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酒抬眼看着三个人，目光逡巡一圈便收了回来，这道题对她来说有些过于简单了。
最左边的中年男子，手指上有香烟烧灼留下的伤，裤子上有淡淡的烟灰痕迹，说明他坐着抽烟，并且经常出神思考，导致烟燃烧过甚烫到手，从这点就不符合便衣的特征。在这么多人的注视下他的目光并不左顾右盼，神情放松，双手下垂，说明他的放松并不是装出来的，他习惯被很多人注视，从这一点上也不符合便衣警察的职业特点。他的嘴角挂着笑容，眼睛里却没有笑意，眉头微微收紧，身体重心很稳，没有晃动，最重要的是，他的皮带上挂着很多钥匙，大多是普通的锁头钥匙，但其中一只却是雷克萨斯LFA的车钥匙。因此陆酒判断他的身份应该是企业高管。
中间的妇女，容貌普通，笑容和蔼却带着拘谨，双手微微收紧、双臂抬高，这是典型的自我保护动作，如果是便衣警察，应该不会有这样的动作。她的脚很大，鞋底有红色的泥土，在这座城市里，有红土的地方不多，工地、砖厂、苗圃……再看衣角，有被勾破的痕迹，上面蹭了点灰色的水泥。她的双手很粗糙，长满了茧子，种种特征实在太明显，陆酒判断她是在工地打工的农民工。
前两位都排除了，那么第三位的可能性就很大了。但是陆酒并不是先入为主的人，她也仔细观察了第三个人。
那是个很有气质的美女，妆容精致，与妆容不相称的却是她的手，洁白、柔软、朴素，没有饰品，没有指甲油。医生、护士、经常接触化学试剂的人……会是哪一种呢？再看她的鼻梁与太阳穴处，有浅浅的护目镜的压痕，陆酒在心中微微点头，应该是化学家。
这第一道题的答案，竟然是空白，三个人无一是便衣警察。
陆酒瞥了眼带着笑意的柯局长，还真是老奸巨猾……
这一瞥，倒是叫陆酒楞了一下。
柯局长右边的那个男人在观察她？
唐时的目光并没有停留多久就掠开了，眼神也没什么特别，但陆酒就是觉得他在观察她，而且这种感觉……怎么好像有点熟悉。
评审有条不紊地进行着，三轮之后，绝大多数人都被淘汰了，要知道今天能来到这里的都是国内警界新生代中的菁英，竟然都如此轻易地被刷掉了，可想而知今天的试题有多么变态。
留到最后的只有三个人，除了陆酒，还有一男一女。
男的是邻市公安局前任局长的孙子，名叫周瑜，与三国名将水军都督周瑜同名。他虽然是市局前局长的孙子，家里也有不少人在警务系统工作，但他却并不像一般纨绔高干子弟一样啃老，而是乖乖从基层做起，这次的评审会也是通过自己的能力才被选送进来。能留到现在，说明了他的实力不容小觑。
女的名叫童小柔，隶属于A市公安局，看柯局长眉开眼笑的样子就知道，最后角逐的三个人中有两个都出自他管理的市局实在是给他长脸，只是这童小柔……她的姐姐童小婉可是今天的评审啊。在座的人中知道她们关系的，心里都暗暗掂掇起来。
作者有话要说： emmmmm透露一下，童家姐妹的设定星座是处女座和双鱼座。
猜猜糖先生是神马星座。
第8章 不要紧张
柯局长满意地看着三个人：“你们三个都是好样的，只是今年的进修名额有限，所以必须得在你们三人中选出一个来，这最后一轮考什么嘛，就由唐先生来决定。”
评审们早就被告知过唐时的身份，此时自然没有异议，陆酒是一贯的淡定，周瑜怔了一下，却也没有说话，倒是童小柔见姐姐一直没有给她暗示，有些着急了，竟贸贸然开口道：“不知道这位唐先生，想用什么样的方式来考量呢？”说完歪着头娇俏地笑了笑。
唐时瞥了她一眼，忽然站了起来。
他个子本来就高，这样一站起来更是压迫感十足，唐时的身子微微前倾，嗓音低沉，说出了进来之后的第一句话：“如果让我选择，第一个就会刷掉你。”
童小柔的脸瞬间就白了，她的眼里仿佛有点不可思议，又带着点委屈。
“但可惜的是，”唐时不再看她，慢悠悠地补充道，“我并没有这个权利。”
童小柔的心稍稍落下了些，低着头从眼睫中偷偷看他。阳光从他的鼻翼掠过，他的眼里仿佛有一瞬而逝的微芒。
这位唐先生应该是在开玩笑吧……不过，他长得可真好看。
唐时语气平淡，拿出一张照片：“上个月我在美国处理了一桩案子，这是凶杀现场，你们看一下，限时三十秒，做出自己的分析判断。”
三人凑上前去。
陆酒只瞥了一眼就退开不再多看。
周瑜扫了几眼，微微皱眉，不知道在想什么。
童小柔见他们俩人都不看，连忙将照片拽在手里仔仔细细地观察着，生怕漏掉什么细节。童小婉见状轻嗽一声，童小柔才犹犹豫豫地放下。
“说吧，都有什么想法。”
童小柔抢先道：“现场很凌乱，血流了满地，尸体有被凌虐的痕迹，现场还遗留有珠宝，显然不是简单的为了钱而杀人，高度的攻击性、无计划性，这是反社会人格的典型特征……”
童小柔侃侃而谈，在她口中一个反社会的残虐杀人犯几乎要栩栩如生了。
唐时并不说话，只是垂着眼不知道在想什么，好像在听，又好像根本没有在听。
童小柔说的很好，不仅展现了她的知识面、分析能力、逻辑判断力，言谈间还带着一种超然的自信。童小柔本来就很漂亮，她也很懂得如何利用这种魅力，她一边说一边留意众人的反应，看见柯局长微笑着点头的时候童小柔的心立刻安定下来，她几乎已经把所有能说的点都涵盖进了她的总结里，在她之后发言的两个人再怎么样也不会比她说的更好，这一轮她赢定了。
轮到周瑜，他踌躇了片刻，指出童小柔遗漏的一两个点做了分析和简单的推理，没有做任何人物侧写就结束了他的总结。
一旁的童小婉注视着沉静淡定的陆酒，开始觉得有点不对劲，她看着成竹在胸的妹妹，心里忽然有种感觉——小柔说的那么多，可能并不是正确答案。
柯局长看了眼唐时，笑眯眯道：“小陆啊，到你了。”
陆酒注意到了柯局长的眼神，微微一笑，轻描淡写地说：“通过这张照片，我没有得出任何结论。”
柯局长尴尬地又瞥了一眼唐时，试探地问：“为什么？起码说出一两点来也可以啊。”
“无论是犯罪心理分析还是行为分析，都需要有充分的证据和犯罪现场调查来作为说明。只是一张照片，没有验尸报告，没有CSI【注1】，没有被害人履历，没有周边地区人口数据分析，没有案件合并分析报告，30秒内得出的任何结论都是轻浮的、不负责任的。没有任何依据的推理，都只能称为脑洞而已。”陆酒淡淡的说。
评审中有人低低笑了出来，是A市行为心理研究所的所长祝锦绣。她一向和童小婉不对盘，现在看到童小婉的妹妹犯了这么大一个错误，自然要落井下石一番：“陆小姐说的不错，连案件细节都不清楚，连所谓的现场是否是伪造的都不知道，就长篇大论地做了一大堆所谓分析，也不知道是在敷衍谁呢？”
陆酒摇了摇头：“这很基础，他们只是太紧张了。”
这样众目睽睽三选一的情况下，又加了时限，压力显而易见，会急于表现自己、犯平时不会犯的错误，这些都是很正常的。这不代表他们的能力不过关，只能说明他们的心理不够强大，看来这就是那个出题人的目的所在了。
童小柔被陆酒这一番话说得涨红了脸，但仍坚持反驳道：“可题目就是如此，是你自己能力不足答不出来才会这样说吧！”
周瑜若有所思地瞥了一眼童小柔，又瞧了瞧面无表情的唐时，微微一笑：“陆小姐的确提供了一种不同寻常的思路，但办案这么可以这么消极呢？要是等所有数据和报告都准备好了再开始做分析，岂不是很容易就会延误最佳破案时间？”
陆酒淡淡点头：“嗯，说得有道理，是我能力不足。”心里忍不住暗自腹诽，都怪柯局非要她来参加这个什么会。其实那张照片她看了一眼，可以挖的线索很多，但她已经走到了这里，只剩下三个人她总不能继续赢下去吧，真把名额给占了也不知道会有多少麻烦，想将名额不动声色地让出来，怕是只有用这个法子装傻了。
“好了，时间到了。”一直没说话的柯局长忽然站了起来，“三位的表现刚刚大家都已经看到了，评审们心中也有了最后的人选，现在请几位评审将最后决定的名字写下来吧。”
一时间会议室里鸦雀无声，童小柔、周瑜都坐回了自己的位置，陆酒坐下后朝面露忧色的张雪莉摇了摇头，示意她不用担心。在三人中，陆酒的心态恐怕是最轻松的，因为只有她知道，最后入选的人一定不会是她。
“结果已经出来了。”柯局长手中举着一张纸，轻咳一声，“经过评审们商议讨论，一致认为周瑜同志在此次考核中表现优异、出类拔萃，故决定由他代表咱们警界新生代赴美进修，希望他能好好学习、不负众望，回国后为我国的公安事业尽一份力。”
话音落下，会议室里响起了掌声，周瑜颇有些激动地站起来，朝着众人敬了个礼，又上前与评审们一一握手。陆酒漫不经心地瞥了一眼童小柔，尽管在别人眼中此时的她看起来没有任何异样，但在陆酒眼里，童小柔的手指正下意识地揪住裙子，眼睑睁大，脸上的表情极度僵硬，眉头下垂、唇角紧抿，正是愤怒型嫉妒心理的典型表情。
这位姑娘的脾气看来不怎么好呢……陆酒翘了翘唇角。
作者有话要说： 【注1】CSI：Crime Scene Investigation 犯罪现场调查的缩写。
9妹及时克制了自己的风头，稳健！
第9章 会议之后
评审会结束了，警员们和相关人员都渐渐散了，会议室里只留下收拾东西的祝锦绣、角落里正拉着妹妹严肃地说着什么的童小婉、笑容可掬的柯局长、以及——
被柯局长点名要求留下，正一脸状况外的陆酒。
童小柔一边听姐姐训话，居然还抽空瞟了陆酒一眼，眼睛红红的，一副委屈得不得了的模样，陆酒看着她的兔子眼只觉得好笑。这时柯局长笑眯眯地朝陆酒招了招手：“小陆啊，你过来。”
陆酒朝着柯局长走过去，童小柔盯着陆酒，默默竖起了耳朵想听听他们在说什么，却被童小婉瞪了一眼：“还敢走神？现在我的话你是不是也不听了？”
童小柔忙收回目光，但仍是一脸的不服气：“姐，我今天哪里表现的不好了？”
“你知道那个男人是谁？也敢那样看着他。”就连她都不敢像童小柔那样跟那个人顶嘴，那可是Issac啊，让多少国际罪犯闻风丧胆的人。自己这个妹妹实在是被惯坏了，虽然业务能力很强，但是太自负，而且有点目中无人。
“就算他是大人物我惹不起，但我哪点不如他们，你为什么不投给我？”童小柔想想都觉得委屈，自己的姐姐是评审却还是没选上，这理她该找谁说去？
“我投了你，其他几个人都投了周瑜。”童小婉的目光沉了下去，“是你自己不争气，不要再无理取闹了。”
“姐！”童小柔眼里含着泪，“我不管，你帮我跟柯局说说。”
童小婉冷冷地瞥她一眼：“别哭了，这事回家再商量。”说完也不管童小柔愿不愿意，拉着她就走出了会议室。
陆酒并没有发现姐妹俩的离开，因为此时她正茫然地接过柯局长递给她的一张纸：“局长？”
“下午你去这个地址一趟。”
瑶海小区……那不是本市的一处高档住宅区吗？陆酒狐疑地抬头：“局长，这是什么地方？”
“去了你就知道了，放心，是好事。”柯局长暧昧地眨了眨眼，笑眯眯挥手道，“走吧。”
好事？陆酒打心眼里不信，但无奈柯局长的嘴巴严实得很，看来是套不出什么话了，只能等下午去的时候再做准备。不过……
陆酒眯着眼瞧了瞧手上的纸，对于一个好的观察者来说，即使只是一张纸也是能说话的。
这是一张普通的A4纸，文印室里随处可见的那种，用的是纯黑墨水。再看墨水颜色还很新，味道也还在，显然写下不超过两个小时。就她所知警局里坚持用钢笔的人没有几个，分别是门卫胡大爷、通信室的老王、新闻室的小李以及——
陆酒的目光淡淡落在了柯局长胸前，那里正别着一只派克钢笔。
柯局长两个小时内没有出过会议室，基本可以排除其他三个人。而这纸上的笔迹并不是柯局长的，也就是说有人用柯局长的钢笔写了字，再将纸交给了柯局长。
能随意使用柯局长的钢笔，大概也只有刚刚坐在柯局长身边的那个男人了。
虽然不知道他的身份，但柯局长说是“好事”，事情又显然与那个男人有关，那么这个地址很有可能就是他家。
推理到了这里，联想到刚刚柯局长的神情，陆酒的脸色开始变得有些难看起来。
这个柯局长，不会是想帮那个男人潜规则她吧？
柯局长一头雾水地看着站在那里发呆并且脸色忽然铁青的陆酒：“小陆，你还有什么事吗？”
“没事。”陆酒回过神，温和地笑了一笑。但不知道为什么，柯局长觉得陆酒的这个笑容里仿佛夹着冰渣子，有点扎得慌。
吃过午饭，陆酒简单收拾了一下东西就准备出发去瑶海小区。虽然相信柯局长不会帮别人潜规则自己，但出于对未知情况的考量，陆酒想了想还是把防狼喷雾给揣进了包里，毕竟安全第一嘛。
走出小区大门，陆酒正站在树荫下等出租，远远的看见一个女人朝这边走了过来。
看清楚来的人是谁，陆酒露出一个微笑：“陈阿姨。”
陈阿姨名叫陈琴，是陆妈妈的中学同学，多年前就已经离异带着女儿独自生活，现在在一所重点小学做教导主任。她也算是看着陆酒长大的一位长辈了，因此陆酒对她十分熟悉，只不过她怎么会来陆酒住的这个小区？
“是小酒啊。”陈琴说道，“等车呢？怎么不开车出去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