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语哪里看不出他的故作从容,心中郁气愈深,直想揪起面前幼稚男人的耳朵教训一顿。
温少爷怎么会意识到是自己鲁莽草率的举动惹陆经理生气了,理所应当地把她的面色不虞归结为大病未愈。
他忍不住蹙眉,不好好在医院呆着跑出来吹风,作什么死。
眼看着就快要走到陆语旁边,她却突然转身,正好和温泽擦肩而过。
头也不回。
温少爷委屈,很委屈,非常委屈。
她这是几个意思?不想见到自己?
温泽扶着休息椅落寞地坐下,身侧是队友的夸赞和嘘寒问暖,他从头到尾只有“嗯”字。
满脑子都是她又莫名其妙地生气了。
陆语可没他肚子里那么多花花肠子,只是突然想到紧急治疗的事情,去找随队医生。
听言,卓然难为情地摸了摸后脑勺,“我给忘了……”
篮球受伤的情况不少,但是毕竟校内的业余比赛,冲击力不大,基本都严重不到哪里去。何况一旦受伤立即下场已经是不成文的规定了。队医的效用不大,他也就不好意思麻烦医务室的老师大周末的还陪跑一趟。
谁能想到温泽这么胡闹。
陆语倒也没做责怪,卓然现在已经彻底放手球队的事情,来陪赛完全是出于情分考虑,倒是她这个现任经理疏忽了。
卓然看着她面色沉重,小心试探着问了句,“现在怎么办?”
陆语见他这胆战心惊的样子,估计是自己太严肃把他吓到了,扑哧一笑,“没事,我去看看情况,严重的话就先送他去医院。”
她回头瞟了眼,又补充道:“不过看他这能蹦能跳的样子,估计也没有什么大碍。”
说着,她迈步往回走。
温泽无精打采地靠在椅子上,耳朵邋遢着,双眸低垂,不知道是盯着交叠的手腕还是受伤的脚踝,一点在球场上的气势逼人都没有。
眼前的地面突然投下一大块阴影,刚想骂一句“挡光了”,就见到杏色的衣摆坠地,在地坪上堆出重叠的花团。
嘴唇开合,到底是没说出口。
谁知道她生的什么气啊。
“脚踝疼不疼?”
轻轻柔柔的,典型的陆氏问法。
温泽低落到谷底的情绪一下子回笼,像是在山谷里点了个火箭炮,一飞冲天。
哼,还知道过来关心他,刚才不是爱答不理的吗?
他刚想嘴硬,结果被她眼里的波光粼粼摄去了魂魄,委屈巴巴地喊了句,“疼。”
陆语微怔,这倒是意料之外的答案,她还以为温泽怎么也要死鸭子嘴硬一会儿。
“哪里疼?”
温泽把白底黑条的运动袜往下卷了一小截,护踝也已经解开,露出一大块肿胀的皮肤,没有想象中的青紫,像是发酵过分的馒头,白生生的。
陆语眉心堆拢,找不到落手的地方。
温泽把两手的食指和拇指交叠,悬在红肿处圈了个范围。
望着陆语担忧的表情,喉结微动,眼神犹疑地说了句,“整块都疼。”
陆语不疑有他,指尖微抬,试图触摸伤口,好几次都要碰到他的皮肤,又及时的收回。
看得温泽心痒痒,恨不得握住她的手附上去。
一定是软软的,柔柔的,舒舒服服的,可能比云南白药还管用。
但温少爷可不会放下架子。
万一让她觉得自己太喜欢她恃宠而骄了怎么办?
陆语扭头看了眼场上的情况,陶晟良一直是往防守型培养的,分球不让,结局已经十拿九稳。
她沉吟一瞬,“现在去医院?”
“怎么去?”温泽带着点期待,黑曜石般眸子散发着清凌凌的光泽。
最好只有他们两个人。
突然响起的欢呼尖叫声震耳欲聋,两人不约而同地抬眸看向球场上的比分。
赢了。
陆语的眼角眉梢都染上喜色,语速加快了不少,“待会儿我让卓然跟司机师傅说一声,校车先在市一医院停,送你去看病。”
一涉及到陆语,温泽为数不多的智商总是能及时上线,准确地抓住了主语的累赘。
为什么是让卓然和司机说?
他皱眉看她,“那你呢?”
陆语看了眼腕表,良心发现,想到千里迢迢赶来看她却被晾在球场外晒太阳的陆诚,“我有点私事,过两天给你们安排庆功宴。”
“什么私事?”温泽看着她缓缓扶着膝盖站直,脑袋也随着她的动作往上仰,语气变得僵硬又冷漠。
陆语少有居高临下看他的时候,倒是新奇。
少年皱着眉头一脸焦躁不满,她垂在外套两侧的手指动了动,又立刻握拳。
这可不是陆皮皮,摸了脑袋万一炸毛了怎么办。
她温声问:“温泽,你知道私事的概念吗?”
温少爷佯作迷糊地看她,从善如流地摇头。
陆语又气又笑,居然还应下了?
一时也想不出在现代汉语词典中的准确解释,随口诌道:“就是不能告诉你的事。”
说完,毫不留恋地转身离开。
薄呢轻盈,随着她的脚步款款而动。
温少爷的怒气值又直线攀升。
“不能告诉你的事”几字在脑海中以立体环绕声的形式三百六十度回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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温泽的伤势并不严重,下落冲击力过大造成的轻微扭伤。安心禁足养两天就好了,不过他自己偏要作死,这才肿胀恶化,显得可怖了些。
快进诊室的时候,他随便找了个口渴的托词把路军支开,一瘸一拐走到医生面前,和他进行了一场心灵对话。
“医生,我的情况严重吗?”他眨着眼,葡萄似的眼珠子晶莹透亮,不乏担忧。
正在病历本上奋笔疾书的老大夫只随意瞟了眼他放在诊断床上的左脚,“躺两天搽点药就好了。”
温泽的脸色微妙,半响,忸怩着问道:“有没有让它看起来严重一点的办法?”
老大夫握笔的手微顿,抬头托了托眼镜,一本正经道:“拿个榔头捶碎?”
温少爷是开得起玩笑的人?
立马把翘在床上的脚放下,转身就往外走。
瞧这疾走的姿势,正常极了。
老大夫沧桑的声音自身后幽幽传来,“要不要送你点绷带。”
温泽的脚步一顿,做了个标准的向后转,回到老大夫对面的座椅上。
路军带了瓶饮料回来的时候,就见他的脚踝被层层叠叠的纱布包裹着,渗出些土黄色的药剂。
已经由白面馒头升级为红糖馒头plus。
温泽手里捏着病历本,一步一拐地往外走,神色沉静,无悲无喜。
路军赶紧过来搀扶,嘴唇蠕动,开开合合,不知道从何开始安慰。
最终只是鼻尖耸了耸,嗓音里带了哭哑。
千言万语只化成一句话:“阿泽,新传会记住你的。”
温泽凉凉瞥了他一眼,眉梢不着痕迹地挑动。
效果很好。
第18章
眼见着球赛快结束,陆诚急忙把车辆驶回原位,鬼鬼祟祟地把四面车窗全部降下通风,又在陆语回来前恢复原状,只在自己这一侧留了条小缝。
而后半阖着眼睛,假寐。
可惜,如此的精妙设计也没能逃过我们陆经理的火眼金睛。
副驾驶的门没上锁,她却径直绕到了陆诚那侧,抬手敲了敲玻璃窗,没给他表演的机会,右手摊开,单字吐音,“烟。”
来的时候怕赶不上比赛才把这事搁置一旁,既然被她瞧见了,就没有置之不理这一回事。
“嗯?回来了啊。”陆诚样似倦怠地抹了把脸,虽已被她一番话吓得心惊胆颤,依旧垂死挣扎,倔强地把戏份演全套。
陆语扬唇,没有和他虚与委蛇的意思,顾自拿出手机打开通讯录,翻到T字头。
陆诚仍扮演着大梦初醒的角色,懒洋洋地半眯眼睛,余光却往陆语那里走,无意瞥见上面的联系人名字,一个激灵,急忙降窗阻拦,“我错了!”
陆语挑眉,没有嘲他绷不住性子,把手机背到身后,“诚哥,你是生意人,知道什么叫一手交钱一手交货吧?”
陆诚咬牙,手指颤颤巍巍地打开储藏柜,把里面未拆封的烟盒全部上缴。
然后眼见陆语当着他的面,一盒盒地扔到垃圾桶里。
保洁阿姨下午刚打扫过卫生,硕大的垃圾桶里空荡荡的,重物坠落发出砰砰的撞击声,跟在割陆诚心头的肉似的。
转手卖钱也好啊……
败家。
他幽幽地念了句曹植的七步诗,“本是同根生,相煎何太急。”
试图勾起陆语的同情,但是显然无效。
陆语处理完赃物,施施然拍了拍手,慢悠悠走回来,带上副驾驶的门。
陆诚看着她得意的小模样意难平,恶狠狠地说了句,“小语,你可别犯我手上了。”
陆语托腮,眨了眨眼,小巧精致的酒窝浮现在两颊,看起来心情极好。笑吟吟道:“我能有什么事被你抓住把柄。”
陆诚语塞,打转方向盘结束话题,给自己留下最后的颜面。
自家这个堂妹天生的领导风范,做事滴水不漏。
陆语巴不得他安静,一路哼着小曲看沿路风景,心态可比来时舒缓得多。
陆诚恨得牙痒痒,忽地想到自己无意间望见的场景,眉梢一动,斜瞥陆语,笑得贼兮兮的。
“小语,你们球队有个小男生长得挺帅的啊。”
“嗯?”陆语不知道他突然提起这茬的意图,微微一怔,还没来得及展开人像搜索,脑子就自动浮现了温泽面无表情的冷峻模样。
她觉得这样的第一反应莫名怪异,喉头微动,定下神来,状若随意道:“然后?”
“我们语妞如花似玉的,没发展出点什么?”说着,他腾出一只手,轻佻地捻起陆语的下巴。
闻言,陆语忽觉一阵心悸,转瞬即逝。
她拧眉,匆忙别开下巴,把他的手掰回去,“专心开车,龌龊的心思都给我收起来啊,谁都跟你似的。”
陆诚嘶了声,频频摇头,猛踩油门超过前面的车辆。
此地无银三百两。
看着行事果断凌厉,可到底还是小姑娘,道行太浅,一点都激不得。
二十多岁的年纪了,法定结婚年龄都到了。居然谈□□变,这不是心虚是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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安排庆功宴的事让陆语发愁。
前两年在Z大真的说得上是沉迷学习,每天不是图书馆就是教学楼。偶尔孟娇提议寝室聚餐,她才会陪着到学校附近搓一顿。
现在要让她找一个味道可以价格适中的地方设宴……问题有点大。
因此,时间不免就拖得久了些。
而与此同时,处心积虑“摔断腿”的温少爷已经在寝室里掰着指头数和陆语分别的时间了,按分钟计。
桌面的A4白纸密密麻麻码了一行行小字,任谁也看不懂上面的组合构架,跟摩斯密码似的,还以为他预备选数学系的辅修专业。
殊不知这只是温泽思念之际做的无聊消遣。
可怜路军等人,每天在寝室里不但要照顾温少爷的起居,还要饱受低气压的迫害,日渐消瘦。
周二那天晚上,陆经理终于在热心市民孟女士的帮助在荒芜偏僻的本校区附近定了一桌砂锅煲。
这家的砂锅是H市的老字号连锁店,号称十大必吃美食之一,正巧总店在就Z大旁边,虽然陆经理在此次聚餐前并未闻其名。
除去三两个临时有事不能赴约的队员,连带着陆语在内统共十二个人。
陆语要点菜,到得早,剩下的队员基本上是三两成群一同前来。
温泽就不同了,他是被路老妈子搀着一瘸一拐跳过来的,脚踝裹成了木乃伊,好不可怜。
见状,陆语蹙眉,匆匆从座位上站起身,就近给他腾了一个位置出来,朝路军问道:“伤得这么严重吗?”
“可不是吗……”路军叹气,把温泽胡诌给他的病情复述了一遍,眉间的忧愁不像是伪装。
陆语暗自愧疚。
看温泽那天比赛后能耍能闹的样子,她以为充其量是轻度扭伤,贴两天膏药就好,没想到竟然缠上了绷带,是她大意了。
她耐心地听着路军的描述,时不时点头表示自己在听。
温泽看着两人一来一回的互动,虽然谈论的对象是他的身体健康,但别扭的小情绪仍是不由自主地往上蔓延,满心满眼都是“进门之后陆陆居然没有先跟他打招呼……招呼……呼……”
愤懑的温少爷立刻给了路军一个凉凉的眼神,路军被冻得一激灵,心领神会,干咳一声,装作和别的队员打招呼的样子灰溜溜地跑开。
话落半截忽地切断,陆语有些惊异,刚想追问,温泽倏地叫唤了一声,立刻引得她侧目。
“撞到伤口了?”
他抿着嘴,双眸低垂,是心虚还是默认只有自己知道了。
陆语自然而然把这当成是温少爷别扭的骄傲。
拧眉环视一圈座位的布置状态,提议道:“不然你坐到最里面去,外面上菜你不好移动,难免磕到碰到。”
温泽下颔微叩,抬眸看她,里面映着水光,“我自己过不去。”
陆语被那乌黑瞳孔中的粼粼波光闪到眼睛,怔愣一会儿。半响,才掩唇回避自己的失态。
嚣张狂妄惯了的温泽竟然屡次三番的示弱,叫她难以适应。
不可思议的想法再次涌上心头,混着陆诚不怀好意的调侃。
眸光微闪,她佯作自然地抬起手臂绕过他的臂弯,身体却不由自主一僵,迟缓地让温泽把肩膀靠在自己身上,半拖半拽着往里侧走。
“小心点,看椅子。”
陆语就是有这样的本事,哪怕上一秒还在为其他糟心事忧虑,下一秒就能立刻进入状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