锦堂香事——浣若君
时间:2018-09-04 09:05:33

  她怕这订单就像在渭河县时接到的,黄爱莲那份订单一样,是个陷阱。
  但是怎么办了,锦棠咬着青葱似的一根细指,心说:银子,我所欲也,道儿却不能着,这卖买必须做,但也得谨慎着些做。
  陈淮安一边替锦棠揉着肩,捶着腰,观察着她的脸色,就跟那宫里的大太监似的,温声道:“毕竟几千两的数目,不是小事儿,你这酒是送给谁的,上辈子我在外头,于京城里所有人的判断认识,比你更准,你说来我替你参详参详。”
  锦棠倒不疑心陈淮安,但也深知陈淮安的缺点,齐梅那么狠毒一个养母,若非在碧水园当众往他身上泼脏水,要拿齐如意断他的科举之路,他是不会下狠手的。
  而陆宝娟就更惨了,二十年的外室生涯,丈夫从来不当人的,在陈淮安面前比齐梅更会摆那套疼他又爱他的款。
  她不怕陈淮安的心不向着自己,就怕陆宝娟从陈淮安面前套话,最后陈淮安不知不觉的,就把她给卖了。
  上辈子,这样的事情可真是太多,太多了。
  想起上辈子,锦棠就嘴痒,又准备要骂两句。
  不过转过身来,她倒是笑的甜滋滋的:“六千坛子酒,老酒皆是从河西堡拉来的,也是我如今在隆庆卫酒坊全部的身价,你把骡驹和齐高高都给我,我得用着他们。”
  既生活在一处,他所有的资源,锦棠就得全部都利用上。
  陈淮安也是苦笑:“何时他们就不是你的人了?你想用就用,记得多赏他们几个银子就得。”
  锦棠笑着应了一声,见陈淮安依旧不走,踹了一脚,他这才走了。
  *
  转眼便是端午。
  新皇才登基,因皇帝重孝,到如今还未除孝服,百官当然也不敢懈怠,至于龙舟竞赛,草蒲簪花,更是想都不敢想,便京城家家户户门前挂菖蒲的时候,还要缀白麻一簇在旁,以示对于先皇的哀悼,国之大孝。
  不过,满京城之中,只有一个人敢在此时开宴,那就是旭亲王。
  旭亲王是先皇的叔叔,当今皇帝朱佑镇见了他,要叫一声小爷爷的,小辈的丧事,当然不能阻止长辈的寿宴。
  而旭亲王又是一个热情好客的。所以,借着今日一宴,可以说京中达官贵人们,也算是服了半年的国孝之后,终于能够明目张胆的,欢宴一回了。
  在订酒的时候,旭亲王遣人给了罗锦棠一千两银子的订金。
  锦棠带着雇来的长工们连着忙了半个月,总算装了三百坛子酒出来。
  剩下的七百坛子,就得等到旭亲王把全部酒款都结亲之后,才给他装,不然的话,酒装出来,他若不要,锦棠就得压上如今几乎所有的周转之金,那样,她就给彻底困死了。
  *
  五月初四这日,锦棠亲自上门送酒,因两家离的不远,她又是东家,遂亲自上门,给旭亲王府送酒,也打算把剩下的六千两银子给结回来。
  谁知甫一到旭亲王府府门上,便有个体态休长,文质彬彬的青年男子迎了上来,远远便抱起了拳头:“罗小东家,明日宴席上要用的酒,看来你是备好了。”
  这人锦棠识得,就是这旭亲王府的大管家,别看他一身文人气质,其实是个太监,名叫刘思罔,人们皆唤其一身,刘公公。
  这刘公公,是旭亲王面前第一得意的人。
  上辈子,锦棠于私下听过传言,说皇家的男人们,皆是水路走得,旱路亦走得的,这刘公公大约就是旭亲王的旱路,所以,能叫他在外头等着,就可见旭亲王对于锦棠的重视。
  这种人自然得罪不得。锦棠屈礼一个万福,笑道:“怎敢劳刘公公在此等候,小女不止送酒,还有一事要见王爷一面,能否请公公与小女带个路?”
  刘公公道:“王爷今日还在宫中,不过,他留了话儿给咱家,他说,您是他明儿的贵客,务必要盛妆前来,他还得把您引荐给京里所有的贵客们了。”
  锦棠笑着应了一声好。
  刘公公虽说是个阉人,身材清瘦,腰挺而背直的,一件圆领衫子上一丝褶子也无,施施然下了台阶,道:“明日是个重日子,不出所料的话,只怕皇上也要微服而来,王爷特地交待过,叫咱家跟您说一声,他届时会把酒捧给皇上,徜若皇上吃着好,往后三军的用酒……”屏息片刻,他又道:“王爷说,您最好扮作男妆。”
  这意思是,要把她当作酒商,引荐给皇上了。
  锦棠立刻道:“我必定男妆前来,请王爷放心就是。”
  刘公公笑了一笑,伸着一只手,腰略略一弯,便是送锦棠的意思了。
  虽是伺候人的,但那一套行云流水的动作,又叫人舒服,还不卑不亢。
  据说此人曾经也是个世家子弟,因家庭变故而入府为奴,难得一个世家子弟为奴之后,能俯首,亦能保风骨,很不错的一个人了。
  再回到木塔巷,天都已经尽黑了。
  锦棠亲自从衣柜里翻了件纻丝面的直裰出来,取了铜熨斗出来,仔仔细细儿的烫着。
  上辈子这时候,锦棠也已经入京了,不过,那时候陈淮安是在顺天府当差。
  锦棠甫一到京城,本身家又贫,穿的又寒酸,叫陆宝娟押在相府整整学了一个月的规矩,从行走坐卧,到端茶递水,请的是死了的陆宝妧在宫里伺候时的婆子,差点没褪掉锦棠的一层皮。
  所以,锦棠对于上辈子这个时候外面发生过什么,是全然无知的。
  但是,皇帝上辈子也曾微服出宫,到过旭亲王府吗?
  旭亲王府又曾发生过什么事情吗?
  黄爱莲又会用什么样的手段来夺她的锦堂香?
  夜都深了,锦棠辗转翻侧,听见外面咯吱一声,大约是陈淮安回来了,本来烦他烦的什么一样,不得已,还是得唤他进来问问这事儿。
  作者有话要说:  淮安举手:为伊消得人憔悴,衣带减宽终不悔的我,随时等着罗锦棠翻牌子……
 
 
第127章 仿如婆媳
  自打入京以来,就守锦棠的闺房之外,却从来没得她召之榻前的陈淮安,听说锦棠于半夜有召,喜的差点连番几个跟斗,就进来了。
  屋子里摆的酒坛子太多,也是淡淡一股酒香。
  锦棠早已换了轻薄而透的粉领对襟真丝质中衣,灯下两颊嫣红的,就在床榻上坐着,见陈淮安进来,指着床前一只凳子,道:“坐。”
  陈淮安这个人,锦棠要用,但时时也得提防着他跟只偷腥的猫一样,来偷点子腥气。
  当然,陈淮安也是这个想法,瞧着锦棠两颊嫣红,露在外的脖颈上浮着淡淡一层子的粉,便知道她怕是心里烦躁,失眠了。
  这时候,一场欢事,出一层子薄汗,于她会是最好的助眠之药。
  陈淮安当然也以为锦棠唤他进来,恰是为了帮自己解解躁,助眠的。
  上辈子她顶讨厌他的时候,偶尔半夜睡不着,也会爬过来摸着揉着,舔着弄着,把他弄起性子来,等来上一回,她舒心了,也不管他是不是正在十万火急的关头,一把推开倒头便睡,留个吊在半空的他,上下不着。
  锦棠如今也不瞒了,把自己与旭亲王做生意,以及旭亲王要一千坛子酒的事儿全盘托出,再问陈淮安,上辈子旭亲王大宴的时候,可曾发生过什么怪事儿。
  基于这个,她才能知道,黄爱莲究竟要使什么手段。
  陈淮安觉得,黄爱莲明日必有动作,但应当不在锦棠的酒上。
  坐于床前,他轻搓着双手,沙声道:“你可记得,朱佑镇膝下有几个孩子?”
  锦棠摇头,道:“听说过皇上有孩子,但从不曾在任何场合见过。”
  陈淮安道:“那孩子,明天皇上出宫还肯定会带着。”
  皇帝朱佑镇是真的不好女色,后宫也不过三五个妃子,而且俱都面貌平常,而他自己也鲜少在这些妃子们身上下功夫。唯独一个儿子,名叫朱玄林,其生母是朱佑镇在潜邸时的侧妃,不过,生孩子的时候,难产而亡,如今这朱玄林才五岁,就养在朱佑镇的皇后王氏膝下。
  但朱玄林明日跟着父亲朱佑镇微服,到旭亲王府给他的太爷爷旭亲王祝寿时,去的时候,还是个能说能笑,又聪明又可人的聪明孩子,可等到他从旭亲王府回去,蒙头大睡一场,醒来就成个呆痴了。
  是真的呆痴,张嘴流口水,屎尿流裤裆,虽说身体没有任何病痛,但孩子突然就傻了。
  朱佑镇起初还以为孩子是在旭亲王府受了什么冲撞,于是请来大明国中最好的道士与神婆,又是捉鬼又是攘天的,闹了好一阵子。
  后来见朱玄林始终好不了,也就放弃努力,当然,一个傻皇子么,也就把他掩藏起来了。而后,至锦棠死的时候,皇帝膝下仍还空悬,没有多余的孩子。
  陈淮安道:“皇子会突然变傻,明天就是关键,我明天一开始到不了御前,既你有旭亲王引见,就记得留心留心,看孩子当时究竟吃过什么,又遇到过什么。”
  锦棠轻轻儿唔了一声,忽而柳眉一挑,笑道:“你不是在凉州救驾有功,到了京城,怎的不去哈巴你的主子,如今倒要我去替你出头?”
  陈淮安笑着,一只粗砾的大掌尽量缓的摸了过来,勾上锦棠交翘在一处的,一只软滑玉嫩的足儿,沙声道:“君臣君臣,应该有一条不可逾越的界线与鸿沟。
  亲时恨不能穿一条裤子的,臭的时候就是杀身之祸,远香近臭,恰如婆媳,就是这么个道理。”
  这时候,陈淮安一只手总算挪到了锦棠的手边儿,哑声道:“睡不着的话,我替你揉揉腿?”
  锦棠立刻变脸,眼晴瞬时变大,一点樱桃红唇儿抿到一处,发了怒的狸猫一样,一只软脚旋即就踩到了他头上,牙缝里崩了个字儿出来:“滚!”
  陈淮安收回了手,两手搭在膝上,脸上倒还笑着,却也咬牙切齿:“你等着,等我纳个妾回来当着你的面日给你看。
  难道还需要绞尽脑汁,每天到你这儿来求一回,求又求不得,白白着一场火。”
  锦棠倒叫他这恼火给惹笑,柔声道:“出去早些睡,我明儿早起,还得去旭亲王府了。”
  陈淮安站了起来,捏着一双拳头愣了半晌,沙声道:“那就早些睡。”
  他推门出来,出的太疾,居然差点就撞到,正站在门外的齐如意,她端着盅子汤,大约是瞧着锦棠还未睡,端来给她作宵夜的。
  俩人站点撞到一处,陈淮安语声极简短的说了句:“出去。”
  齐如意哎的应了一声,也是立刻就走了。
  不过,到了楼梯口,齐如意咬着唇回头,深深儿瞄了一眼深掩着的门,心说:主母守身子守的这般紧,二爷饥困成那个样子,我这个作妾的,难道就这样瞧着他如此痛苦的,一直等下去?
  *
  次日一早,锦棠换了件靓蓝面的束腰直裰,站在铜镜前盯着自己许久,虽说束了男子式的绾髻,却也往耳侧,缀了两只金粒子做耳坠儿。
  如今世道,女子为商当然艰难。
  像黄爱莲这种,其父是首辅,其姑是皇太后,都有人在背后指指戳戳。更何况她一个小县城里来的寒门女子,想为商,就不免要接受非议。
  不过锦棠并不怕这个,也没有因此就特地女扮男妆,毕竟女子没喉结,声线也细,一开腔就露馅儿了。
  但是,皇帝见她,肯定也不过匆匆一面。鉴于旭亲王有个走后庭的爱好,而上辈子也有颇多传言,说皇帝似乎对于男子比女人更偏爱,锦棠还是决定,从耳朵上点了点,叫皇帝一开始就知道她是个女商才行。
  关于后庭的事非,于一个行商的女子来说,总是越少越好的。
  *
  旭亲王府门外早已由皇家卫兵所警戒,两侧皆护卫们圈了起来。
  马车一辆接着一辆,将锦堂香门前的旷地整个儿占了个满满当当,男眷从东门入,女眷从西门入,如流水似的,两厢不干涉,虽说人多,但是几乎没有太嘈杂的声音。
  而锦棠没看见的是,陈淮安一袭青面交衽布衣,居然也在人群之中。
  不过,他是跟他母亲陆宝娟一起来的。
  高大魅梧,一身阳刚之气的儿子,跟在陆宝娟身后,明面上看着极为谦和。
  但是陆宝娟想要触碰他一把的时候,他旋即就会避开。
  儿子眉眼之间于她的那种厌恶藏都藏不住了,陆宝娟于是柔声道:“娘也知道自己错了,往后决不会再犯那样的蠢事儿,就这一回,淮安你就原谅了娘吧。”
  陈淮安轻轻嗤了一声笑,道:“走吧,莫在人前丢丑,你不是最怕丢丑么?”
  他不过是,想借着陆宝娟的身份入旭亲王府而已,自打在她露了那曲折的一手,想把锦棠赶回渭河县之后,于这个亲娘,两生的怜悯也就彻底耗尽了。
  *
  锦棠一到酒坊门前,遥遥便见一穿着鸦青面直裰的男子,面白貌净的,就站在酒坊门外。
  这是昨日那刘思罔,旭亲王府的大管家。
  遥遥见锦棠前来,他几步迎了下来,说道:“我家王爷一直等着,娘子快与我前去。”
  锦棠转身,于齐如意手中接过一本书,双手递给了刘思罔,说道:“这是吾家继父所著的《竹山草堂记》,听闻刘先生好书,小女便带了一本来,于您翻阅。”
  《竹山草堂记》是康维桢在竹山书院时写的书,他这本书中的论调,与如今所讲的朱程理学,孔子独尊的论调截然相反,所以此书出不得,只能以手抄的方式而流传。
  不过,因为康维桢于书中,主张万民皆等,不分高低贵贱,婚姻自由,不该以礼教压迫,而对于妇人在当阶社会中的地位,也进行的很长一段的论述与辩驳,所以锦棠一直将此书带在身边。
  与人结交,就得投其所好。锦棠觉得刘思罔虽只是个阉人之身,毕竟曾经为仕家子弟,其学问与品德还是俱备的,所以也不过顺手一礼,便将此书转赠。
  刘思罔原本对锦棠也不过平常的客气与谦和,接过这本书略翻了翻,随即拱手一拜,道:“却原来,康维桢先生竟是罗姑娘的继父,此书刘某求之已久,刘某得多谢您将它送来。”
  此时他对于锦棠的尊重,就是诚心诚意,发自肺腑的知已之敬了。
  锦棠笑了笑,跟着他进府了。
  旭亲王是今儿的老寿星,但也不过一件白衣,身边也没有什么人陪伴,就在旭亲王府阔朗的大殿中闲踱着步子。
  见锦棠一身男装而来,他笑道:“罗小东家如此妆扮,果真肖爽大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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