实在是同她以前的那个孙女儿不相符。
脑中忽然就想起了民间传说的鬼魂附身这种事。
大凡上了年纪的人总是相信神佛的,所以姜老太太对鬼魂附身这样的事也是信的。不过以往只听到过这种事,却并没有亲眼看到过。但这会儿看着姜清婉,想着她刚刚在宫里的表现,再想起这些日子她的变化,心跳不由的就快了起来。
莫不是......
面上神情微变,但很快又恢复如常。
伸手自旁边摸了一把扇子拿在手里。然后她一面给自己扇风,一面说道:“你倒是个胆大的,也沉稳。像刚刚在宫里,见着那些贵人的时候我心里都在发慌,总担心弄错了规矩。你倒是一些儿都不紧张,规矩也一点没有错。”
只是口中虽然说着这样夸赞的话,目光却一直紧盯着姜清婉。仿似想看到她的内心去,看清楚这个人到底是她的孙女儿,还是真的被鬼魂附体了。
姜清婉微笑。
她上辈子毕竟在宫里待了三年。虽然只是浣衣局,但也是很重规矩的一个地方。有的时候还要将浆洗干净的衣裙送去给各位妃嫔,所以宫里的那些规矩自然是烂熟于心,又怎么会做错。不过很显然,看姜老太太现在的样子,只怕是心中对她起了疑心。
毕竟以前的那个姜清婉从来没有进过宫,头一次进宫见到这些贵人,肯定也会慌乱的,绝对不可能表现的这样的镇定。
她想要倚靠着永昌伯府嫡女的身份好好的活下去,就万不能叫姜老太太对她起疑心。
于是就做了一副现在才反应过来的紧张样子,声音听起来都在发颤:“祖母,咱们已经出宫了,我是不是可以说话了?”
姜老太太看她一眼,就见她眼中的紧张神情不似有假,而是很真实的。又见她放在膝上的双手也紧握了起来。想必很用力,十根修剪的圆润手指甲上都有些泛白了。
又听到姜清婉舒了一口气,在喃喃的说着:“刚刚在宫里的时候我可真是吓坏了,连话都不敢说。脑子里也是晕乎乎的,只跟在祖母您的身后跟着您行礼。也不知道有没有做错。我心里一直担心自己做错了,要是太后或者皇后怪罪我要怎么办呢?那不是要连累祖母了?”
姜老太太回想了下,刚刚在宫里的时候姜清婉确实是很少说话的。大部分的时候只垂头坐着,旁人也看不清她面上到底是个什么表情。不过见她那样乖巧的坐着,没有做错礼节,心里肯定就会觉得她是个沉稳的人。也觉得她不紧张。
但也有可能她确实是很紧张,很害怕,所以就一直垂着头不说话。而且现在她说起刚刚在宫里的事确实是一副后怕的样子,连双手都紧攥了起来。
姜老太太便信了。毕竟鬼魂附体这样的事只存在于旁人的口中,还有志怪小说里面,没有谁亲眼看到过。而且眼前的这个人确实是自己嫡亲的孙女儿。
这个时候就见姜清婉伸手抱住了她的胳膊,面上还是一副后怕的样子:“祖母,我心里怕的很。往后我是再不要进宫了。”
这句话半是害怕半是撒娇的说出来,其实也确实是她的心声。
刚刚姜老太太和姜惠妃商议的事她还是记得很清楚的。不过她心里也明白,只怕这件事由不得她来做主。
果然就见姜老太太的面色微沉。但过后又和善起来,温和的对她说道:“你是个聪明的孩子。刚刚我和你姑母说的话,想必你也听到了,心里也明白的。”
果真如此。
姜清婉微垂着头,声音轻轻的:“祖母,我明白。不过我还是不想进宫。姑母是好的,让人见了就生亲近之心。但太后和皇后,祖母,我害怕。”
姜老太太也理解她的心思。看她这样乖巧温顺的样子,心中也觉得怜惜。就抬手轻摸她的头顶,说道:“祖母明白。但你是我永昌伯府的嫡女,与伯府是休戚与共的。你嫁了一个好人家,才能给咱们永昌伯府带来助力。同样,若咱们永昌伯府显赫,你在婆家的地位也要高一些,没人敢轻视你。”
刚刚在宫里的时候跟姜惠妃说的话也是这个意思,没想到这会儿转过头来对她说了。
姜老太太还在继续劝说姜清婉:“若论门第高的好婆家,这世上有哪一家能跟皇家比?你若是能做了皇家的媳妇,往后荣华富贵肯定都是取之不尽的,世上的人见到你也都要对你行礼。有多少权贵人家想要将自家的女儿送入宫中都不能,若非有你姑母这层关系,我们也不会有这个便利。所以你可要好好的把握这个机会,明不明白?”
担心她依然会说不愿意的话,就又说道:“祖母做这些事也都是为了你好。至于薛太后和崔皇后,你进宫之后是给你姑母生的两位公主伴读,日常也不会经常见到她们,又何须惧怕她们?”
她话都已经说到了这个份上,姜清婉知道自己再拒绝也是没有用的。心中不由的就觉得悲凉起来。
但这也是没有法子的事,生而为人,哪怕她现在是个公主,只怕也不能事事都如自己的意。只能在力所能及的范围内,尽量让自己过的畅快一些,好一些。
也明白姜老太太这已经是定了她是要入宫的人选之一,就不知道另外一个也要入宫的人是谁。毕竟永昌伯里面还有三位姑娘,姜清萱和姜清玉都到了适婚的年龄。
姜老太太刚刚在宫里的时候心里确实很紧张,这会儿一放松下来,上了年纪的人,容易觉得疲倦,马车又走的晃晃悠悠的,就倚着大迎枕打起了瞌睡。
姜清婉却是睡不着的,目光无意识的望着旁侧的车厢壁。
因着天气渐热的缘故,车窗子上蒙的帘子都换成了轻纱。是青色的。风吹过来的时候车窗帘子就飘了起来。
可以看到街旁栽种了一株石榴树,朱红色的石榴花开的正好。
树荫底下有一对夫妇正在摆摊卖菜。地上摆了空心菜,茄子,豆角这些。应该是郊外的农家,清晨进城卖菜,日暮的时候再回去。
卖菜的这对夫妇两个人身上穿的都是粗布衣裳,妻子的头上也没有什么首饰,只有一根木簪子。丈夫这个时候看着石榴树,忽然起身站起来摘了一朵石榴花。然后抬手簪到了妻子的头上。
妻子的年纪不小了,面上也都是岁月的风霜留下来的痕迹。可是这会儿戴着石榴花,抬眼和丈夫相视而笑的时候,眼中依然满是甜蜜和幸福。
仿似有了眼前的这个人,即便经历再多的风霜困苦她都是愿意的。只要这个人能一直这样用心用意的待她。
姜清婉忽然就觉得眼中发酸,心中钝痛。不敢再看这对夫妇,收回目光,垂头专注的看着自己袖口上的玉兰花刺绣。
河北真定府郊外的一处偏僻农家,崔季陵正躺在床上,隔窗望着外面的一株石榴花树。
以前还在云州的时候,他家院子里也有这样的一株石榴花树。
原本他对花草都不感兴趣,在母亲的耳提面命下,只日日攻书,期待能考中进士,入朝为官,再续家族辉煌。所以眼中除了书,再没有其他的东西。
不过那个人是很喜欢花草的一个人。也是很活泼娇美的一个人。一朵粉色的芍药花般,突兀的闯入他的心中,教他知道这世间原来除了书还有那么多有趣的东西。
也甘愿为了她做自己以前从来没有做过的所有事,只想让她高兴。但是后来她留书出走的时候,却说那三年跟他在一起她过的一点都不开心。也受够了跟他在一起的日子,一定要离开,去找她的成哥哥。
他这样放在心间上的一朵芍药花,用心血呵护着,最后却离他远去,开在了别人的掌间。
也不知道这些年她过的好不好。想必肯定是很好的。
卞玉成和她原本就自小相识,又待她痴情一片。她同家中决裂,嫁给他之后,卞玉成也来找过她,关切的问她的近况,还说随时都可以去找他。
说那句话的时候,卞玉成的眉眼间依然满是柔情和不舍。所以她去找他,他肯定会待她若珍宝。
她那样娇气的一个人,肯定谁得到她都会待她若珍宝,舍不得责罚她半句。可是只要想一想她和卞玉成在一起的亲密画面,就觉得如同万箭入心,痛的不能自已。
崔季陵右手紧紧的握着身下的床板,手背上青筋梗起。若非竭力控制,几乎就要将这张简易的床板捏碎。
☆、第33章 贡女之一
这时门帘一掀,就见周辉抬脚跨过门槛走进屋里来,手里捧了一碗药。
崔季陵以前在战场上的时候曾中过敌军的一支冷箭,箭头上有毒。虽然彼时被救了过来,但体内余毒未全清,每每心情郁结起伏之时便会发作。
周辉一面将手里捧的药双手递给崔季陵,一面心里就想着,大都督这些年余毒从来没有发作过,最近也不知道是怎么了,虽然面上依然是一贯的冷然,但作为他的心腹,如何会不知道他心情的变化?余毒发作不说,更是感染上了风寒,来势汹汹。这才迫不得已让大军先行,他叫了十来个侍卫,带着军医,暗暗的将大都督暂且安置在这户农家养伤。只说是过往的客商。
眼角余光见崔季陵将碗沿凑至唇边,一气就将碗里墨黑的药汁全都喝光了。面不改色,仿似这药压根一点都不苦一样。
但刚刚他可是看到军医放了好些儿黄连进去。煎药的时候他闻着那味儿都觉得苦的胃里翻江倒海起来。但侯爷竟然一气就将这些药都喝完了,就跟喝一碗水没有两样。
周辉表示,他对他家侯爷这种特别能吃苦的精神还是很钦佩的。
将空碗递给周辉后,崔季陵问了他几句军中的事。却见周辉今日很显然有些心不在焉,目光不时的就往窗外偷溜一眼。
他便也循着周辉的目光转过头往窗外看。
就见有个妇人正背对着他们在院子里面劈柴火。背影纤细苗条。
那日崔季陵身体里面余毒发作,又加上前两日大雨中行军,感染了风寒,一并发作起来,浑身滚烫似火烧,面色煞白如初雪。被周辉苦劝,暗中离开大军。因为不想让人知道主帅离开大军,便找到这处偏僻的农家修养。
农家的主人是位二十五六岁的女子,生的相貌秀丽脱俗。虽然头上梳了妇人发髻,但家中只有她一人。问起,就说丈夫已死,她又没有生育一儿半女,所以便孑然一身。
周辉许诺重谢,那妇人将信将疑。想必也是个心善的,见崔季陵一副病重呕血的模样,思虑再三,还是将他们让至屋内,打扫了一间房出来供崔季陵养病。
崔季陵在女色上一向淡薄,虽然这位妇人生的相貌绝俗,但他也未动任何心思。不过看现在的这个情形,周辉是肯定对这位妇人动了心思的。
周辉在二十岁的时候曾经娶过一房妻室,夫妻之间倒也和睦。不幸前几年他妻子难产而死,一尸两命,他很是消沉了一段时间,此后就再不曾娶亲,也不见他对任何女子动心。难得现在倒是有他动心的人。
周辉是自己心腹之人,陪伴自己多年,崔季陵自然也希望他能再寻得一房妻室。最好还是他心悦之人。
明知周辉的心思,但还是故意问道:“这位妇人来历有问题?为何你一直看着她?”
周辉惊然回头。面上也没有被他看穿心思的窘迫,反倒是若有所思的问道:“侯爷,您有没有觉得这位女子很面熟?”
崔季陵心中暗惊。
自己原本只是随口一问,难道这位女子的来历果真还有什么问题不成?心中就警觉起来:“她果真有问题?”
他很少正眼看女子。普天之下,也就只有那个人能让他目光一直停留。眉眼一直镌刻于心间,经久不忘。但实在太心痛,便总是刻意的想忘记。
周辉见崔季陵目光凌厉起来,生怕他会出手对那女子不利。这位大都督虽然相貌生的清隽,但动起手来的时候还是很狠厉的。前几年攻入京城的时候,他可是提枪立马,一枪直中敌军将领心窝而面色不改。军中将士都暗中称呼他为冷面阎罗。
于是周辉忙解释着:“她没有任何问题。”
顿了顿,他斟酌了一会儿措辞,问道:“侯爷,您还记不记得,九年前你我从京城回甘州的路上,路途中曾遇到一辆华丽的大马车。旁边护送的是咱们宁王府的人?当时我们问起,护送的侍卫说是咱们宁王上贡给那个狗皇帝的贡女?”
崔季陵是记得这件事的。
九年前,老宁王还健在,现今的建昌帝还只是甘州宁王府排行第三的一个庶子。
那个时候崔季陵是宁王府的长史。先时宁王大寿,皇帝赏赐,宁王受了赏,命崔季陵写了感恩的奏疏,代他入京陈谢。
甘州离京城很远。即便来回皆是快马加鞭,但加上在京中逗留打点官员的日子,前后也有两个多月。在他们回程的路上,就遇见宁王府的侍卫押送着好几辆马车上京。说是下个月乃是皇帝大寿,这些都是进献给皇帝的寿礼。
领头的侍卫长就是孙映萱的父亲。先前他在云州做百户的时候因过错被罢职,随后带着孙映萱一起来甘州投效宁王。因着孙映萱是姜清婉手帕交的缘故,崔季陵在宁王面前美言,便让孙映萱的父亲做了王府的一名侍卫长。
不过周辉问这些侍卫话的时候,孙映萱的父亲并不在。侍卫说侍卫长吃坏了肚子,正寻合适的地方方便去了。
在周辉的询问下,侍卫还告知他们,车上的东西,除却古玩字画,宝石明珠,珍贵药材之外,还有美人。
且一共有两位美人。皆是生的有沉鱼落雁、闭月羞花之貌。出门的时候宁王一再叮嘱他们,务必要好好的将这两位美人送进宫。
天下人都知道,当今皇帝爱美人。送他什么样的珍宝都不如送他美人。宁王这也算是投其所好了。
崔季陵听了却不以为意,只觉天下间再无一个女子的相貌能及得上自己家中的娇妻。
想起自己的妻子,心中顿时柔软下来。又想起临出门的时候她正同他置气,无论他如何哄劝皆不理他,教他这些日子心中一直悬挂。
归心似箭。恨不能腋下生双翼,须臾便到家。所以他压根就没有注意到那辆马车。
只可惜阔别两个多月,心中一团欢喜的回到家,却只看到一封冷冰冰的诀别书信和一封休夫书。
心中钝痛不已。好一会儿才缓过来,说道:“我记得。这件事又与这位妇人有什么关系?”
声音有些沙哑。半是因着先前的那碗药实在太苦,半是刚刚心中太痛。
不过他原就是个极聪明的人,听周辉忽然提起这件事,再想到这样偏僻的一处所在竟然有一位相貌如此不俗的妇人,电光火石间就明白是怎么一回事了。
“这位妇人是当年的贡女?”
周辉点了点头。一向沉稳的人,难得面上竟然有了点红晕:“侯爷您当时没有细看那辆马车,但我跟那个侍卫说话的时候,却注意到马车的车窗帘子被人掀开了。里面其实还有一位女子,但她仿似睡着了,背对着我侧躺着。另外一名女子的相貌就露了出来。车窗帘子应该也是她掀开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