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未近前,右手已高高抬起。猛的一记耳光重重的扇下来,当真如迅雷一般的快速。力道也重若千钧,只将孙映萱扇的身子往旁边跌倒,白皙的脸颊上立刻浮起五根鲜红的手指印来。
“她的事你没有资格评判一个字。”崔季陵看着她的目光森冷阴寒,说出来的话锐利如刀,“还有,你最好认清楚你自己的身份。若不是念在她以前待你若亲妹的情分上,我靖宁侯府容不得你来去自由。”
孙映萱坐在地上,看着他眉眼间的锐利森寒和杀意,眼眶忍不住的红了起来。
这么多年了,没想到那个人的事她竟然是提都不能提。那她处心积虑做出来的那件事,到底算什么?
崔季陵说完这句话就不再看她,转过身一径往前面走。
孙映萱眼中含泪,紧紧的咬着自己的下唇,看着他渐渐走远的身影,心中对姜清婉的仇恨越发的深了一层。
也不知道那个人现在到底是在里。当年确实是被送进宫了不错,但此后就没有她的半点消息。
她那样娇气的性子,只怕是过不了宫里的日子的。也许是死了,但也许是宫破的时候逃了出来。但无论如何,只要她这辈子和卞玉成两个人都不会出现在崔季陵的面前,那当年的那些事就没有人会知道。
至于卞玉成,听说当年云州城被一群揭竿起义的乱民占领之后全家人就不见了踪影,谁知道他现在到底是生是死?不过崔季陵找了他九年都没能找到,肯定是在乱世里死了。
只要姜清婉和卞玉成都死了,那当年的那件事就永远不会被捅出来。崔季陵也永远不会知道当年的真相。她也始终会有机会让崔季陵接纳她。
孙映萱心中冷漠的想着这些事,转过身慢慢的往衍庆堂的方向走。半路上正好兜头碰到姜老太太等人。
姜老太太坐了一会儿,见崔老太太面上心不在焉的样子,就很有眼色的同她作辞。崔老太太也没有多留她,叫碧玉送她们祖孙三个出来。
孙映萱打叠起精神,走过去对姜老太太行礼。怕姜老太太等人看到她左边脸颊上的手指印,还特地的用锦帕挡在脸颊上。
因为崔老太太说的那句话,姜老太太心里以为孙映萱确实跟崔季陵关系密切,对她的态度比上次要和善多了。还停下来温和的跟她说了两句话。
姜清婉在一旁看着孙映萱。
能看得出来她现在是在强颜欢笑。怎么,她和崔季陵数月未见,再见之时不该甜甜蜜蜜的,互诉别后离情,怎么现在孙映萱看着很伤心的样子?而且这么快就回来了。
但对他们两个人的事总是不想知道的。就转过头去看旁边栽种的一丛青竹。
好在姜老太太同孙映萱也只寒暄了几句,然后便继续往前走。若不然,姜清婉实在懒得听孙映萱轻声细语说话的声音。
她们离开的时候,孙映萱目光看着姜清婉纤秀的身影。想着这个人跟那个人竟然是一样的姓名,便觉得这个人也十分的可恶起来。
*
崔季陵回到自己的书房洗梧斋,就坐在椅中,看着窗外的梧桐树出神。
已经是盛夏了,梧桐树的叶子每一片都有巴掌大。有风吹过来的时候,树叶翻飞,扑簌簌的响着。
他想起以前,姜清婉就喜欢将头枕在他腿上,闭眼听着外面风吹过树梢的声音。下雪的夜里,她还会推开窗,看外面雪花纷纷洒洒的落下来,侧耳细听寒风吹过头顶屋外,墙下青竹的声音。
明明是很怕冷的一个人,这个时候倒是不怕冷了。总要他走过去关上窗,不由分说的将她抱到床上去,用被子牢牢的裹起来。
他也经常说她,这样容易着凉。但她每次听了,都只嘻嘻一笑,过后照样还会这样。
这样活泼顽皮的一个人。可是这九年她在哪里?是不是也会枕在卞玉成的腿上,听外面风过树梢的声音?寒冷的夜里也会和卞玉成一起听窗外雪花飘落的声音?
搁在几案上的手不由的就紧紧的攥了起来。双眼也闭了起来,胸口快速的起伏着。
在竭力的压制心里的愤怒和,嫉妒。
等到再睁开眼的时候,双眼还是乌沉沉的。带着森冷的气息。
陈平过来的时候,崔季陵已经恢复常态,正在看一本前人写的兵书。
陈平进得屋来,就对他单膝下跪行礼,说了查探出来那个对崔老太太闲话的侍卫,以及已经暗中处置了的话。随后又说道:“宫里的张公公来了,就在院外等候。说是皇后娘娘想见您,请您现在过去一趟。要不要小人请张公公进来?”
“请他进来做什么?”崔季陵放下手里的兵书,起身从椅中站起来,“随我进宫一趟。”
陈平应了一声是,起身站起,跟在崔季陵的身后往外走。
张公公手里拿着浮尘,正站在院门外等候。看到崔季陵出来,赶忙过来对他行礼,满脸堆笑的问好:“大都督安好。”
崔季陵看他一眼,没有说话。当先就往外走。
张公公目光看着陈平。陈平对他做了个叫他跟上的手势,张公公这才轻舒了一口气。
大都督和皇后娘娘之间的兄妹关系仿似不是很好。以往皇后娘娘请大都督进宫,十次里面大都督未必都能去个一次。这次大都督北征鞑靼大捷归来,皇上很高兴,遣太子出城二十里迎接不说,宫中也大摆筵席。皇后娘娘也很高兴,这几天好几次叫他来请大都督进宫,但大都督总不去。难得今儿终于过去,他回去也不用受皇后娘娘的责罚了。
出了靖宁侯府的门,外面已经有马车在等候着了。崔季陵坐上马车,陈平带着十几个侍卫在旁边骑马随行。
不过等进了宫门,崔季陵只带了陈平一个人。张公公小心谨慎的跟在他身后三步远的地方。
大都督好似不喜欢跟人亲近,所以还是要稍微离的远一点比较好。
快要走到永寿宫宫门口的时候,忽然看到前面的夹道里有两个侍卫押着一个宫女往这边走。那宫女哭哭啼啼的,前面跟着个内监。听到那宫女哭,就回头骂她:“你进宫也有几年了,难道不知道宫人可流血但不能流泪的规矩?劝你还是认命吧。好好儿的在御花园里烧什么纸钱。这是犯了大忌讳的事。”
内监的声音又尖又利,听起来刺耳的很。
崔季陵眉头微皱,就回头看着张公公,吩咐他:“你去问问发生了什么事。”
张公公忙应了一声是,小跑过去训斥他们惊扰到了大都督。又询问这位宫女犯了什么错。
那个内监抬头一见是崔季陵,只吓的双膝一软,立时就跪了下去。身后的两个侍卫和宫女也都跪了下去。
过了一会儿工夫,张公公又一路小跑回来,恭恭敬敬的对崔季陵禀报:“回大都督的话,小的打听清楚了。那个宫女说她有一晚经过御湖的时候,看到御湖旁边有一道白影咻的一下就飞了过去。还伴随着阴风阵阵。她当时吓的不轻,回去之后连着好几晚都做噩梦,白天也感觉浑身发寒,好像有人在缠着她一样。她心中害怕,就偷偷的托人买了纸钱香烛进来,昨儿晚上趁着夜深人静的时候在御湖旁边烧,想求个平安。没想到被巡夜的人发现了。您是知道的,宫里最忌讳这样的事,所以昨儿晚上就暂且将这宫女关在屋子里,现在要拉出去处置。”
崔季陵就想起很久远的一件事。
还是六年前,他领兵攻下皇宫之后的第五天,吩咐兵士将皇宫里面都打扫干净,好迎接宁王登基,宁王妃等人入住后宫。经过御花园的时候,看到御湖旁边围了好几个人。他就叫身边的侍卫过去询问发生了什么事。侍卫回来,说是有个兵士在御湖里捞到了一具尸首。看样子应该是个宫人。应该就是宫破的那日死的,全身都已经被泡的浮肿了,相貌都看不清。他们不知道该如何处置,所以正在那里商议。
当时他听了,就淡淡的说道:“这有什么好商议的?叫两个人抬了,扔到乱葬岗里去就是了。”
侍卫应了一声是,转过身去吩咐那几位兵士。而他则继续往前走。只是走出几步路,心中有一种很奇怪的感觉,就忍不住的回过头往御湖那里看了一眼。
就见那几个兵士正在听他的侍卫说话。
他也没有多想,回过头,继续往前走了。
第45章 惺惺作态
崔季陵是不相信鬼神的。若真有鬼神,他做武将这些年,手中的人命有多少?死后就该入十八层地狱,永不超生才是。
不过没有那个人在身边的日子,于他而言,同身处十八层地狱也没有什么差别。
看那个宫女哭的可怜。年纪看起来也不大,十七八岁的年纪,就要因为这样的一件小事断送性命。
崔季陵眉头微拧,心中忽起同情之心。就让张公公叫了那个内监过来,跟他说话:“得饶人处且饶人,这毕竟是一条性命。”
点到即止,也没有多说。且说完了就抬脚继续往前走。
那个内监有些愣了,看着他走进永寿宫的宫门才从地上站起来,回过头对那个还在哭的宫女说道:“算你命好,今儿遇着贵人了。”
有大都督的这一句话,这个宫女虽然会受一些处罚,但至少性命是肯定可以保住了。
崔季陵进了永寿宫,陈平守在庭院中没有跟进去。
张公公在前面一路小跑进正殿里面。见崔华兰正在训斥宫女,四皇子徐弘业坐在一旁的椅中,由宫人喂着吃凉碗子。
刚挖出来的鲜藕,去了心的莲子,还有菱角,杏仁,核桃仁等鲜果干果一同拌在碗里。底下铺上一层碎冰,上面再洒了白糖和碎冰,吃一口,如甘露洒心一般,暑气顿消。
张公公进来通报说大都督已经来了,正在殿外。崔华兰一听,连忙住口。一转头,看到崔季陵已经走进了殿里来。
崔华兰面上有些讪讪的。
也不知道刚刚大哥有没有看到她在训斥宫女的事。
就赶忙的叫那个宫女出去。又叫崔季陵坐,叫人上凉碗子来。
崔华兰原本就是个喜好奢侈的人,做了皇后之后更甚。装凉碗子的碗竟然是成色上好的翡翠雕出来的,薄如蝉翼一般。勺子也是用金子做的。
崔季陵没有要吃的意思,只让宫人放在了旁边的几案上。然后冷淡的问崔华兰:“你叫我过来有什么事?”
崔华兰面上笑容微僵。
以前崔季陵虽然对她也不亲近,但也从没有这样的冷淡。就是因为九年前的那件事他才......
忙压下了心里的不高兴,同他说话。无非是故作关切的询问他在山西的那几个月里过的好不好,还有崔老太太身子如何的话。
崔季陵都很简洁的应答了。也没有话要跟她说,就只沉默的坐着。
崔华兰知道,自从那个女人不见了,大哥经常能一个人沉默着坐一整天。不过都已经过去了那么多年了,那个女人是死是活现在谁都不知道,怎么他还是这个样子?
就说道:“上个月孙映萱进宫来看我,我看她梳的还是未嫁女的发髻。问起来,她还是对大哥情深一片。都已经九年了,大哥何不看在她对你一片痴情的份上......”
一语未了,就见崔季陵的脸色沉了下来:“这不是你该关心的事。”
语气极冷,望着她的目光也凌厉起来。
崔华兰脸上涨的通红,就讪讪的没有继续说下去。
徐弘业这时已经吃完一碗凉碗子了,不过他显然还没有吃够,目光只看着崔季陵手边的那碗。
他是不怕崔季陵的,就嚣张的开口说道:“喂,你的那碗凉碗子,拿来给本殿下吃。”
语气颐指气使。
崔季陵没有说话,转过头看他。双眸乌沉沉的,看不出喜怒。
做了大都督这几年,可从来没有人敢用这样的口气跟他说话。就是皇上和太后,跟他说话的时候也得要面上带着笑,客客气气的。
崔华兰心中一惊,忙呵斥徐弘业:“这孩子,怎么跟你舅舅说话的?”
虽然她不是很聪明,但也知道若非有崔季陵立的军功,她肯定做不了皇后。而且往后还要指望崔季陵扶持徐弘业坐上太子的位子。眼下是无论如何都不能得罪他。
徐弘业却不以为意:“我是皇子,他只是个臣子,我这样跟他说话怎么了?”
这孩子从小被崔华兰看重着长大,又耳濡目染崔华兰是如何对待宫人和妃嫔,就养出一个骄纵跋扈,视自己如珠如宝,却作践别人如粪土的性子。
只是崔季陵可不会惯着他。
他就伸手拿起手边几案的那碗凉碗子,递过去问他:“你想吃?”
徐弘业点了点头。下巴扬起,一副高高在上的样子:“快给本殿下拿过来。”
崔季陵微微一笑。而下一刻,他忽然松开手。
就只听得啪的一声脆响,这只翡翠碗落在地上砸了个粉碎。里面的鲜藕,莲子,菱角这些滚的地上到处都是。
徐弘业到底还只是个孩子,先是一愣,过后就大哭起来。一面哭,一面还对崔华兰说道:“母后,这个人竟然摔了凉碗子也不给我吃。你快叫人杀了他。还要灭他的九族。”
他的九族不也包括了你自己?崔华兰觉得很尴尬。但也没有责怪徐弘业,而是哄他:“不过是一碗凉碗子罢了,值得什么?你若想吃,多少都有。”
就叫个宫人过来:“领四殿下下去吃凉碗子。”
宫人应了一声是,过来哄着徐弘业出去。徐弘业一边走,一边还抽抽噎噎的回过头看崔季陵,恶狠狠的说道:“本殿下一定要杀了你。”
崔季陵微笑不语。
崔华兰已经很尴尬了。叫两个宫人进来收拾地上的碎片,又对崔季陵很歉意的笑了笑:“弘业还小,不懂事,他说的那些混账话,大哥你别当真。往后还要劳烦大哥多费心管教管教他。”
崔季陵不说话,只拿了手边的盖碗,垂眼喝茶。顿了顿之后说道:“他是你的孩子,为什么要我来费心管教?”
崔华兰被他这句话给噎的一愣,好一会儿才勉强笑道:“弘业虽然姓徐,但好歹也是你的外甥。若他往后有大出息,咱们崔家肯定会世代繁盛。大哥你难道不想?”
崔季陵没有说话。
崔家这一代只有他一个男丁,而他没有想过再成亲的事,所以说崔家往后会世代繁盛的事......
他唇角微扯,自嘲的笑了笑。
不过也没有说什么,只淡淡的问道:“你叫我过来到底有什么事?若无事,我现在就要走了。”
虽然皇上说他北征辛苦,特地的给他放假三日在家休息,但大都督府里还有很多事,这几日他但凡有空依然会去大都督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