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琬不信,盯着他问:“你真的没碰她?”
陆煜漠然道:“我与她清清白白,天地可鉴。”
他正气凛然,陆琬颓丧地垂下肩膀,连利用此事威胁兄长的机会都没有了。
哭了会儿,陆琬重新哀求兄长:“大哥,既然她没事,你就原谅我这一回吧,只要你不告诉父亲,我发誓以后一定痛改前非,什么都听你的!”
陆煜并未打算真的告诉父亲,关系到陈娇的清誉,知道的人越少越好。
“我可以隐瞒父亲,但你自己找理由,去庄子上住三个月,我会安排嬷嬷重新教你规矩。”陆煜无情地提出了条件。
陆琬不想答应,但事情捅到父亲那里,就不是三个月的惩罚了。
“好,我今晚就想办法!”抹把眼泪,陆琬抽抽搭搭地站了起来。
陆煜道:“你身边的彩霞,卖了。”
陆琬现在哪有心情管一个丫鬟的死活?想也不想就答应了。
陆煜最后道:“此事除了表妹与你我,你不得再对任何人提及。”
陆琬还是点头。
大哥与父亲的威严加起来,她不敢再起什么坏心思。
第二日,陆琬向母亲卫氏撒娇,提出要去庄子上避暑。凉州的四月并不算热,卫氏觉得女儿在无理取闹,可她不答应陆琬就一直纠缠,陆煜过来给母亲请安,也配合妹妹演戏,卫氏很看重长子的意见,终于答应了。
陆煜挑了几个护院,亲自送妹妹去了郊外的庄子,过了两日,他将挑好的教养嬷嬷派到了庄子上,那嬷嬷才到不久,便找个借口罚了陆琬的大丫鬟彩霞一顿,命人绑了嘴,拉出去随便卖了,特意嘱咐人牙子卖到外地去。
陈娇这边,她并没有对舅舅舅母说出真相,表姐陆珍相亲很顺利,一家四口都高高兴兴的,她何必添晦气。
陆琬搬去庄子的第四天,陈娇与陆珍在花园散步,偶遇陆煜。
陈娇低垂着眼帘,中药时的情形,陈娇记不清楚,但肯定狼狈不堪,都被陆煜看了去。
“大哥。”陆珍笑着打招呼。
陆煜点点头,然后直接对陈娇道:“表妹,请借一步说话。”
陆珍愣了愣。
陈娇知道陆煜是来给她他承诺的那个交代了,点点头,叫表姐稍等,她神色如常地随陆煜走了。
陆煜带她去了湖边,两人临湖而立,若有人靠近,随时可止住交谈。
“药是琬琬下的,我罚她去庄子上思过三个月,另派了嬷嬷严加管教,琬琬也许诺,回来后她会痛改前非,不再针对表妹。”出于礼节,陆煜强迫自己看着陈娇,同时努力不去想船上他推开门后,见到的那一幕。
陈娇面朝湖水,皱眉问:“我与二姑娘无冤无仇,她为何要害我?”
陆煜能罚陆琬乖乖去思过,虽然这点惩罚远远不够陆琬做的恶,但人在屋檐下,陈娇认了,现在她只想知道陆琬害她的理由。
那理由,陆煜难以启齿,可,陈娇有权知晓。
“琬琬,喜欢刘恒,你与刘恒亲近,她一时嫉妒,犯了糊涂。”陆煜侧身道。
这话说得,好像陈娇先挑起的战火一样,她不刺激陆琬,陆琬也就不会害她!
陈娇气笑了,讽刺地看着男人清高的侧脸:“请大表哥说清楚,什么叫我与刘恒亲近,二姑娘这么对你说的?她又是如何知道我与刘恒亲近,她亲眼看见了?”
陆煜紧紧抿着唇,妹妹是从三妹那里听说的,他却不能再将三妹扯进来。
“我不知道。”陆煜选择撒谎。
她这么生气,陆煜只轻飘飘的一句“不知道”,一副不屑多解释的态度,陈娇怒火更胜,陆琬不在身边,她只能将火气都发在陆琬的亲哥哥头上,冷笑道:“妄信谣言,因为嫉妒便买那种下三滥的药加害亲表妹意图毁人清白,二表姐当真好教养。”
谈到教养,就有暗示太夫人、卫氏不会教导的意思了。
陆煜承认,祖母、母亲确实太过宠溺妹妹,可身为长孙长子,他无法接受陈娇对长辈的不敬。
陆煜很少与男子做口舌之争,更没与女子吵过架,面对陈娇极其讽刺鄙夷的眼神,陆煜冲动道:“舍妹害人,是我教妹无方,但瓜田李下,表妹在王府时若肯避嫌,又怎会谣言四起?”
他说得痛快,陈娇扬手就扇了他一巴掌!
远处一直留意这边的陆珍,亲眼目睹这一幕的陆珍,震惊地捂住了嘴。
第78章
湖边,陆煜难以置信地看着面前矮他一头的小姑娘。
陈娇打了人,心里也很痛快,冷冷瞪陆煜一眼,转身就走。
陆煜站在湖边,一动不动。
挨了一巴掌,陆煜立即明白自己犯错了,不论如何,他都不该说一个姑娘与外男瓜田李下,只是刚刚,陆煜也说不清楚为何他会那般冲动,似被什么烧毁了理智。
“娇娇,你,你与大哥怎么了?”
不远处,陆珍飞快跑到了陈娇身边,她觉得表妹不会无故打人,可大哥风光霁月神仙似的人物,能做出什么挨巴掌的事?
刚刚那一幕,对陆珍而言,比梦还荒诞。
陈娇余怒未消,恨声道:“他不知从哪儿听了流言蜚语,说我与刘恒瓜田李下。”
陆珍一听,也很生气,丢下表妹就朝陆煜跑去了,陈娇想拦都来不及,只好站在原地等着。
陆珍气势汹汹地跑到了陆煜面前。
陆煜已经恢复了平时的清冷,面无表情地看着堂妹。
陆珍瞥见他微红的左脸,莫名气势一低,但还是抱怨道:“大哥你怎么能说表妹瓜田李下?你不知道,六姑娘下了帖子,表妹根本不想去,可大伯母说六姑娘特意邀请了表妹,还让表妹好好学规矩,表妹这才无奈应下。还有刘恒,表妹不想理他,刘恒非要黏在表妹身边天南海北地攀谈,他那样的身份,又是在别人家的地盘,表妹能躲到哪去?外人乱嚼舌头也就罢了,大哥你……”
说到最后,陆珍都替表妹委屈。
陆煜说陈娇那句,本就是冲动之言,绝非真心以为陈娇轻浮,现在听最懂事的堂妹说出原委,再想到陈娇在亲妹妹那里受的委屈,陆煜顿时无比自责,下意识地朝远处的陈娇看去。
陈娇见了,立即转身,背对湖岸。
“大哥还不去道歉?”陆珍嘟嘴提醒道。
陆煜颔首,与陆珍一起走向陈娇。
陈娇现在却不想见陆煜,也不想与他说话,发现两人一起走来,即便猜到陆煜是来道歉的,陈娇也不想接受,立即加快脚步往回走。
陆煜:……
“看你把表妹气的!”陆珍叹口气,丢下兄长去追表妹了。
两个小姑娘很快凑到了一起,并肩离去。
陆煜站在原地,望着陈娇的背影,脑海里不停地浮现她动手时愤怒明亮的杏眼。
正是因为对刘恒无意,她才那般愤怒吧?
陆煜依然自责失言,但,心底有团徘徊多日的无名燥火,悄悄地消失了。
打完陆煜一巴掌后,除了随舅母表姐去太夫人那里请安,陈娇再也没有出过二房。陆珍的亲事已定,媒婆在两家来回走动操持一些俗礼,陆珍乖乖地待在后院,陈娇就陪表姐一起赏花下棋做女红,格外珍惜所剩不多的姐妹时光。
她们俩不出屋,陆焕、陆澈就来这边找她们。
“表妹,明天我们去庄子上,你去不去?”陆焕热情地问陈娇。
陆珍撇嘴道:“表妹表妹,你怎么不叫我?”
陆焕笑道:“你都定亲了,老姑娘安心待嫁,凑什么热闹。”
陆珍捏着手里的绣花针就要扎他。
闹了一阵,陆焕又来问陈娇。
陆焕说的庄子,当然是陆琬被“禁足”的那个庄子,陈娇摇头道:“天热了,我哪都不想去。”
陆焕很失望。
两个少年走后,陆珍忍不住问陈娇:“娇娇,二哥喜欢你,你不会看不出来吧?”
陈娇也没有跟表姐兜圈子,一边绣帕子一边道:“我不喜欢他。”
陆珍不懂了,二哥虽不像大哥那样俊美出众且文武双全,出门便惹无数女子瞩目,但二哥亦算得上仪表堂堂,更难得的是对表妹痴心一片,赶都赶不走的。
陈娇看着手里的帕子,不知该如何回答表姐。
陆焕对她是很好,现在看不出什么缺点,但记忆中,原身十四五岁时出落地更美了,又是招蜂引蝶的性子,将三个表哥牵着走,陆润、陆澈都很老实,只有陆焕,一边高兴原身招惹他,一边生气原身还勾着别人,妒火烧心,陆焕几次将原身拉到隐蔽处动手动脚。
原身当然有错,但陆焕的霸道强势让陈娇觉得不安,尤其是对比他后来对原身的绝情。
一个男人,喜欢你时如烈火燎原,厌弃时便能搂着小妾当面羞辱于你,太极端。
这是陈娇没有选择陆焕的主要原因,至于别的……
她笑了笑,对表姐道:“太夫人、大舅母、二表姐都不喜欢我,我真嫁给二表哥,以后怕是艰难。”
陆珍恍然大悟,她自己都巴不得一家人离开这个侯府,少受太夫人的气,表妹真嫁给二表哥,肯定更吃不消。
“那还是算了。”陆珍抱住表妹,笑嘻嘻道:“娇娇别着急,娘说了,等她把我嫁出去,就开始替你张罗。”
陈娇逗她:“你是真怕我着急,还是自己急着快点嫁给我那位表姐夫?”
陆珍恼羞成怒,抓着人挠痒痒。
端午节前,陆珍的婚期定下来了,定在明年开春。
过节的喜庆日子,陆琬回府住了三天,期间秦王府的六姑娘又下帖子邀请几位姑娘去做客,陆琬没去,陈娇与陆珍也没去,只有陆璎一个人孤零零地应约,然后出发没多久就回来了,至于王府里发生了什么,谁又知道。
端午过后,陆琬又去了庄子,一直住到了六月底。
七月初,边关有异动,平西侯奉诏出兵,世子陆煜同行。父子俩出发前,侯府三房人齐聚一堂,陈娇也去了,站在表姐陆珍身边,安静地当个看客,听太夫人、女人们对平西侯父子各种叮嘱。此时此刻,陈娇就是个外人,没人会在意她开不开口。
但陈娇觉得,有人在看她,陈娇微微抬眸,看见陆煜一身白衣站在平西侯身侧,正在回太夫人什么。
一个高傲冷漠的世子爷,一个三年后会战死沙场的年轻将领。
想到陆煜的下场,陈娇忽然觉得,两人之间那点不快也不算什么了。
不惧沙场为国捐躯的,都是好男儿。
第二天,平西侯父子俩去了前线,出乎意料的,陆煜走后不久,他留在侯府的长随阿金,亲自送了一封书信给她。让红杏去送阿金,陈娇回到屋里,拆开信封取出信纸,上面只有寥寥几字:无心之言,望表妹息怒。
陆煜的字,笔锋清逸孤傲,像他的人。
陈娇有点想笑,这三个月,她与陆煜只当着众人的面见过几次,没有机会单独说话,陈娇以为陆煜已经忘了两人在湖边的争吵,没想到他一直都记着,还专门等到出兵离开之后,送来一封赔罪信。
陈娇不是小气之人,暂且原谅他了,若以后陆煜继续口出不敬,新账另算。
边关这一仗打了半年,正月底敌方终于投降求和。
平西侯父子又在边关驻扎了半个月,才返回凉州城。
三房人又齐刷刷地去迎接了,早早就在前院等着。
日上三竿,侯府门外,平西侯、陆煜先后下了马,父子俩都穿了一身铠甲,大步流星地跨进家门,绕过影壁,就见到了一院子家人。
平西侯当然先看向自己的老娘,陆煜走在父亲身后,视线却鬼使神差地先朝二房那边投去,然后,他看见了陈娇,她站在堂妹、堂弟身边,短短半年不见,她竟与堂妹差不多一般高了,穿了一条素淡的碧色长裙,面带浅笑望着父亲与太夫人见礼,阳光照在她脸上,小姑娘肌肤如玉,嘴唇……
陆煜的脖子,忽然有点痒。
“大哥,我好想你啊!”陆琬扑了过来,抱住他道,亲兄妹,吵得时候势同水火,过后继续是兄妹。
陆煜收回心思,刚要摸摸妹妹的脑袋,动作又顿住,再次朝陈娇看去。
陈娇也恰好望了过来,看到陆琬抱着陆煜兄妹情深的模样,她便移开了视线。
她没露出什么情绪,陆煜却觉得,她肯定不高兴了,毕竟,他对妹妹的惩罚还是轻了。
陆煜抬到一半的手,便放了下去,只对妹妹道:“好了,又不是小孩子。”
陆琬继续抱了会儿才松开手。
接下来就是一家人叙旧的时间了,陈娇面带微笑仿佛很认真地听着,终于可以离开时,她悄悄松了口气。
回二房的路上,陆珍感慨道:“大哥黑了点,不过更英明神武了,不知道将来会娶个什么样的嫂子。”
二夫人听了,瞅瞅外甥女,又看了眼亲儿子陆润,陆润十八了,也到了谈婚论嫁的年纪。
有了这种念头,二夫人先与丈夫商量,陆二爷当然乐意亲上加亲,二夫人见丈夫同意,就又去找儿子了,问道:“廷之,你觉得娇娇如何?”
十八岁的陆润,明白母亲的意思,表妹端庄娇美,他确实有几分爱慕之心,可表兄妹俩相处这么久,陆润发现表妹只是把他当表哥敬重,没有任何其他的情愫,而且,陆润还听亲妹妹提起过表妹不喜欢二哥的原因。
陆润是个君子,也是个好表哥,既然表妹对他无意,他便不会利用父母的恩情勉强表妹答应婚事,更不想表妹嫁给他后,一辈子都受太夫人、大伯母的气,过得像母亲那样。娇娇表妹,值得嫁更好的夫婿。
故而,陆润违心道:“我对表妹,只有兄妹之情。”
二夫人颇为遗憾,试图改变儿子的想法,儿子态度坚决,二夫人这才作罢,算了,先筹备女儿的婚事吧。
二月下旬,黄道吉日,平西侯府大姑娘陆珍出嫁了。
高大英武的新郎官来迎亲,陆润背着妹妹往外走,陈娇站在陆琬、陆璎身边,看着表姐伏在表哥身上的背影,视线渐渐模糊起来。国公府里,她只有一个心狠的堂姐,前面三世虽然有过交好的姐妹,但只有陆珍对她最好,就像对待亲妹妹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