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不去了,她来来回回只有这一个念头,在她熟悉的那个世界里,已经没有董晓悦了。
鲜肉努力用打了过多玻尿酸的脸拧出个同情的眼神:“其实也用不着太难过,活着和死了也没什么区别,你这不是还在这儿吗?”
董晓悦并没有因为他的安慰好受多少,不过还是点点头:“你接着说。”
“你们两个的梦为什么会融在一起,我也不知道,因为我来自你们的意识,你们都不知道的事情,我也不知道。反正事情就这么发生了,你死了,你们的意识融到了一起。
“紧接着梁玄被刺客偷袭,中毒昏迷,他的意识世界开始混乱崩塌,这些你都知道了。你还记得那些山魈吗?”
“三只脚的猴子?”
“山魈,”鲜肉纠正道,“虽然蠢了点,可也有自己的名字。”
“行吧,他们到底是什么东西?为什么要吃我?”
鲜肉想了想道:“借用你们世界的概念,可以理解成梁玄的‘本我’,他的原始欲望,因为他的意识世界变成了一片混沌,这些魑魅魍魉就从暗处跑出来了。”
董晓悦敏锐地抓住了他话里的潜台词,这些山魈一开始就想吃她,后来的梦中又以反派的面目出现,每次都想置她于死地,如果它们的行为代表着梁玄的原始欲望,那不就是说……
燕王殿下想杀了她?
她几乎觉得荒谬:“梁玄为什么想杀我?”
“不是他想,那时候他已经不能思考了,吞噬你只不过是他的本能。”
“为什么?”
“我也不知道,可能因为你代表着秩序,”鲜肉笑了笑,“也可能只是因为你是个外来户。”
“......那老虎为什么要救我?”
“啊,老虎......”鲜肉脸上现出一言难尽的神色,“你怎么会以为他这是救你?”
这句话像是一盆凉水兜头浇下来,董晓悦张了张嘴,没说出话来。
“他把你带到我这里,不是为了救你,是为了救自己,”鲜肉深深看了她一眼,“老妹儿啊,老虎看起来再温顺,饿了也是会吃人的。他把你带到我这里,就是想利用你。”
“我有什么用?”
“你的用处可大了,虽然一开始你的意识很弱小,但是你有无穷的潜力,而且有他最需要的秩序,所以他让你进入他的潜意识,帮他重建他的意识世界。”
“灵魂碎片......”
“我说过,信则有不信则无,那只是个说法而已,灵魂碎片,意识碎片,知觉碎片……随便怎么说都行。”
“你应该也发现了,一开始的那些梦几乎都是用梁玄的记忆构建的,这时候你还太弱,作不了什么贡献,但是他慢慢地恢复,你也越来越强大,你想想后来的那些梦,熟悉的东西是不是越来越多了?”
董晓悦经他这么一提醒,才后知后觉地想起来,大约从第五、六个梦开始,梦境越来越眼熟,也开始偏离梁玄的时代。
“时机渐渐成熟,他快恢复了,也到了收网的时候,所以就有了上一个梦。”
董晓悦想起上一个梦里“解毒”的设定,有点尴尬。
“那种办法当然不能解毒,那个梦的关键也不是解毒,而是杀了你,不管怎么杀的,你死了,他就能从梦里出去,彻底清醒过来。梦醒了,你也就没了安身的地方。”
“但是......”
“但是他没杀你,错过了机会,”鲜肉耸耸肩,“现在主宰梦境的变成你了。”
“那他呢?”
“快死了。”
“他在哪里?”
“他不会见你的,你也救不了他。从一开始就是个死局,要么他醒过来,你消失,要么他把自己的意识让给你,给你造个梦。”
“他昏迷着根本活不了多久。”
“梦里梦外的时间本来就不一样,他只要撑到你过完梦里的一辈子,也许是一天,也许是一小时,谁知道呢。”
“他在哪里?”董晓悦狠狠地盯着貘的脸,“我不是能主宰梦境吗?”
“你别瞪我啊老妹儿,”貘用手指一挑额发,“是他不想活,你瞪我有啥用。”
董晓悦回忆着梁玄控制梦境的情形,慢慢稳住心跳和呼吸,这是她的梦,她一定有办法救他。
她试着放空自己,然后把意念集中在手上,刹那间,她的手触到金属,成功了。
她趁着貘不注意,猛地抬起手,冰冷的木仓口直抵着他的额头。
有异兽名貘,善化人形,窃梦而居,山阳吴氏女为其所迷,百日不醒,一道曰金铃子,入梦杀之,即觉。
“入梦杀之,即觉,杀了你就可以了吧?”董晓悦的手微微颤抖,虽然是在梦里,可主动杀人还是太超纲了,尤其这个“人”还是个熟人。
“啧啧啧,”貘丝毫不紧张,仍然嬉皮笑脸没个正形,“你也太没良心了,我真心实意站你这边,你不谢谢我,还用木仓指着我?话说你会用枪吗?”
“这是我的梦,你说我会不会?”董晓悦说着把木仓身上的套筒往后一拉。
鲜肉伸出食指把木仓管拨了拨:“你可得想清楚了,他的梦醒了,你也活不成。”
董晓悦笑了笑。
“他这样安排有什么不好?这个世界什么都有,真的假的有那么要紧吗?梁玄和你本来就没什么关系,他一开始就是为了利用你,现在桥归桥路归路,这里多好啊。有事业,有男神,有朋友,还有……”
他故意不说下去。
与此同时,董晓悦外套口袋里的手机响起来。
“先接电话,”鲜肉劝她,“反正我也跑不掉。”
董晓悦把木仓管往他额头上戳了戳,掏出手机,一瞥屏幕,那串数字让她浑身的血液几乎凝固。
那是她家里的号码,自从她父母出了车祸,再也没有人用这个号码打电话给她。
她忍不住按下接听键,把手机慢慢贴近耳边。
“小月,”听筒里传来熟悉的声音,“元旦回家吗?”
董晓悦的眼泪霎时滚落下来:“妈……”
第121章 告别
“怎么了小悦?出什么事了?”
董晓悦把手机拿远, 吸了吸鼻子:“没什么, 有点感冒。”
“有没有发烧啊?多喝点开水,怎么那么不小心呢……”
“没事, 没发烧, 你别担心。”董晓悦强忍着不敢哭, 眼泪却止不住地往外涌。
“小悦, 你哭了?是不是在外面受欺负了?”电话里的声音紧张起来, “有什么事别瞒着妈妈啊……”
“真没事……”董晓悦被识破,干脆放开了抽噎起来, “就是太想你们了……”
“傻, ”电话里的人如释重负地笑起来, “向我们元旦早点回来不就行了。”
“我爸呢?”
“又在网上下象棋呢,你等等,我去叫他听电话。”
董晓悦趁着等待的间隙,从办公桌上抽了两张纸巾,擦去眼泪。
不一会儿, 电话里传来乐呵呵的男声:“女儿,什么时候回家?”
董晓悦好不容易止住的眼泪又像决堤一样。
“这是怎么了?谁欺负我家小悦了?”
“没人欺负我, 都挺好的。”
电话那头沉默了一会儿:“女儿, 公司做不下去就算了, 别委屈自己,钱够花吗?爸给你打点?”
“你问她干嘛?直接给她打过去就好了!问她当然说够,自己女儿什么脾气你不知道?”董母在一旁插嘴道,“那边开销大, 房租一付还剩什么!”
“我就是随口问一声……”
“你就是抠。”
“我哪里抠了?对女儿我哪里抠过?”
董晓悦静静地听着他们拌嘴,无声地淌眼泪。
董母夺过电话:“小悦,别跟你爸客气。对了……”
她突然欲言又止起来:“那个,你这工作认识的人不少吧?要是遇上合适的……”
“妈……”
“妈不是给你压力,就是……有合适的可以相处看看……”
“妈,我已经有男朋友了。”
“真的啊!”不知道是惊喜还是受了冲击,董母一时不知道说什么,半晌才想起来问,“小伙子多大年纪?”
“和我差不多。”
“哦,那挺好的,叫什么名字啊?”
“梁玄,栋梁的梁,玄乎的玄。”
“这名字倒挺少见的,他做什么工作的?”
“自己创业。”造反也算创业吧。
“那家里是做什么的?”
董晓悦想了想:“公务员。”
“查户口呢?”董父打断妻子,夺回话筒,“小悦,爸爸跟你说,最重要的是人靠得住,有责任心,关心你。”
“嗯,我知道了,爸,他对我很好。”
“......”董父酸酸地道,“多观察观察。”
董晓悦忍不住笑起来:“我会的。”
“爸妈不图别的,就希望你开开心心的。”
“嗯。”
“有时间就回家看看。”
“好。”
“想吃什么提前打电话回来,爸爸去买。”
董晓悦捂住嘴点点头,一颗眼泪砸落在衣襟上。
“有机会把小梁带回来给我们看看。”董母凑近听筒道。
“好。”
“元旦回来的对吧?”
董晓悦想答应,可怎么也说不出一个“是”字,她多希望时间就此凝固,然而时间像河流一样奔涌向前,她的时间不多了,梁玄的时间不多了。
她握着手机的手轻轻颤抖:“爸,妈,对不起。”
说完不等那边回答,挂断了电话。
她把手往下沉了沉,木仓口对准貘的眉心。
貘的眼神中流露出遗憾:“你知道杀了我有什么后果吗?”
“知道。”董晓悦用食指勾住扳机。
“我和你已经是一......”
不等他把话说完,董晓悦扣动扳机,“砰”的一声木仓响,她感到额头被重锤猛击了一下,整个头部都失去了知觉,随即木仓口的皮肤开始灼烧。
她双膝一软,往前跪倒在地,貘不见了踪影,她的面前立着一面巨大的镜子,镜子里的她眉心赫然是一个弹孔。
窃梦而居的,是她。她消失了梦就会结束,梁玄就会醒来。
她的意识开始模糊,耳边传来玻璃破碎的声音,朦胧视野中,她依稀看见无数镜子的碎片悬浮在空中,镜子上的缺口越来越大,黑暗像水一样灌进来,不一会儿就把一切吞噬。
董晓悦悬浮在无边无际的黑暗中,她从来没有见过这样深浓致密的黑暗,像是把所有无星无月的夜压缩成一块。
她的伤口不再疼,事实上她什么感觉也没有,甚至感觉不到身体的存在,她仿佛已经和这黑暗融为一体。
可她的意识仍然存在,她没有死,也不能算活着。
非生非死,直到这一刻,她才领悟了这四个字的意义,永恒的存在,永恒的清醒,永恒的孤寂。
鲜肉说得没错,这种状态确实还不如死了。
不过死不死已经由不得她了,董晓悦在心里骂了句脏话,任由自己的意识在黑暗中舒展和延伸,像一只无边无涯的巨大阿米巴。
突然,她触到了什么。
董晓悦下意识地缩了起来,随即又慢慢舒展开,试着“碰”了一下那异常的东西。
那东西给了她微弱的回应。
董晓悦虽然失去了所有的感官知觉,却能感到那东西很温暖,似乎还有点毛茸茸的,散发着熟悉的气息。
她心里一动:“老虎?”
那团东西慢慢靠近,他们像两滴水一样融为一体。
“老虎,是你吗?”
“呜......”一声轻轻的呜咽,直达她的意识。
“真的是你!”董晓悦一瞬间喜出望外,随即又担心起来,“你怎么会在这里?”
老虎不回答,董晓悦感到它在用毛茸茸的脑袋蹭她,她的心里泛起一股柔情,但是没让它蒙混过关:“你不应该在这里,出去吧,你知道怎么出去吗?”
老虎不吭声,董晓悦感觉它的身体僵住了。
“你能出去的吧?”
老虎像猫一样打了个滚,肚皮向上,撒娇似地“呜呜”叫。
董晓悦摸摸它柔软的肚子:“好了,摸过了,你快回去吧。”
悲伤在她的意识中弥漫,这是老虎的感觉。
“我知道你想陪我,谢谢,”董晓悦挠挠他的耳朵,“但是不可以,你要醒过来,好好活着。”
“白羽他们还在等着你,他们说你很能干,一定可以成为一代明君,”董晓悦笑了笑,“我把你留在这儿,不成了祸国殃民吗?
“真的,快走吧。”
老虎干脆趴下不动,一副赖定她的样子。
“你先去,我一会儿就来找你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