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压压的,也不晓得到底有多少人。
约莫是侍卫长的那个人这时候站了出来,大声的对前方的强盗喊道:“这是京城永昌伯府的马车,前方的魑魅魍魉休要放肆,快快退下。若不然,叫你们有来无去。”
一听是京城永昌伯府的马车,好些强盗都怕了,站在原地没有继续往前走。
不过有个形容粗犷,将手里的大刀扛在肩背上的人闻言笑道:“京城永昌伯?京城离着咱们这里十万八千里远,就是老子抢了他家的马车,有本事叫他带人过来打老子啊。”
说着,手里的大刀一挥,就叫众人:“放心大胆的过去抢!杀一个人老子赏他十两银子。”
银子当前,这些人就跟吃了熊心豹子胆一样,大喊着就继续往前面冲。
姚氏看的心惊胆战的,捏着马车帘子的手都在发抖。转过头哭丧着一张脸跟姜清婉说话:“这,这么多的强盗?”
这下子肯定是躲不过去了。
姜清婉一颗心也沉了下去。不过她没有说话,依然看着外面的战况。
好不容易死而复生一回,她不想立刻又死了。
伯府里的侍卫虽然勇猛,但强盗毕竟太多,且个个都是亡命之徒,有好几个侍卫已经受伤倒了下去。那些强盗步步紧逼,眼看就要冲过来。
姚氏忍不住,终于害怕的失声哭了起来。姜清婉来不及安慰她,看到她头上戴着一支银簪子,就抬手拔了下来紧紧的握在手掌心里面。
若待会儿外面的那些侍卫真的抵挡不住,由着那些强盗过来掳走她们,到时能痛痛快快的死都是一件奢侈的事。
也不晓得这一次她若死了,老天爷会不会再让她活一次?
只怕是不会的了。
姜清婉有些自嘲的笑了笑,目光依旧望着车窗外面。
又有几个侍卫倒了下去。那些强盗越发的猖狂了。已经有几个人冲到第三辆马车跟前去掀开车帘子,然后回过头兴奋的对强盗头子喊道:“老大,有女人。”
他们的老大一面挥舞着手里的大刀跟侍卫长对阵,一面喊道:“去看看其他的几辆马车里面有什么。”
手下应了一声,望着第二辆马车就跑了过来。
眼看他的手就要摸到马车帘子了,姚氏只吓的尖叫了起来。姜清婉也面色发白,将手里握着的银簪子抬高起来对着自己的脖颈。
这时候就听到尖锐的破空之声。也不晓得是哪里来的一枝羽箭,一下子就贯穿了这个人的头。
从左边的太阳穴进,右边太阳穴能看到突出来的三棱状箭头。上面沾染了好些红白之物。
姚氏双眼一翻就晕了过去。姜清婉也吓的不轻,胸前里的一颗心都仿似不会跳动了一般,怔怔的看着那个人双目大睁着,直挺挺的往旁边倒了下去。
随后破空之声不断,不停的有盗贼倒了下去。还有几个人策马奔来,翻身下马加入战局。一看就知道他们武艺很高强,个个都能以一当十。
战况立时扭转。
侍卫长精神一震,忙招呼自己的兄弟继续杀强盗。那些强盗见势不妙,唿哨一声,且战且退,呈鸟散装,很快的就躲到了重重的山林里面去。
侍卫长也没有要趁胜追击的意思,而是见好就收,叫其他的侍卫都回来。
然后他一面遣人过去跟姜老太太她们保平安,一面抱手对着那几个人真诚行礼:“多谢几位搭救。请问几位高姓大名?我回去一定告诉我们伯爷。伯爷一定会对几位心存感激的。”
又说了马车里面坐的是京城永昌伯的家人。
就见有个穿着青绢箭衣,右脸颊上有一道疤的人似笑非笑的看着他说道:“知道你们是永昌伯府的人。若你们不是永昌伯府的人,我家侯爷也不会让我们出手相助。”
姜老太太这时正被桃叶扶着下马车,听这个人说一口流利的官话,还带着京城口音,就问道:“敢问恩公,你们是京城来的?”
而且他口中还说他家侯爷。看来来头不小。
一面目光打量着这个人。见他二十七八岁的年纪,生的相貌周正。可惜就是右脸颊上有一道狰狞的疤痕,看着就让人觉得他煞气很重。不过看他的样子,其实是个很爱笑的。
那个人看到姜老太太,还抱拳对她行了礼,叫了一声老太太。姜老太太摸不清他的底细,而且这个人刚刚才救了他们,不敢受他的礼,忙侧身避过。还要对他行礼。
这个人笑着侧身避过了:“老太太客气了。”
姜老太太一面让桃叶叫姚氏和姜清婉下来谢过恩公,一面还在问这个人的姓名。
是想要报答他的意思。
这个人就笑了笑:“鄙姓周,名辉,伯爷是认得在下的。刚刚是我家侯爷看到有强盗在惊扰老太太,所以才要我过来相助。”
姜老太太自然要问他家大人是谁。就听周辉笑道:“我家侯爷是靖宁候。您回去跟伯爷一说他就知道了。”
姜老太太还要问话,就看到有个人策马跑了过来,翻身下马,对周辉很恭敬的行了个礼,然后说道:“侯爷叫您现在就回去。”
姜清婉这时也扶着姚氏下了马车,听到姜老太太和周辉的对话,心中也在疑惑靖宁候是谁。
周辉已经在跟姜老太太作辞了。看到姚氏和姜清婉,就对她们两个抱了抱拳,这就算是打过招呼了。然后他翻身上马,拨转马头望着来路就疾驰而去。跟随他一起来的那几个人也都纷纷的翻身上马疾驰。
姜老太太她们都看着这几个人远去,然后惊讶的发现前路的尽头竟然还有好几个人。
旁的人身下骑坐的马匹毛发都是杂色的,独有正中间的那个人,骑着一匹通体黑色毛发的马。日光斜射其上,缎子一样的闪着光。
马上的人好像正在听旁边的人说话。身子微侧着,不过腰背还是挺的笔直,青竹一般。他左手边的人手里拿着弓箭,估计刚刚的那几箭也是他射的。
姜老太太她们都在猜测这个人就是周辉口中说的靖宁候,正犹豫着要不要过去道谢。
不过这个靖宁候既然本人都没有亲自过来,而是让周辉过来,看来也是不大想见她们的。或许也是不屑见她们。若这会儿她们过去反倒不好。
最后崔老太太还是没有过去,只叫了侍卫长过来询问靖宁候是谁。
她这些年一直住在甘州乡下,对京城里的事也不怎么关心,所以并不知道靖宁候是什么人。不过既然封了个侯爵,肯定是很厉害的。
姚氏这时惊魂初定,感觉自己是捡了一条命回来,心里对那个靖宁候很感激。就想着,等到了京城,可要去结交结交这位靖宁候家的女眷。
一回头,却看到姜清婉面色发白,目光紧紧的盯着前面。上齿也紧紧的咬着下唇,唇上有猩红的血迹沁了出来。
姚氏吓了一大跳,忙去拉她的手。
手冷冰冰的,还在发抖。
姚氏心中越发的惊慌起来,忙问道:“婉婉,你这是怎么了?可不要吓母亲啊。”
叫了好几声婉婉,才见姜清婉转过头来看她。目光中有悲伤难过,有怨恨纠结,还有旁的许多她看不懂的东西。
“我没有事。”她的声音轻轻的,好像整个人都没有力气一样。
刚刚那个人,坐在最中间马上的那个人,虽然隔的远,她看不清楚他的相貌,但是在一起生活了好几年,仅凭着身形她就能一眼认出来那是谁。
他是崔季陵。那个曾经大雨中在她家门前跪了三日三夜求娶她,承诺说会一辈子对她好,不会让她受半点委屈的人。可后来他却跟她最好的闺中密友有了孩子,还将她作为贡女进献给前朝的那个老皇帝。
她是绝对不会认错的。
☆、第5章 靖宁侯爷
侍卫长正垂着手在跟姜老太太禀告:“......靖宁候姓崔,名讳上季下陵。现在的皇上早年排行第三,还是个庶出,原本宁王的位子是轮不到他来坐的。后来老宁王仙去的时候,是崔大人一手扶持他坐上了宁王的位子。崔大人计谋又高,打仗的时候又有股子狠劲,宁王很器重他。所以登基之后就封他为靖宁候,还领着大都督的职位。”
虽然只有这短短的几句话,但只要想一想,就知道其中蕴藏了无数的腥风血雨。
姜清婉脚步一顿。
崔季陵是个文人,为人也温和,她一直都以为他会做个文官,但没有想到到最后他竟然会做个武将。而且还成为了大都督......
姜清婉没有转身,听到姜老太太在说道:“大都督可是掌管着天下兵马的,这位靖宁候肯定是个很厉害的人物。”
又问侍卫长:“身为大都督,他不是应该待在京城?怎么会跑到这里来?”
侍卫长恭敬回答:“小的离京的时候,听说鞑靼部扣留了咱们遣过去的使节,还出兵骚扰劫掠,杀了大同的都指挥。皇上震怒,说要出兵讨伐。就遣了大都督领兵三十万过来。想必大都督刚刚是有事外出,看到咱们遇到强盗,就出手相助了。”
姜老太太知道京卫指挥使司直隶于大都督府,那想必崔季陵和自家儿子也是认得的。不过等到了京城,还是要买一份贵重的礼品亲自上门道谢才是。
见侍卫长胳膊上受了伤,她就温和的说道:“今日多亏了你们舍命相救,等到了京城,我肯定会告诉你们伯爷这事的。让他奖赏你们。”
侍卫长忙跪下说道:“老太太严重了,这是小的们的本分。让老太太,太太和姑娘受惊,是小的们失责。”
姜老太太叫他起来,又让他去查看一下其他侍卫的伤势。
好在都没有性命之忧。姜老太太就让他们先简单的包扎了下,等到了前面城镇,再找个医馆买伤药。
地上横七竖八的躺了很多强盗的尸首,但他们现在也顾不上收拾。此地不宜久留的。请老太太等人上车,随即就叫车夫赶车,众人忙忙的离开这里。
周辉一路策马跑到崔季陵跟前,崔季陵看他一眼,冷淡的问道:“为什么要多管闲事?”
他穿的也是一件箭袖衣,玄色的,脖颈那里露出来一截里面衬着的白绸护领。日光透过头顶的树叶间隙落在他身上,就见他生的面容隽秀,身形清瘦。哪里像个武将,倒分明是个读书人。
周辉跟随在崔季陵身边近十年,知道他的为人。就笑嘻嘻的说道:“姜天佑不是老仗着自己给皇上挡过一箭,还自以为统兵的本事比你强,当初封爵的时候爵位就该比你高,这个大都督的位子也该他来坐?平日见你的时候都鼻孔朝天,很不屑的样子。这次我非要他领你这个人情,看他往后在你面前还要怎么张狂。”
姜天佑早年就是个武将,出入战场,而崔季陵一开始是谋士,是后来才开始统兵打仗。不过他战术总是出人意料,人又谨慎细致,从来没有打过败仗,所以后来在军营里的职位就高过了姜天佑,姜天佑就渐渐的心生不满起来。
“姜天佑为人无魄力无主见,太计较眼前得失,这样的人成不了大气候。还不值得我将他放在眼里,更不用让他领我任何人情。”崔季陵面上神情漠然,语气冷淡。
是真的看不上姜天佑这个人,觉得没有丝毫价值让他提防或是拉拢。
不过这里的山林有匪类出没,总归是不大好的。崔季陵皱了皱眉,然后吩咐周辉:“明日你领五百人过来,将这附近山林里的匪类全都歼灭,一个不留。”
外面对阵鞑靼部,后面总是要风平浪静的。不要关键的时候给他出什么岔子。
周辉虽然平时嬉皮笑脸,但说起正经事的还是很严肃的。当下就双手抱拳,一脸正色的说道:“末将领命。”
崔季陵点了点头,然后一拨马头,当先策马往旁边的一条岔路奔去,继续勘察周边地形。周辉和其他侍卫也忙跟随过去。
*
京城永昌伯府。
姜清玉快步的走进宜春苑,也不用丫鬟打帘子,自己掀开葱绿色的撒花软帘就走了进去,连声的问道:“姨娘,刚刚我听丫鬟说那个老婆子她们再过几天就要到了,可是真的?”
孟姨娘正在喂儿子喝牛奶。
加了白糖酥油熬的牛奶,盛在翡翠玉碗里。一勺一勺的吹凉,然后喂给两岁大的姜长宁喝。
姜清玉猛然冲进去,又大声开口说话,孟姨娘没有提防,手抖了下,有一滴牛奶洒到了自己的手背上。
还是滚热的。
孟姨娘就抬起头说姜清玉:“有话好好说。你这样大声吆喝,仔细吓到你弟弟。”
将手里的玉碗递给一旁站着的奶娘,叫她过来继续喂少爷喝牛奶,孟姨娘站起身,走到明间的罗汉榻上坐了。叫姜清玉也坐,然后又说她:“什么老婆子?放尊重些。那可是你祖母。被下人听到像什么话?”
姜清玉不屑的轻哼一声。
一个乡下来的老婆子,只怕指甲缝里都有泥巴的,还要让她放尊重些?
都说知女莫若母,一见姜清玉面上的神情,孟姨娘就知道她没有听进去自己的话。
她就叹了一口气:“我知道你心里不喜欢你这位祖母。只怕更多的是不喜欢太太和她的女儿。但再如何的不喜欢都要放在心里,这样直白的现在脸上,就显得你这个人很没有脑子。”
姜清玉扭过头看旁边高几上放的茶花盆栽,面上很不以为然的样子。
若来的只有姜老太太一个人倒罢了,反正大家都不住在一个院子里,也就早晚请个安的事。但姚氏和姜清婉就不一样了。
父亲在一众儿女中最喜欢她,说她性子活泼耿直,最像他,待她若掌上明珠一般。母亲掌着伯府的中馈,日常去跟其他世家女眷应酬也是母亲带着她去。府里的姐妹都不敢惹她,旁人也都要恭维她,她都已经忘了自己其实是个庶女的事。但是现在,偏偏姚氏和姜清婉要来。
姚氏再如何的上不得台面,可那也占着正室太太的位子。还有那个姜清婉,她是嫡女。往后旁人再看到她,是不是心里就要想她是个庶女,看不起她?
想到这里姜清玉就觉得烦躁。垂在榻沿上的右脚狠狠的踢着前面放的一张绣墩,不高兴的说道:“她们待在乡下不好?每年父亲都让人捎钱回去的。为什么要到京城里面来。这里不是她们该来的地方。”
心里总觉得姚氏和姜清婉一来就会占了她和姨娘的位子,旁人就会看不起她们。
绣墩被她踹的往前移,摩擦着地面发出很刺耳的声音。
姜长宁还小,才刚两岁,听到这声音就吓得哭了起来。
孟姨娘赶忙呵斥姜清玉,然后吩咐奶娘:“你将少爷抱到外面去玩一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