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娇咬牙,抬眼朝周潜看去。
周潜似乎一直在等她,四目相对,周潜立即回她一笑,只是他的眼底,一片讽刺。
而周潜说的客气又在理,武平侯粗人一个,竟不觉得哪里不妥,一口应了下来。
在周潜意味深长的目光中,陈娇随武平侯出宫了。
陈娇的心情非常沉重,周潜送她的两个丫鬟、一千两银票以及那些首饰,都成了束缚她的枷锁。
但,事情已经发生了,光是发愁也没用,走一步是一步吧。
马车停在武平侯府门前,下车时,陈娇脸上只有来到新地方的紧张与雀跃。
永昌大长公主热情地接待了陈娇。
武平侯府人口简单,除了永昌大长公主、武平侯夫妻,就只有武平侯的两个儿子了。世子爷今年二十五岁,与世子夫人目前生有一双儿女,长子福哥儿四岁了,长女秀姐儿才两岁。陈二爷夫妻更年轻,生有独子禄哥儿。
一家人对陈娇都很和善。
陈娇被安排住在了永昌大长公主的院子,一整天都陪在永昌大长公主身边,永昌大长公主真心疼爱她,陈娇也由衷感激这位与她有缘的长辈,干脆把永昌大长公主当自家祖母孝敬。
孝敬了一个多月,永昌大长公主越发喜欢陈娇了,决定给陈娇一个名分。
“阿娇,咱们俩缘分匪浅,我想收你为义女,你可愿意?”
这日黄昏,永昌大长公主慈爱地问陈娇。
陈娇愣了片刻,然后扑通跪到了地上,哽咽道:“蒙您看中,救我脱离苦海,阿娇何德何能再当您的女儿?”
永昌大长公主料到这孩子会高兴会谦虚几句,甚至也料到陈娇可能会哭,却没料到陈娇会说出那么一句话。
“救你脱离苦海?”永昌大长公主重复道,跟着明白过来,一边扶起陈娇一边问:“怎么,定王待你不好,你不愿做他的妾?”
陈娇红着眼睛,悲苦道:“阿娇生于农家,家中日子虽然清贫,但父母恩爱,阿娇耳濡目染,就想将来也嫁一位与我白首的夫君,不想朝廷选秀,我辗转进了宫,又被贤妃娘娘赐给了王爷。王爷身份尊贵,旁人都羡慕我能伺候他,我也自知能得王爷宠爱是我的福气,可,可,若让我选择,我宁可做穷人妻,也不想与人为妾……”
她泪水涟涟,永昌大长公主看着这张熟悉的泪脸,却想到了早亡的女儿。
她的女儿阿娇,貌美如花,京城见过女儿的贵公子们无不心生爱慕,就连惠元帝都想将女儿接进宫中封妃。惠元帝先询问她的意思,永昌大长公主再去问女儿,她以为女儿会被帝王的权势吸引,女儿却嘟着嘴说:“妃子妃子,还不是妾,我才不稀罕给表哥当妾。”
于是,她就回绝了惠元帝的提亲。
如今,这个与女儿容貌酷似的可怜姑娘,也不想给人当妾。
永昌大长公主又想到了儿子去接阿娇时,定王那番客气的话,摆明是舍不得放人呢。
旁人或许不敢得罪一位王爷,永昌大长公主却不怕,她把阿娇当亲女儿宠爱,又怎会叫小姑娘受委屈?
“阿娇莫哭,待你成了我的女儿,连皇上都是你的干表哥,谁还敢逼你做妾?”拿出帕子帮陈娇擦了眼泪,永昌大长公主笑眯眯地道。
陈娇受宠若惊地眨眨眼睛,呆呆问:“我,我管皇上叫表哥?”
永昌大长公主点头:“是啊,你等着,明日我就进宫去给你讨个郡主当!”
陈娇又哭了,被老太太感动哭的,与老太太发自肺腑的宠爱比,她的利用之心简直可耻!
“娘!”陈娇扑到了老太太怀里,发誓从此以后,她会把老太太的喜怒哀乐放在第一位,老太太过世之前,她都不会想改嫁的事!
对永昌大长公主而言,这些却只是举手之劳,说到做到,第二天永昌大长公主就带着陈娇进宫了。
惠元帝就这一个姑母,当然不会拒绝永昌大长公主一个小小的要求,痛快地赏了陈娇一个“长宁郡主”的头衔。
陈娇磕头谢恩,等她起来,永昌大长公主有些为难地对惠元帝道:“对了,阿娇原来是老六身边的妾室,记录在册的,现在我收阿娇做义女,阿娇与老六就差了辈分,那阿娇在老六那边的名分,还是趁早抹去吧?”
惠元帝瞅瞅新任的干表妹,根本没把这当回事,当即就吩咐了下去。
陈娇高兴的啊,一上马车,就殷勤地替永昌大长公主捏肩揉腿。
她开心,永昌大长公主也笑成了一朵花。
定王府,刚搬出宫不久的定王爷周潜得知自己的小妾被亲爹一句话除了名分后,险些将一双铁拳握碎!
长宁郡主?
想当他的表姑姑,她做梦!
第145章
十一月初八,是永昌大长公主六十五岁的寿辰。
永昌大长公主今年得了个酷似亡女的义女,思女之心得到安抚,笑容越来越多,老人家高兴,武平侯也很高兴,决定好好替母亲办场寿宴。给各府的请帖早就发过去了,举国有名的三家戏班子也提前都请到了京城,到时候上午这家唱,下午那家唱,晚上再来一出。
到了日子,宾客们陆续登门。
惠元帝人在宫中,命人送了寿礼来,已经出宫的诸位王爷们自然要亲自过来贺寿。
周潜来的不早不晚,他刚下车,今日侯府负责迎宾的管事就高声吆喝起来:“定王殿下到!”
厅堂中,坐在永昌大长公主左下首的陈娇,悄悄地攥了攥手。
她离开周潜身边时,周潜又演戏又玩弄唇舌,自以为将她牢牢掌控而十分得意,现在她因为永昌大长公主的抬爱摆脱了他妾室的身份,还封了郡主,虽然这个郡主只是个体面的称谓没有任何实际好处可拿,但她终归比他高了一个辈分,周潜肯定气坏了。
很快,丫鬟们领着贵宾来贺寿了。
除了永昌大长公主继续笑盈盈地坐着,厅堂里的众人都站了起来,齐齐赶到院子里,向周潜行礼。
陈娇坐的离永昌大长公主最近,出去迎接时,她便走在最后。
但周潜第一眼看见的却是排在最后的她。
脚步微顿,周潜差点没认出来。
陈娇骨子里是国公府的贵女,在宫中时,人在屋檐下,陈娇的言行举止必须都小心翼翼,与真的宫女没有太大区别,那种卑微与谨慎,才是周潜熟悉的宫女应有的样子。后来两人有了肌肤之亲,陈娇胆子大些了,但周潜心里的陈娇,始终是个宫女。
到了武平侯府,永昌大长公主把陈娇当女儿宠爱,侯府里的下人们也都把陈娇当主子看,陈娇便渐渐恢复了自己原本的气度。有些下人嫉妒陈娇一步登天,背地里嘲讽陈娇装模作样摆主子的谱,真把自己当千金小姐,陈娇听不见那些,就是听见了也不会在意,永昌大长公主、武平侯夫妻喜欢她的改变就够了。
处于什么位置,就该有什么样的表现,她已经封了郡主,现在一言一行代表的都是永昌大长公主,难不成她还要像个宫女一样奴颜婢膝?
今日侯府办寿宴,永昌大长公主盛装打扮,陈娇打扮得也十分隆重,头戴金簪,身穿红底金线花卉刺绣的褙子,虽然做出低头行礼的姿势,通身郡主的气派却仿佛天生。宫里也有公主,但周潜竟觉得,论气度,那些公主都要输给此时的陈娇。
麻雀变凤凰,很好,她还真把自己当凤凰了!
一眼便收回视线,周潜目不斜视地穿过众人。
他从身边经过,陈娇看见他绛红色绣蟒的长袍衣摆,以及衣摆下的一双黑靴。
距离寿宴开始还早,花园里搭了戏台子,众人先去看戏。
陈娇扶着永昌大长公主的手,永昌大长公主在哪儿,她就在哪儿。
周潜坐在后面一排,面朝戏台子,余光却频频落在陈娇身上。她笑盈盈地坐在永昌大长公主身边,一会儿陪老太太说话,一会儿端茶细品,一会儿抓把瓜子慢条斯理地嗑,大红的衣领衬得她侧脸莹白,水嫩嫩的诱人。
周潜闭上了眼睛。
她离开的前一晚,他曾问她长夜漫漫是否会后悔,如今两个月过去了,周潜不知道她有没有后悔,他却经常想她,想她肉嘟嘟的身子,想她伪装出来的娇媚。有时候周潜甚至觉得,两人在一起,不一定非要做什么,只要能抱着她捏一捏,也是种享受。
不是没试过找人代替她,丰腴的美人并不难寻,但,不知道是不是脸变了的缘故,新找来的美人,周潜就是生不出一丝兴趣,陈娇将衣襟绷得紧紧的,他觉得有趣,换成旁人,他只觉得肥腻,毫无去解她们衣衫的冲动。
就像是东坡肉,会做东坡肉的厨子有的是,但不是每个厨子做出来的东坡肉都肥腻的恰到好处。
心不在焉地看了一上午的戏,中午开宴,宴后休息片刻,又要开始听下午的戏。
周潜依然盯着陈娇。
陈娇陪着听了一会儿戏,许是茶水喝多了,忽然想去解手。
她凑到永昌大长公主耳边请示,永昌大长公主笑眯眯地点头。
陈娇离席,走到一旁,荔枝跟了上来,陪她去净房。
净房离得远些,要穿过半个园子,陈娇过去的时候,遇见两波从净房回来的女客,彼此点头致意。不过陈娇回来的时候,路上便没什么人了,只有戏台子那边的热闹传了过来。
路过一片假山,冷不丁从旁边窜出一道人影,陈娇吓了一跳,定睛一看,居然是刘公公。
“郡主,王爷请您去假山后一叙。”刘公公看眼左右,低声道。
陈娇皱眉道:“我与王爷没什么好说的。”
说完,陈娇就要走,刘公公却抢先一步拦在她面前,笑了笑道:“王爷有命,若郡主不去,奴才就要拦住郡主,这里随时可能有人过来,奴才脸皮厚不怕被人指指点点,郡主身份尊贵,怕是不想被人非议吧?”
陈娇咬唇。
她原是周潜身边的人,如果被人撞见她与周潜纠缠不清,闲话肯定少不了。
陈娇看向假山,光天化日,她不信周潜敢做什么。
没理会刘公公的威胁,陈娇直接朝假山走去。
刘公公朝紧张不安的荔枝使个眼色,两人也藏在了附近。
陈娇绕过假山,没看到任何人影,她疑惑地往前走,忽然间手腕被人攥住将她朝一侧拉了过去,原来旁边竟然有个假山山洞,陈娇身不由己被拽进去之时,看到了一片绛红色的绣蟒衣袍,知道这是周潜,所以她没有叫。
周潜将她推到了山壁上,他紧紧压着她,同时抬起她的下巴。
山洞里面很暗,但不妨碍周潜看到她愤怒的眼睛。
周潜冷笑,拇指缓缓地摩挲她侧脸:“怎么,真把自己当郡主了?别忘了,你早就是我的人。”
陈娇回他一个冷笑,毫不客气地道:“我看是王爷记性不好,我的郡主是皇上亲封,我也早不是王爷的妾室,论辈分,王爷还需叫我一声表姑。”
周潜呼吸一重,不过,下一瞬他又笑了,目光轻佻地从陈娇的脸移到了她衣襟,哑声道:“也好,让我看看,你变成本王的表姑后,尝起来与以前有何不同。”
声音未落,周潜突然堵住陈娇的嘴,大手直奔他日思夜想的棉花。
陈娇早在被他压住的时候就做好了被他欺负的准备,几乎周潜刚亲到她的唇,陈娇先一口咬了过去,周潜嘴上吃痛,手就忘了动作,陈娇顺势奋力一推,再趁机往外跑。周潜反应很快,立即从后面攥住她手腕将人往回扯,陈娇不受控制地转身,心中恼火,她扬手朝他的脸挥去!
周潜还真没料到她居然敢动手,眼前一花,“啪”的一声,脸上已经挨了她的巴掌。
周潜一手攥着她,一手难以置信地摸向自己的脸。
陈娇恨声道:“王爷请我过来,我念在你我曾经的主仆之情,应邀来见王爷。我知道王爷觉得我出身卑贱,打心底看不起我,你看不起我那是你的事,我管不了,但王爷若以为你可以对我为所欲为,那我劝王爷先杀了我再一逞兽欲,那时我想反抗也反抗不了,随你处置。”
她眼里是灼灼的亮光,她的话更是刚烈如刀。
周潜看着这样的她,忽然觉得很陌生。
两人曾无数次在深夜缠绵,其中不乏她主动邀宠,现在他只是想再抱抱她,她不答应就不答应,打他一巴掌也算了,但至于说的那么难听?先杀后奸,她把他当什么?
“是你亲口所说,你人是我的,心里也有我。”攥紧她的手腕,周潜强忍怒火质问,“难道你说过的那些话,没一句是真的?如果你不想做妾,为何一开始不摆出这副刚烈的样子,现在却跟我寻死觅活?”
陈娇嗤笑,看着他道:“因为那时我傻,我以为我对王爷好,王爷或许愿意娶我为妻,我知道一个宫女要嫁皇子为正妻,无异于痴人说梦,可我就是想试试,就算王爷得知我的白日梦后负气离去,将近两个月没踏足后院,我都还抱着一丝奢望,直到,我久等王爷等不到,只等来王爷与准王妃的婚讯。”
周潜抿唇。
“王爷赐婚之前,我待王爷如何,王爷订婚之后,我待王爷又如何,何时真心何时假意,想必王爷比我更清楚。”陈娇心平气和地道。
周潜目光微闪,赐婚前后,她对他的态度确实截然相反。
“我可以娶你做侧妃。”她的手腕温热细腻,周潜回想这些时日的辗转反侧,他放轻了力道,低声对她承诺:“我是不是宠你,你也清楚,侧妃虽然不如王妃,但也尊贵非常,而且你放心,只要你回来,将来没人能越得过你。”
他语气很诚恳了,陈娇摇头,垂眸道:“我想要的,是一心一意,就算你愿意娶我做王妃,倘若你还想着别的女人,还想着妻妾成群,我也不稀罕。”
周潜力气再次变重,怒声道:“除了家贫没本事纳妾的穷苦百姓,世上有几人能做到只娶一妻?”
陈娇笑了,朝戏台子那边扬扬下巴:“远的不说,武平侯就是一个。”
周潜一口气被她堵在了喉头。
可他不甘。
他绷着脸道:“武平侯夫人出身名门,你拿什么与她相提并论?”
陈娇一点都不生气,她只是看了他一眼,叹道:“我是无法与侯夫人相比,但我可以嫁个远远不如侯爷却同样真心待我的寻常男子。总之,王爷看不上我,我也没想过强迫王爷什么,从今往后,我不会招惹王爷,也请王爷忘记我这个卑贱的民女,咱们各走各的路,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