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别哭了,以后我会好好对你。”
韩岳抓起自己的枕套,一边帮她擦汹涌的泪,一边低声承诺道。
陈娇心中一动,睁开眼睛,泪濛濛地问他:“那,你会对我死心塌地吗?”
韩岳愣了愣,死心塌地?
死心塌地,是一心一意的意思吗?
这一瞬间,韩岳脑袋里冒出了很多个林娇,与红梅一起欺负别的农家女的林娇,朝一身穷酸的他翻白眼的林娇,嫌农家人汗味儿大捂着鼻子的林娇,还有田氏口中,那个不会洗衣做饭下地干活的林娇。
如果她愿意改了这些毛病,他会好好地跟她过,如果她改不了,韩岳也会尽量忍受,但现在,韩岳不敢轻易保证,他能忍受一辈子那样的妻子。
一低头,韩岳又撞上了她期待的眼睛,那漂亮的桃花眼里装满了泪,可怜巴巴的。
作为一个刚刚要了人家身子的大丈夫,韩岳点点头,看着她道:“只要你真心跟我过,我会对你死心塌地。”
陈娇眼里的期待,黯淡了下去。
他的死心塌地带了条件,也就是说,现在还不行。
想到刚刚受的那番罪,陈娇替自己不值,一个农家汉,能娶到她这样的美人已经是天大的造化了,居然还要求那么多!早知韩岳是这样的人,并非彻彻底底的君子,陈娇说什么都不会嫁过来的。
奈何天下没有后悔药,陈娇暗暗懊恼一番,嘴上却道:“我都嫁过来了,还有什么不真心的。”
韩岳又不是傻子,她刚刚从期待到失望,以及那丝一闪即逝的怨,他都看见了。
韩岳不懂她在怨什么,难不成她还指望她一嫁过来,他就彻底信任她、真把她当仙女供着?
韩岳觉得,这个媳妇太贪心了,仗着美貌什么都想马上得到,他不能像岳父岳母那样惯着她。
“睡吧。”
见她不哭了,韩岳也放心了,翻个身,背对新婚妻子躺下。
听着男人沉稳的呼吸,陈娇更不满了,空有一肚子火却发不出。
帕子就在旁边备着,陈娇叹口气,偷偷地收拾底下。
两人就在一个被窝躺着,韩岳猜得到她在做什么,小女人悉悉索索的,韩岳却情不自禁地想到了刚刚碰过的一切,越想,越口渴。
他身心煎熬,陈娇过了那阵委屈劲儿,反而平静下来了,重新穿好小衣后,面朝另一侧,疲惫地睡去。
这一晚,韩岳几乎没怎么睡,总算明白了一句混话。
女人的身子沾不得,一旦沾了,就难再戒。
冬日天亮的晚,这时节农家人也没有什么农活,每家每户都会睡个懒觉。
韩岳睡不着,却也舍不下脸去弄醒身边的娇小姐,逼不得已摸黑爬起来了,从水缸里舀盆冷水洗把脸,总算浇灭了一身燥火。
天蒙蒙亮了,韩岳拿起扫帚,把院子里昨晚没扫干净的地方重新扫一遍,忙完了,他去后院柴棚拎了一捆苞谷杆来,准备做早饭。
可是,早饭吃什么?
“大哥,起这么早。”西屋那边,韩江推门出来了,意味深长地问。
韩岳只问:“早饭你想吃啥?”
韩江看眼对面的东屋,笑道:“我随便,你问嫂子吧。”
韩岳心想,他没叫娇小姐起来做饭都已经很体谅她了,再跑去问她想吃什么,还不把她的脾气养得更大?
弟弟不管用,韩岳直接煮粥了,农家最常吃的苞谷粥,粥好了,韩岳准备炒盘花生米的时候,东屋里突然传出一声轻轻的呼唤:“韩岳。”
柔柔的女人声音,第一次出现在哥仨的家。
韩江、韩旭都朝兄长看了过去。
韩岳使唤二弟炒菜,他搓搓手,挑帘进去了,一进屋,发现炕上夫妻俩的被子都叠好了,炕褥也抹得整整齐齐,好像没人坐过一样,而他新娶进门的娇小姐衣衫齐整地站在洗漱架前,看他一眼,然后垂下头,小声道:“我想洗脸。”
陈娇当国公府小姐时就不用说了,来到林家,田氏是个勤快人,每天早上,都是田氏端着洗脸水去女儿屋里,再喊女儿起床洗漱,买了丫鬟后,这活儿就交给了春杏,但春杏要等陈娇回门时,再带过来的。
现在,陈娇就是希望韩岳帮她打洗脸水进来,不然,她脸都没洗,不好意思出去见人。
韩岳哪能猜到娇小姐的心思,想也不想就道:“水缸在外面,你快点洗,该吃饭了。”
陈娇咬唇,喊住已经转身的男人,嗫嚅道:“你,你帮我打水。”
韩岳难以置信地转了回来,这女人,居然娇气到打水的小事都要人伺候?
陈娇能感受他异样的打量,别开脸,她为自己解释:“我,我现在蓬头垢面的,怎么见人。”
韩岳的视线,就落到了她的侧脸上,那白白嫩嫩的脸蛋,比他洗过脸的都干净,哪里有垢了?
本该嫌弃她事多,目光经过她红红的小嘴儿,韩岳呼吸蓦地一乱,想起昨晚他亲她,她一开始还躲,后来就被他给摁住了,像只跑不掉的嫩兔子,乖乖地给他吃。躲什么躲,是她说要当他媳妇的,他不圆房她还不乐意。
脑袋里想着不该想的,韩岳什么都没说,走过来端起洗脸盆,出去舀盆水,再给她端回来。
陈娇看看那水,试着探进一根指头,然后就被冰回来了,疑惑地问:“没有热水吗?”
韩岳终于皱了皱眉,道:“我们都用冷水洗脸。”热水敢情舒服,可烧水就要用柴禾,浪费。
陈娇抿唇,但嫁鸡随鸡,看出韩岳没有帮她烧水的意思,陈娇就将挂着的巾子丢入水中,忍着寒凉将巾子打湿,再拧干净面。韩岳站在一旁,亲眼看见她从沾了凉水后,娇小的身子就一直轻轻地哆嗦,仿佛昨晚。
真是,养得太娇了。
“今天你且忍忍,明早开始烧热水。”
丢下这句,韩岳大步出去了。
陈娇都快冻哭了,听到这话,她尚未涌出的泪总算收了回去,手里的帕子似乎也没那么冷了。
洗了脸,涂了一层茉莉花面霜,陈娇呼口气,终于跨出了东屋。
“嫂子。”
韩江、韩旭异口同声地道,只有韩岳,弯腰站在灶台前,低头将炒花生米往碟子里铲呢。
陈娇抬头,发现这仨兄弟长得挺像的,不过因为年纪关系,一个比一个矮,但就算老二韩江,也比自家哥哥林遇高壮。
“二弟、三弟。”她客气地唤道。
韩旭比较腼腆,韩江很热情,示意陈娇去饭桌旁坐,那里四只大碗都盛上粥晾着了,东边两只,西边两只。
“大哥嫂子坐这边。”韩江再次催促嫂子坐。
陈娇慢吞吞的,等新婚丈夫韩岳先坐了,她才坐在了他身旁。
新娘子太美,韩江忍不住多看了几眼。
韩岳咳了咳,以前二弟喜欢盯着林家女看,他懒得管,现在这女人是他媳妇,二弟再看就是不规矩。
韩江这才收敛。
韩岳一边喝粥,一边默默观察旁边的娇小姐,见她乖乖吃粥夹花生米,没露出嫌弃样,他还算满意。
陈娇在林家住了大半年,已经习惯喝苞谷粥了,虽然还是不喜欢,但今日让她犯难的不是简陋的粥菜,而是韩家的碗太大了,她喝不完。
“我,我吃饱了。”陈娇低着头说,这么大人还剩饭,她很难堪。
“回屋待着吧。”韩岳看眼她红红的脸,道。
陈娇点点头,请哥仨慢用,她起身回屋了。
“嫂子脸皮怎么这么薄了?”韩江奇怪地问,他印象中的林家娇花,长得是花,脾气只比母老虎强点罢了。
韩岳同样奇怪,不过,脸皮薄总比脸皮厚强,虽然,她让他打水时脸皮也挺厚的。
饭后,韩旭去私塾读书了,韩岳刷锅煮猪食,让韩江去把借来办酒席用的桌椅碗筷都送回去。
陈娇在屋里炕上坐着,无所事事。
韩岳喂猪时,猪圈里两头肥猪一起哼哼起来。
陈娇终于想起,早上她还没小解,这会儿有点急。
这种事没法忍,陈娇硬着头皮,再次走出了屋。
韩岳站在猪圈前,余光里多了个穿红袄的身影,他偏头看了眼。
陈娇低着头朝茅房走去。
韩岳收回视线。
农家茅房都一样,林家的茅房新一点,但也改变不了什么,陈娇来乡下最不习惯的,就是如厕。
她仰着头,捂着鼻子,匆匆了事。
陈娇出来时,韩岳又看了她一眼,发现娇小姐脸是白的。
怎么着,这是又嫌弃他们家的茅房了?
喂完猪,韩岳去茅房看了看,好吧,昨日来吃席的村人太多,里面是比平时脏。
韩岳就提了一桶水,仔仔细细将茅房打扫了一遍。
东忙忙西忙忙,日上三竿了。
韩江送完东西回来了,手里拿着一串鲜红的糖葫芦。
韩岳随口讽了弟弟一句:“多大人了,还吃这个。”
韩江笑道:“我不吃,嫂子兴爱吃,大哥你给送屋去。”
说着,他将手里的糖葫芦递了过来。
韩岳沉默,过了会儿才道:“以后别乱花钱了。”两个铜板也是钱。
韩江觉得自己的大哥,不是一般的小气,若不是英雄救美,这辈子八成都娶不到媳妇。
第10章
韩岳拿着糖葫芦进了屋。
陈娇不喜出门,平时用看书、针线打发时间,但现在天冷,屋里也只是比外面强了点,陈娇便坐在炕头,双脚插在暖暖的被窝底下,一手缩在袖子里,一手翻书看。林伯远家中有些藏书,多是四书五经,陈娇也能看进去。
出嫁的姑娘不能轻易回娘家,唯一的朋友红梅也嫁人了,陈娇不看书,还能做什么?
听到韩岳进来了,陈娇回头。
“二弟买的,五个铜板给三串,我们已经吃过了。”韩岳站在炕沿前,将糖葫芦递给她。
陈娇还挺喜欢吃甜食的,而韩岳手里的糖葫芦,颗颗都很饱满,周围滚了一圈透明的红糖。
“谢谢。”
既然兄弟俩都吃过了,陈娇就没有客气,将书倒扣在被子上,她挪到炕沿前吃,一手拿着糖葫芦,一手托着帕子接着,怕有糖渣掉下去。
女人长了一张樱桃小口,吃起糖葫芦来特别秀气,韩岳一口吞的山楂,她能吃好几次,更不用提之前她认认真真咬掉糖片的样子了。
韩岳坐在一旁的炕沿上,见她吃着吃着忽然朝他看过来,韩岳及时移开视线,瞅着她的书问:“在看什么书?”
陈娇咽了一下,道:“《春秋》。”
韩岳没听说过,顾名思义,猜测道:“讲春秋两季的?”
陈娇没忍住,扑哧笑了出来,见韩岳不解地看着她,她轻声解释道:“不是,周朝时有个鲁国,《春秋》讲的就是鲁国的国史。”
韩岳对《春秋》讲什么并无兴趣,随口一问,却让她看了笑话,这让他胸口有点堵。
“你看吧,我去劈柴。”
韩岳站了起来,绷着脸出了屋。
陈娇觉得,男人好像有点不高兴,但她真没有任何嘲讽之意。
盯着微晃的门帘看了会儿,陈娇继续吃糖葫芦了。
后院,韩岳挽起袖子,用力地挥着斧头,他旁边的地上,摆着几截树干,都是山上枯死的树,被韩岳连根挖回来了,砍得整整齐齐再拿到镇上去卖。
“大哥怎么不多陪陪嫂子?”韩江搬着小板凳坐过来,纳闷地问,给他一个天仙媳妇,他今天一天都不会出屋。
韩岳一下一下地抡着斧头,仿佛没听见弟弟的话。
陪什么?一个是秀才家的娇小姐,一个是面朝黄土背朝天的农家汉,没什么可谈的。
“你跟珍珠怎么样了?”韩岳忽然想起弟弟的婚事了,“婚期推延,她没生气?”
韩江笑道:“她都听我的。”
韩岳点点头,女人就得听话才行。
家里还有一把斧子,韩江帮忙一起劈柴,不时往堂屋看眼。
“嫂子是不是睡着了?”
小女人半天不出门,韩江很稀奇。
韩岳也没见过这种女人,农家媳妇们,哪个不是前后院的忙,不忙也喜欢出去串门。
“你把剩下几块儿劈完,我去做饭。”
又要晌午了,韩岳扔了斧子,对弟弟道。
韩江点点头。
韩岳进了灶房,听东屋一点动静都没有,他悄悄透过门板与墙壁的缝隙往里看,好家伙,娇小姐居然真躺炕头睡觉呢!
陈娇真没那么懒,可看书看腻了,身边也没个可以说话的人,她不睡觉还能做什么?如果在娘家,她至少还可以黏在田氏身边,哥哥从私塾回来也会给她讲讲私塾里的趣闻。睡觉之前,陈娇还在想,或许再过几天,她与韩家哥仨熟悉了,就能聊起来了。
外面,韩岳越看那位娇小姐,越觉得她像一头猪,被林伯远夫妻养大的仙女猪,又懒又娇气,除了吃饭,什么都不干。
先不管她,韩岳和面做烙饼,揉面的时候,他故意高高举起面团再摔在面板上,咚咚咚的。
屋子里,陈娇被他闹出的大动静惊醒了,穿鞋下地,对着铜镜理理睡乱的头发,陈娇试探着挑开厚厚的门帘。
堂屋北面,韩岳将面板搭在饭桌上,他坐在一旁,低头捡起一个面团,用擀面杖擀成饼。
陈娇第一次看见男人做饭。
“你真厉害,我都不会做。”陈娇一边往外走,一边羡慕地道。
韩岳看了她一眼,十七岁的农家姑娘连饭都不会做,她还好意思说。
“那是你不想学,一学就会。”韩岳硬邦邦的道。
陈娇没吭声,她是不想学,因为她没有必须学的理由,在国公府里她有好几个丫鬟伺候,在林家,母亲田氏舍不得叫女儿动手。
“过来,我教你。”
娇小姐想用沉默混过去,韩岳却想到个主意,让陈娇拿个小板凳坐他身旁来。
陈娇咬咬唇,硬着头皮坐过去了。
桌子上摆着几个刚切好的面团,韩岳将擀面杖塞到陈娇手里,教她撵成饼。陈娇只是娇,人不笨,在韩岳多次指点下,居然真学会了擀饼。陈娇这个上午过得非常无趣,现在有面皮给她撵着玩,她还挺高兴的,乖乖地坐在丈夫旁边,撵完一块儿再主动抓过一个面团来,弄得一双小手上都是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