吃了晚饭,新德泽陪着她坐了一会,拉了她的手:“欣儿,我还有些事情要处理,先去书房一趟,你困了就先睡,不用等我,太晚的话我就不过来了。”
“嗯。”秦氏羞红了脸。
「欣儿」是她的乳名,少年时期新德泽倒是常这么唤她,如今年岁大了,这样的亲密总有些不好意思。
雨越下越大,瓢泼似的,“哗啦啦”作响。
有仆人小心地挑着灯笼走在前面,路过书房游廊时,新德泽隐约看到有人坐在廊沿上,身影窈窕瘦弱,应该是个女子。
他定了定神:“是谁?”
女子抬起头来,映着灯笼的微弱光线,看到了新德泽的侧脸,顿时心里一喜,连眼神都有了光亮。
“爷,是我。”
“画屏?你怎么会在这里?”
几位小厮看是李姨娘,极有眼色的往后退了几步,把空间让出来给了两人。
“左右在屋里也无聊,不如来这里等着,这样说不准就能提前看到您了。”
娇艳美丽的女人一脸亲昵的天真,新德泽微有动容,上前一步,把手里的纸伞递给她,“怎么就你自己过来的,没有丫头跟着吗?”
“小厨房里新做了几样糕点,奴家尝着很是香甜可口,又想着大小姐喜欢吃这些,就让春红去给送了点。”
“我那院子里,就她聪明伶俐些,别的丫头笨笨拙拙的,我不喜欢让她们跟着。”
李画屏说话利索,带着年青的朝气蓬勃。男人温和地笑了:“难为你记着荷姐儿的喜好。先回去吧,我忙完手头的事情,晚上去你屋里。”
“嗯。”女人喜上眉梢。
新德泽挥了挥手,叫过日常侍候自己的小厮,吩咐道:“去找几个婆子来,护送姨娘回去。”
李画屏三步一回头,依依不舍地离去了。
是夜,男人宿在了“梨香居。”
深秋的节气,天亮的开始晚了。经过一夜雨的洗礼,空气变得细腻又干净。
新荷醒来的时候,卯时刚过。她在床上躺着发了一会呆,有些想母亲,以前在正房住的时候,晚上睡觉前总有母亲哄着。前世这个时候,她因为被祖母要求搬离“德惠苑”这件事,还闹了好久的别扭。
“姐儿,该起床了。”云朵说着话走了进来,撩开粉色双绣花卉的纱帐。
“嗯。”新荷打着呵欠从床上坐了起来:“外面还下雨吗?”
“不下了,就是天气还阴阴沉沉的,没有太阳。”
云朵从衣柜里翻出姜黄色的交领短薄袄和春草绿的马面裙服侍着新荷套在了身上。
“去母亲那里吃早餐吧,我想她了。”
“好。”云朵笑着答应了,平日里看着大小姐很稳重,可到底是个孩子,昨天才见过太太,今日又想了。
昨夜暴雨如注,院子里低洼些的地方积了不少水。云玲指使着几个婆子正在清理,看见新荷穿戴整齐从屋里走了出来,笑道:“这大清早的,姐儿要去做什么?”
“去母亲那里。”
“需要奴婢跟着吗?”云玲问道。
新荷抬头看了她一眼,“不用,云朵跟着就行,你忙你的。”
云玲心里一紧,这说话的语气不像是一个孩子……
母亲的屋子离莲苑并不远,只是昨夜下了大雨,路有些泥泞,两人走了许久才到“德惠苑”。
乳母许氏正在院内交待丫头事情,神情严肃。
这个丫头名字叫采月,新荷很熟悉,是母亲跟前的人,陪嫁带过来的。
许氏一回头看见了新荷,忙上前一步,接了她进去:“大小姐今个怎么这么早就过来……天气越来越冷了,多注意身体才是。”
“昨夜睡觉时梦见母亲了,所以就想来看看。”
许氏揉了揉小姑娘的双髻,笑了。她看着大小姐长大的,心里总亲近些。
新荷跟着许氏往屋里走,抬眼打量了母亲这院子,一进门便是曲折游廊,形状不一的青色石子被铺成小路。
大理石砌成的白色台阶上摆满了菊花,一盆盆开得极好,都是金灿灿的黄.色。小路两旁种了许多月季,大概是昨夜的风雨太大,很多花瓣儿都凋落了,莫名就显得有些萧瑟。
几个年纪尚小的丫头在门口清理地面,看见她过来,都弯腰行礼。
“马上就入冬了,姐儿以后出门都记得披着大氅。”
“知道了,许嚒嚒。”
云朵脚步一顿,许氏这是在提点她没照顾好小姐,不过也确实是怨自己,今个出门有些急,偏就忘记给姐儿披上了。
屋子里倒是暖暖和和的,秦氏生过女儿后,身子一直都虚,怕冷的厉害,昨夜下场大雨后,今天就点了火炉。新荷迈步走进里间,抬眼就看到叠得整整齐齐的被褥。
金丝楠木制成的罗汉床上雕刻着水中嬉戏的鱼与莲花,床上挂了淡绿色的纱幔,看起来很是朴素。
母亲已经起来了,由采风服侍着在梳妆。
古朴精致的铜镜映照着秦氏秀丽、略带疲倦的侧脸,她很快就从镜子里看到了粉雕玉琢一身袄裙装束的新荷。
“荷姐儿,来。”她回转身来,招呼女儿。
“母亲。”
看着女儿扑到自己怀里撒娇的小模样,秦氏心里一片柔软。
“荷姐儿夜里睡得香不香?”
“不香,梦见了母亲……”
闷闷不乐的声音从怀里响起,秦氏失笑,“好了,待会有你最喜欢吃的豆沙蜜包,母亲专门让人新蒸的,你一定欢喜。”
“好……”
许氏张罗着丫头们把早餐摆上,站在一旁伺候着母女俩人用饭。
新荷夹了一块南瓜丸子放入秦氏面前的碟碗里,“怎么不见父亲?”
秦氏脸色黯淡下来,心不在焉的回了一句:“大概在李姨娘那里。”
“李姨娘?”新荷愣怔了下,突然想起一件事情,“昨日傍晚时候春红来莲苑带了几样点心,说是她主子尝着好吃专程让送来的。”
“荷姐儿吃了?”秦氏有些紧张。
“没有,我昨日晚饭吃太饱了,就赏了丫头们。”新荷瞅着母亲的脸色,轻声解释。
“这样做是对的,我儿还小,自然不知这人心凶险,这世上最疼爱你的人最终也就只有我。母女连心。其余的人,最好是不要信。李姨娘野心勃勃又心机深沉,这才嫁入府几日,便仗着你父亲的宠爱推三阻四着不来正房请安,理由也多,今日风寒明日头疼……”
秦氏说到这里顿了顿,目光柔和地看着女儿:“不过,荷姐儿也不要怕。有母亲在,自然谁也不能欺负了你去。”
“女儿不怕。”新荷心里一暖,这世上也就只有母亲才会这样事事护住自己的儿女。
就算前世的母亲失了父亲的宠爱,自己也很少受过什么委屈。
想来,都是她把那些灾难挡在了自己面前吧。
“好了,不说这些了。来,母亲喂你喝些银耳莲子粥。”看着女儿怔怔地望着女儿,秦氏从心底叹了口气,女儿还是太小了,说这些她听不太懂。
新荷被迫喝了一碗,肚子圆滚滚了,看母亲又要伸手去盛粥,只得张口拒绝道:“母亲,我饱了。”说完,还应景地打了个饱嗝儿,一屋子的丫头婆子忍不住抿着嘴笑。
“……”秦氏也笑了。
饭后,新荷陪母亲又坐了一会,才领着自己的丫头出了“德惠苑”。
她刚走一会,采月便快步走了进来。
“交待你的事可打探清楚了?”秦氏歪着头坐在窗边的塌上看书,看见她进来,开口问道。
“是,太太,都清楚了。昨夜,李姨娘冒雨在书房门前等着大老爷,听说身上的衣服都被雨淋湿了,大老爷怜悯,晚上的时候便去了她屋里。”
“淋湿衣服?怜悯……”秦氏紧咬薄唇,想起和女儿饭间的谈话,突然福至心灵,明白了过来:“哼,她倒乖巧……竟然知道利用荷姐儿来为自己博恩宠。”
“去,请孙姨娘和李姨娘过来,就说昨夜我偶得风寒,头疼不已,需要她们来侍疾。”
“是,奴婢这就去。”采月福了福身,转身走了。
“荷姐儿是我的底限,李画屏你竟然还把歪心思动到她的头上,就别怪我……”秦氏声音沉郁。
第5章
主母使唤妾室侍疾,这是很常见的事。
所以,无论李画屏心里多不乐意,还是扶着丫头的手袅袅婷婷的往正房去了。
孙姨娘老实淳厚,一听说主母病了,着急忙慌的就往“德惠苑”赶。
“请姨娘们在外屋等一会,郎中正在内室为太太诊治。”采月行了个礼,给两人奉茶后便站在了一旁。
大约等了一刻钟,许氏果然领着一个郎中模样的人送了出去。
“太太让二位姨娘进去。”采风从内室走了出来。
孙姨娘从椅子上站了起来,边走边问:“太太怎么突然病了?”
“……大概是昨夜下雨了……”话一出口,采风就闭了嘴,这解释也确实牵强。
“……”李画屏微微皱了眉。
几人转过内室六扇面的屏风,便看到半坐在临窗塌上的秦氏,身上搭着富贵花考样式的毛毯,脸色苍白,看着就有气无力。
“太太,你好些了没有?”
“好多了,就是额头还是会一阵阵的抽疼。”秦氏看了眼孙姨娘,微笑着开了口。
采风搬了一个杌子给她,孙晓榕极有眼色地接过丫头们手里端着的药,一勺一勺的吹凉喂秦氏喝。
李画屏自进来后请了安、便远远地站在一旁,看着秦氏和孙姨娘的互动,心脏“突突突”直跳,她从来不知这二人的关系如此好。
“听说李姨娘对穴位一事很有研究,可劳烦替我们太太按捏下头部。”乳母许氏恰时从外屋走了进来,笑着说道。
“当然可以呀……你就是不提,我也正要这么做呢。”李画屏强忍住内心的不适,一脸从容地朝着秦氏走去。真是没想到,一个下人竟然敢用这种商量的语气和自己说话,还……真是欠管教。
李画屏在“德惠苑”一站就是二个时辰,累的腰酸背疼。她面上是没有任何抱怨,回到“梨香居”却一连摔了五个上好的瓷器。
秦氏听着丫头的禀告,冷笑道:“她只管摔……但凡再动心眼到荷姐儿的头上,就不像这次这么简单了。”
“你且去告诉她,就说我说的,她按摩的手法甚好,我头部的疼痛已然减轻许多,让她明日继续过来……”
“是,奴婢这就去。”
** ** **
从母亲那里出来,新荷顺着青石小路回了莲苑。
云玲正坐在桂花树下发呆,看着大小姐回来,便欣喜着迎了上去。
“姐儿……出什么事了吗?为什么裙摆上都是泥水?”
新荷脸色一红,清咳了一声,迅速进了屋。
云朵摆了摆手,在她身后小声解释给云玲:“从太太住处出来时,姐儿不小心摔倒了……”
“哦。”
这样的小小声有什么意义吗?她在内室听得一清二楚……新荷心里腹徘。
“姐儿,有一件事不知道该不该说,是关于四爷的……”云玲进屋帮新荷换衣服的间隙,说道。
“四叔?什么意思……”
“上午的时候,奴婢指派着人清理完院子,突然想起咱们屋的银丝碳快没有了……这天说冷就冷了,就准备去管家那里领一些回来预备着……没想到在路上的时候碰到了四爷的小厮,他皮青脸肿,眼圈红着。”
话说到这里云玲顿了顿,看了一眼新荷的脸色,继续说道:“我打听了下,说是他想去领些米面……然后就被打了。”
“为什么要去领米面,难道府里不供应他们吃食吗?”
云朵和云玲对视一眼,微微低下了头,像是在忌讳什么。
新荷脸色难看:“说话!到底怎么回事?”
“姐儿,这……这是老太太默许的,让他们自生自灭……”云朵吞吞吐吐。
“自生自灭?”新荷打了个冷颤,觉得自己腿肚子都在转筋,这真的是作死无疑了。
“姐儿,怎么了?头上怎么突然就出了这么多汗。”云玲慌忙拿了手绢来,要替她擦拭。
新荷摆了摆手,示意不用。
“你们可知道四叔住的地方?”
“姐儿,这……”两个大丫头迟疑着,面面相觑。
“说话!”
云朵看大小姐沉了脸色,忙陪笑道:“知道是知道,但是姐儿还是不要去为好,毕竟府里三令五申,说不许为四爷……”
“说。”
“奴婢真的不能放任姐儿去那种地方,被老太太发现……”
她的话还没说完,就被新荷打断了:“我竟不知,这莲苑如今是你在当家作主?”
大小姐这番话一出,云朵心里咯噔一下,知道自己的做法有些托大了,姐儿年纪再小,也是她的主子,岂有尊卑颠倒的道理。她聪慧敏捷,很快便想通这一层,抿了嘴:“奴婢知错,不该多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