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娇感激地朝高朗笑了笑。
高朗摸摸鼻子,有些不好意思。
过了会儿,店小二端了饭菜上来,无论米菜,肯定都比不上太守府的伙食。
陈娇更差的都吃过,并不介意,拿起筷子,安静秀气地吃了起来。
这次,连稳重的高俊都多看了她几次。道理很简单,一个娇生惯养的千金小姐,为了某种目的,她或许能装出天真可爱的性格,但衣食住行各种习惯,从天上到地下的落差,未经过特殊训练的人绝不可能做的天衣无缝。
“这个有点辣。”陈娇夹了一块儿拌牛肉,勉强下咽后,她吸着气对李牧道,说话时脸都辣红了,额头、鼻尖儿出了一层细密的汗珠。
李牧笑了笑,端起茶壶,帮她续了一碗茶。
陈娇吃不了辣,后面就没再动那盘拌牛肉了,桌上荤菜不多,李牧示意高俊又点了一道不辣的。她若娇气,他不会惯着,她能吃苦,李牧也非存心苛待她之人。
饭后,高家兄弟出门了,不知要去做什么,李牧陪陈娇去了二楼。
客房落了锁,李牧取出钥匙打开门,陈娇跟在他后面进去,发现这客房小的可怜,北边一张架子床,东边挨墙摆着红漆柜子、洗漱架,西边临窗有一桌一椅子,然后就再也没有旁的陈设了。
“出门在外,委屈小姐了。”李牧将两人的包袱放在桌子上,回头对她道。
陈娇摇摇头,问他:“咱们要在这住几晚?”
“一晚便可。”
只住一晚,包袱里的衣物就不必都取出来了。
“我去城里走走,小姐留在这里歇息吧。”李牧只是送她上来,他还要出门。
陈娇正在检查床铺是否干净,闻言立即跑到李牧身边,巴巴地望着他:“我要跟你一起去。”
李牧如实道:“我这次出去,傍晚才会回来,且全靠步行。”
陈娇马上道:“我不怕累!”
她眼睛亮亮的,缠着他的样子像一只不肯离开父母的雏鸟,李牧与她对视片刻,同意了。
锁了门,两人并肩下了楼。
高俊、高朗去附近村庄查看百姓农耕情况了,李牧则领着陈娇在镇子里闲逛,遇到茶寮便进去,一坐就是小半个时辰。陈娇心细,渐渐意识到李牧是在暗坊民生,若一地有官员、恶霸为非作歹,百姓们就算不敢与其作对,私底下肯定也会窃窃私语。
陈娇钦佩李牧这样的好官。
李牧也不是光在茶寮喝茶,他更喜欢在大街小巷游荡,妇人们在院子里闲聊,他隔墙听到,若觉得有趣,也会多听片刻。
陈娇起初不觉得累,时间一长,脚底就开始发酸了,薄薄的鞋底仿佛已经被青石板摩破,双腿像灌了铅一样沉重。于公,陈娇不想耽误李牧的正事,于私,陈娇不想让李牧嫌弃她娇气累赘,所以她默默地忍着,偶尔李牧会问她累不累,她也笑着摇头。
天快黑了,李牧才领着陈娇回了客栈。
高家兄弟已经在大堂一角占了桌子,二人一出现,高朗立即摆手。
晚饭是四碗阳春面,陈娇又累又饿,一碗吃完,竟有点意犹未尽,高俊端起碗将汤底都喝了,陈娇非常羡慕,可惜她是做不来的。
男人们饭量大,一人还要再叫一碗,李牧问陈娇还要不,陈娇笑着摇摇头。
李牧便先送她上去休息。
“门先落栓。”下楼前,李牧提醒陈娇道。
陈娇嗯了声,李牧就站在门外,看着她关门,听见她拨弄门栓的声音,方才离开。
他一走,陈娇立即扑到床上了,躺平了,全身的骨头好像都在叫嚣。陈娇踢了鞋子,抬脚一看,脚底板红通通的,明天再这么走下去,肯定要起泡。
陈娇有一丝后悔,李牧没有说谎,此行不是游玩,男人心系百姓,她就是寸步不离地守着,李牧大概也看不见她。
陈娇长长地叹了口气。
她懒懒地躺着,过了一刻钟左右,走廊上传来一阵脚步声,她听见高家兄弟向李牧道别,然后,隔壁的客房门被推开了。李牧叩门时,陈娇已经站了起来,理理头发,陈娇强忍着浑身的酸痛去开门。
门外除了李牧,还有一个抱着浴桶的伙计。
伙计将浴桶放到客房内,下去提热水了,陈娇看着那浴桶,想到她大概要在李牧面前洗澡,脖子都红了。
李牧及时道:“稍后我还有事要交待高家兄弟,小姐给我留一桶水便可。”
陈娇松了口气。
伙计上上下下跑了几趟,忙完便退了出去,李牧再次交待陈娇落栓,然后去了隔壁客房。
陈娇听他进去了,环视一圈这小小的客房,再看眼她亲手落下的门栓,这才慢吞吞地脱了衣裳,跨进了浴桶中。
她已经尽量不发出声音了,可隔壁的三人都身怀功夫,耳力过人,美人入水那几声水响,清清楚楚地透过一堵墙壁传了过来。
高俊面无表情,高朗定力不如兄长,耳朵有点发热,端起茶碗喝茶掩饰。
李牧目不斜视,低声询问兄弟俩这半天的见闻。
人在外面,陈娇没敢洗太久,身上飞快搓了搓,洗头发用了一刻钟,然后就出来了,擦干身子换了中衣,陈娇坐到临窗的小桌旁,最后擦拭长发。雕花小窗关得严严实实,仍旧有一缕春日晚风吹了进来,很舒服。
擦到一半,她听见隔壁传来开门声,没多久,李牧叩门:“我回来了。”
陈娇只好用巾子包住还在滴水的发尾,匆匆去开门。
屋里点着烛火,烛光昏黄,李牧站在门前,房门打开,他抬起眼帘,看到了里面的小女人。她穿了一身白色的细绸中衣,娇小单薄,平时梳得整整齐齐的长发这会儿还湿着,越发黑如墨锻。因为手要托着发尾,她微微歪着脑袋,娇嫩的脸蛋因为刚洗完澡,呈现一种桃花般的粉色,干净,亦妩媚。
察觉他的注视,陈娇红着脸退到了旁边。
楼梯那边有人上楼,李牧抬腿进来,反手关了门,落栓。
“我去擦头,大人自便。”现在的她着实狼狈,陈娇迅速退到窗边,背对李牧擦拭长发,那乌发都被她拢到前面去了,露出一截雪白的后颈。昏黄的烛光打在上面,皎如美玉。
李牧收回视线,解了外袍,先倒了一盆水泡脚。
他想等陈娇躺下后,吹了蜡烛再简单擦擦身上。
可陈娇擦完头发,还要晾干,生怕看到李牧做什么不适合她看的举动,陈娇就一直僵硬地坐在那儿,用梳子一下一下地顺着头发。
看出她的意图,李牧低声道:“我吹灯了。”
陈娇回以轻轻的“嗯”。
烛火一灭,门窗紧闭的客房顿时一片漆黑。李牧从容不迫地宽衣解带,站在浴桶后面,打湿巾子擦身。每次他将巾子投入木桶再拧干的时候,屋里就会有哗哗的水响,丝毫不像陈娇,洗个澡都跟做贼似的。
李牧洗的快,他回到床上,陈娇头发还没干透。
陈娇打开了窗,这样风大些。
头发全干时,街上几乎没了人语。
陈娇关好窗,眼睛已经习惯了黑暗,她小心翼翼走到床边,李牧躺在外侧,修长挺拔的身躯几乎将床占满,陈娇只能从他身上爬过去。她屏气凝神,不料背后的长发突然滑落,落在了李牧胸口,陈娇一慌,加快速度闪进去了。
镇上的客栈,不知盖了多少年头,床旧了,动作一大,就发出嘎吱嘎吱的响。
陈娇脸都要烧起来了,越发后悔跟了他出来。
不过她实在太困了,躺好之后,陈娇顷刻入睡。
客栈的床很旧,也比太守府的小,睡熟的陈娇,不知不觉又钻到了李牧怀里。
李牧闻到了清爽的皂角香,不知来自她身上,还是她的长发。她的脸贴着他肩膀,似乎比平时略烫,想到她湿着头发在窗边吹了那么久的风,李牧微微皱眉,身体不动,他伸出右手,轻轻地搭在了她额头。
确实比他的烫,该不会病了吧?
带娇小姐上路是个麻烦,若变成生病的娇小姐,只会更碍事。
李牧决定,如果明早她果真病了,他就派高俊送她回平城。
次日清晨,第一声鸡鸣传来时,李牧便醒了,左肩、腰间都有些沉,他偏头,就着朦胧的晨光,看见一张白皙娇嫩的睡颜。她似乎睡得很香,黛眉舒展,唇角微弯,右边脸抵着他肩膀,脸颊肉堆叠,有些肥嘟嘟的稚气,嘴唇粉润光泽,如带着露珠的樱桃果。
睡了一夜,她发丝凌乱,却有种慵懒的媚惑。
她的粉唇张开了一丝缝隙,仿佛在诱人去探索。
李牧的喉头,难以察觉地动了动。
就在此时,隔壁客房有人起床了,虽然刻意放轻了动作,李牧还是听见了。
李牧熟练地将熟睡的小女人挪到床里侧,随即起床更衣。
他的行程都安排好了,今天一早就要出发,李牧早已收拾完毕,待高俊上来知会他早饭已经好了时,李牧终于走到床边,叫陈娇起床。
他还是喊她小姐。
陈娇不动。
李牧试着唤夫人,陈娇还是没有反应。
叫不醒,李牧坐到床边,伸手推她,推了几下,陈娇终于睁开了眼睛,睡眼惺忪。
“该出发了。”李牧声音温和。
陈娇茫然地眨眨眼睛,一转身继续睡了,小手还将被子抱到了怀里。
“该起了。”李牧再次推她,语气严厉了几分。
陈娇听见了,但她真的好累好困。
“你再不起来,我让高俊送你回去。”李牧不推了,直接威胁道。
陈娇陷入了挣扎,起来继续受累,还是认输回太守府享清福?
吴秀娥羡慕嫉妒的面孔浮现脑海,陈娇终于又有了斗志,强迫自己爬了起来,奈何心有余而力不足,腰酸腿酸,刚刚勉强站到地上,陈娇腿一抖,不受控制地朝前跌去。
李牧刚避开几步,见状立即大步跨过来,稳稳扶住了她。
陈娇埋在他怀里,眼睛还是睁不开。
她软绵绵的仿佛没了骨头,李牧叹道:“回去吧。”
“不要。”陈娇虽然很困,但还是抱住了他窄瘦的腰,一副要哭了的语气:“会被表小姐笑话。”
李牧失笑,他还以为,她会说不想离开他。
“先洗漱,上了车再睡。”李牧低声道。
陈娇在他怀里点点头。
李牧提醒她:“站直了。”
陈娇闭着眼睛嘟哝:“腿酸,脚疼。”
李牧:“那就送你回去。”
陈娇再次抱紧他:“不要!”
最后,太守大人在高家兄弟错愕的目光下,将他的“跟班丫鬟”抱上了骡车。
第100章
陈娇终于睡醒时,人在骡车的窄榻上躺着,她身量娇小,蜷缩着倒也能睡得舒服,睁开眼睛,就见李牧一身青衫席地而坐,手里捧着一卷书。清风吹拂窗帘,一缕阳光投入进来,在他衣襟上浮动。
温雅、俊美,如神仙下凡。
“醒了?”看书的神仙突然朝她看来。
陈娇脸一红,赶紧坐了起来,浑身酸麻,她忍不住小小地伸了个懒腰,骨头咔咔响了几下,却也痛快。
“什么时候了?”陈娇不好意思地问。
“再过半个时辰,可以吃午饭了。”李牧神色温和,视线重归书卷,并无调侃之意。
陈娇没想到自己睡了这么久。
骡车里面有个红木小橱,陈娇出门带了镜子、梳子等物,都放在里面了。这会儿李牧专心看书,她拉开柜子,取了镜子出来,往面前一朝,只见里面的自己披头散发,眼睛微肿,半边脸颊上还压出了席子的纹络,丑得她都不想看第二眼。
飞快放下镜子,陈娇背对李牧坐着,快速地梳头。
她的头发长过腰际,昨晚刚洗过,乌黑蓬松,一根发丝飘落下来,被风送到了李牧手中的书卷上。
李牧仿佛闻到了淡淡的皂角香。
他抬起头,她就坐在伸手可触的地方,背对着他,双手都抬起来了,一手握着一捧乌发,另一手拿着梳子。窗帘翘起,大片阳光洒落进来,她半边身子都沐浴其中,白色的小衫儿下,里面纤细的腰依稀可见。
陈娇梳完头了,拿起镜子要检查妆容。
李牧迅速垂下眼帘。
陈娇检查完自己,镜面微偏,就看到了身后的李牧。他看得那么认真,陈娇玩心一起,一手提着窗帘,一手调整镜子角度,很快,李牧的书上就多了一个明晃晃的光圈。李牧视若无睹,陈娇轻咬嘴唇,继续照他的脸。
李牧终于抬头。
陈娇朝他笑了笑,笑靥如花。
李牧淡淡道:“你还没洗脸。”
陈娇一下子就笑不出来了,悻悻地放下镜子。
好在车里有水,陈娇简单洗了洗,刚洗完,李牧递了一包糕点过来:“早上买的。”
是包枣泥糕,闻起来香香甜甜的,陈娇连着吃了三块儿,想到一会儿要用午饭了,没吃太多。
李牧又递了两双鞋过来,一双鞋面粉底绣花,一双青底绣兰,针线普普通通,但鞋底都都是厚厚的千层底。
“这种穿着舒服。”李牧解释道。
陈娇下意识地看向李牧脚底,发现他穿的也是千层底,白底黑面,与村民穿的无异。
捧着两双新鞋,陈娇看他一眼,再低下头,甜甜地道:“多谢大人。”
李牧只道:“明日再晚起,我会送你回平城。”不容商量的语气。
陈娇不知他是不是认真的,但她也不想耽误李牧的正事,今早是没有准备,以后她会努力适应。
或许是下定了决心,接下来几日,陈娇虽然还会觉得疲惫,偶尔小小地赖下床,但再也没有出现必须由李牧抱她上车的情况了。
这日傍晚,四人再次跨进一家客栈,上楼的时候,遇到一对儿夫妻,而且就住在陈娇、李牧的隔壁。客栈有形形色色的旅人,陈娇没有多想,走了一天,她很累,洗完澡就躺下了,李牧与高家兄弟谈完回来,她再给开下门。
同床共枕这么久,在李牧面前,陈娇也少了初时的拘谨羞涩,披头散发地开门,披头散发地回到床上,倒下去马上就睡着了。天天那么累,哪有心情琢磨旁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