多少冰凉的东西入胃中。
  而黄爱莲才是最诡异的。
  她那个遗腹子,陈淮安掐指算的话,恰好能对得上上辈子她生陈濯缨的时间。
  那么,她生的孩子还在人世吗,是谁的,会不会是陈濯缨?
  徜若那样的话,陈濯缨压根就不是他的孩子。
  陈淮安恨不能立刻回京城,弄明白这一切,但显然,天灾,瘟疫,这些事情更重要。
  抱着瘦成一把骨头的嘉雨,脑海中一团迷雾,陈淮安依旧柔声劝道:“嘉雨,带着你出京的时候,你嫂子是不愿意的。你如今病成这个样子,我要把你送回去,她定然得恨死我。
  你好好吃饭,养伤,等你伤好了,河北的瘟灾也结束了,二哥带你回去,好吗?”
  嘉雨咬唇半晌,才张开嘴,吃了一口粥。
  *
  河北大旱之后又大涝,但京城此时才迎来最厌热的盛暑。
  一整天,唯独黎明的时候,还有那么点子清凉气息,等到太阳一出来,整座城池热的就跟蒸笼似的。
  这时候,京里的达官贵人们都跑到密云、怀柔等地避暑去了,坚持在京里的人们也热的受不了,便公务缠身,各部的侍郎尚书们也把办公地点改到了云绘楼,无它,只因这地方是皇家林苑,满京城最凉爽的地方了。
  清早起来,锦棠收拾罢了,提上两坛子酒,带上自己锦堂香酒这两年来,于民间各种酒品大会,商堂大会中所取得的荣誉,以及京城各处文人仕子们为锦堂香而提的诗一并儿的带上,便准备要到云绘楼,去见新任的礼部侍郎了。
  她虽如今也是个五品官家眷属,但就好比上辈子锦棠未从陈淮安的官职上谋过一份利益一般,便如今生意难做,她也从来没有说是借过陈淮安,或者说陈澈一府的名头。
  递了拜贴之后等了半晌,云绘楼里传话的小厮跑了出来,说道:“陈侍郎并不在楼中,他说,叫您在楼外临水照月处等着,他大概马上就会到了。”
  锦棠到如今,还不知道新任的礼部侍郎是谁呢,听说姓陈,短暂的犹豫了片刻,回想着哪部有姓陈的主事或者侍郎调到了礼部。
  临水照月是一处观景台,台子建在黑龙潭上,对面是参天的银杏,银杏掩映之中,便是京城最大的尼寺,慈悲庵。
  而陈澈家的老宅,就在这临水照月台的对面。
  锦棠站着等了半晌,眼看天将近午了,都未等到任何一个官员的经过,反而是站了片刻,就见一个男子气喘嘘嘘的跑了过来,而他身后,还有一个梳着双髻的小丫头在追,边追边喊:“抓贼啦,抓贼啦,这偷东西的贼,快来人,抓住他。”
  齐高高就在锦棠身边站着,眼看着贼朝他而来,伸脚一绊,就给绊倒在了地上。
  锦棠过凑过去也是一脚,问道:“贼,你偷了谁,又是偷了甚东西?”
  那贼趴在地上,也不挣扎,埋头闷了半晌,转过身来,赖呵呵笑道:“老子贱命一条,不就是偷个荷包儿,还你们就是了,你们还想怎地?”
  锦棠道:“怎地,抓你去见官,偷人你还有理了你?”
  那人呸了一声,叫齐高高踩着,仰躺在地上闭起眼睛,就开始装死了。
  急匆匆赶来的小丫环从齐高高手里接过荷包,欠腰对着锦棠福了一福,道:“小姐,我代我家姑娘谢谢你,但不知姑娘姓甚名谁,改日,我叫我家姑娘上门谢你?”
  却原来,这贼偷的还是个大家闺秀。
  齐高高最是怜香惜玉的,松了这贼,迈步过去,对着小丫环说道:“这是咱们锦堂香的东家,罗锦棠,于这京城之中可谓大名鼎鼎,你家姑娘要谢,记得谢我就好,我叫齐高高,是咱们锦堂香的掌柜,锦堂香……”
  锦棠想要抓手阻止齐高高再说下去的时候,贼爬起来,跑了,而齐高高不管不顾,继续往外倒篓子的卖着。
  而锦棠,她识得这小姑娘。
  她是她上辈子的挚友,袁俏身边的小丫环,名叫常随。
  那这小贼偷的,肯定就是袁俏了。
 
 
第164章 万事之头
  “你就是罗锦棠?”身后是个青年男子的声音,明显中气不足。
  锦棠格外熟悉这个声音,因为上辈子初到京城,陈淮安经常在外的那段日子,锦棠整日恍恍然无且,一直以来提点她,指教她,鼓励她,让她不至于回避退缩,扔下陈淮安就跑回渭河县去的那个人,恰就是这样的嗓音。
  不必回头,她眼前都能浮现起这个人的样子。
  清瘦,白净,相貌还与她有几分相似,仿如兄妹一般,眼下常浮着两抹淤青,随时说话都要捂唇,因为他天生的瘦弱体质,一直身体不好。
  锦棠一直刻意回避,就是不想这辈子再见陈淮誉和袁俏这两个人,怕要害到他们眷侣分散,却全然没想到,居然今天在这儿就给碰上了。
  “罗锦棠,三嫂?”袁俏兴冲冲的扑了上来,笑着说道:“呀,你真是我的三嫂子?”
  锦棠笑着点了点头,回过头来,便见一袭白衣,清瘦,病弱,相貌清俦,仿如谪仙般的陈淮誉站在自己身后。
  他在看到她的那一刹那,原本就苍白的脸上顿时浮过一抹惊愕,愣了半晌,他居然唤了一声:“娘。”
  锦棠顿时一凛,而袁俏也是噗嗤一声:“二表哥,您没事儿吧。”
  罗锦棠不知道的是,上辈子在她入京之前,因是陈澈先见的她,非但于当时就收起了府中余凤林的画像,也跟老太太,几个孩子交待过,说自己一辈子对不起妻子,如今府中来了个相貌,性子都有些与妻子相似的女子,这于他们陈府来说,未偿不是一种幸事。
  从今往后,大家收起对余凤林的思念,也莫要提这件事儿,勿要吓怕了新媳妇儿,也不要跟淮安夫妻提及此时,叫他俩徒生烦恼。
  因为他们父子,甚至于全家都对余凤林有愧,待罗锦棠好,也算是在无法补偿一辈子狂热的爱着丈夫,却又叫丈夫蒙骗一世之后,病死在岭南的余凤林。
  所以,陈淮誉才会对锦棠特别的好,那种好当然超出了弟妹于伯哥之间的范畴,就算并非男女之情,陈淮安和罗锦棠肯定会有所误解。
  但是,为何故他们上辈子绝口不提,让陈淮安和罗锦棠至死都不知道这件事儿。
  甚至于最后陈淮安死到临头时,陈澈身为一个和蔼的父亲,纯熟的政客,还在朝中有一席之位时,为什么于儿子没有一把搭救之情,就任由他在那冰天雪地中,一块白馍了残生。
  这种种疑虑,大约也就只有这辈子陈淮安和罗锦棠再经历一遍过往的人生,才能弄明白这其中的曲折了。
  *
  陈淮誉往后退了两步,清了清嗓音,仿似才回过神来,笑道:“却原来是淮安家的内人,弟妹,但不知怎的昨日家宴,你为何不回府?”
  锦棠咬着牙笑了笑,心中总觉得这番偶遇,实在是太巧了些。
  但是,袁俏的热情随即冲散了她的疑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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