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听说, 你母亲用的帕子也是你绣的?”
新荷一愣, 没想到她会这样问,只得点头道:“是……不过绣活拙劣了些。”
“这还叫拙劣?”周氏说着话,从秦氏手里把那方“蝶恋花”的帕子抽了出来, “绣工细致,色调清雅,最主要的还是双面绣,这蝴蝶简直像活了似的。”
“我看着倒像是苏绣……这是最难学的了,可见你下了功夫。要是这样的还说拙劣,那我们家那几位的女红岂不是连看都不能看了。”
新荷被她这样夸,脸都红了。想着周氏也没有亲生的女儿,刚才说的估计是家里那几位庶出的女孩了。
“让你夸的天上有、地下无的,凭白让她骄傲……”秦氏笑着摆手让女孩儿出去,她有几句话要私下和周氏说。
新荷无奈地退了出去,她一头雾水。这样被母亲招之即来、挥之即去,还真是亲生的无疑了。
左右无聊,反正是出来了,她也不想立即回去“莲苑”,便领着云朵、云玲往后花园走。
新府种了许多月季,这时候正是开花的旺期,路两旁红的、粉的、黄的争奇斗艳、美不胜收。
“姐姐好。”新明扬领着小厮从学堂方向走了过来,刚好碰见新荷,便行了礼。
新荷点点头,她对这个小一岁的弟弟还是喜欢的,看他热的一头汗,开口训斥跟在他身后的小厮:“天这么热,都不知道给三少爷打把伞吗?”
小厮刚要开口,新明扬就出言打断了:“是我不让他拿伞的,父亲说晒晒太阳会更健康。”
新荷拍拍他的头,“回去吧。”
新明扬答应一声,转身走了。他最近在府里学堂进学,要参加今年的童试。母亲说了,只要努力,他也能像明宣哥一样有出息。
“二婶母最近还常去祖母那里抄写佛经吗?”新荷随意问道。
云朵想了会,回道:“听秀梅说,三天总有一天是在的。”
新荷像是听见了又像是没听见,总之,没有说话。
一会功夫,花园就到了。围绕着八角亭种的茉莉花开得极好,又白又香。她发了一会呆,突然想起那年她重生归来时,采了很多茉莉花去送给四叔的情景。
“采些茉莉花吧,回去插花瓶里。”新荷看了许久,说道。
她蓦地就多了感慨:岁岁年年花相似,年年岁岁人不同。
云玲答应下来,和云朵一起挑拣花苞大的采了些。
次日一早,蝉就高声大叫,新荷怕热的厉害,搂着薄被睡的很是烦躁……
“姐儿,起来吧,辰时都快过了。”云玲站在一旁,低声说道。
“慌什么,既不用去「芳菲阁」,也不用去给母亲请安。”新荷翻了个身。
林静早在两年前就离开了新府,她觉得自己该教的手艺都教了,徒弟也尽得她真传,便拜过秦氏,走了。
走的时候连新荷都没告诉一声。也是一个心性潇洒的女人了。
云朵咳嗽一声,手里拿着石榴红缠枝纹褙子过来了,“再过一会,怕是四爷就该来了。”他每年的今天都会来陪姐儿,要么出去玩,要么在府里陪姐儿吃饭,反正是一整天都会陪着的。
新德泽夫妇对于顾望舒来给女孩儿过生辰这事,是知道的,却没阻止过。新德泽想的是他如今刚升了文渊阁大学士,时常得皇上觐见,前途无量,且他愿意和新家交好,那更是求之不得……秦氏没想这么多,她只知道这叔侄俩素来亲厚,从小时便是如此,也就不计较。
新荷听云朵这样说,才从床上坐起来。任由两个大丫头服侍她穿衣。四叔最近挺忙的吧,都一个月没来看她了。
新荷的头发属于比较绒、细的类型,有些微微的自来卷。云朵一向手巧,趁着云玲去绞热帕子,拿香脂的时候,给她挽了垂挂髻,插了翠玉的蝴蝶簪子。齐齐的刘海垂在宛如新月的柳眉上方,杏核眼清澈、圆润,鬓角处有些微的绒发调皮地打了卷,这让她看起来多了些稚嫩。
云玲拿东西回来,看的竟怔了……姐儿真的是长大了,端端是一个清秀的小佳人。心里又莫名有些惆怅,她一直把姐儿当亲妹妹看大的,此时竟有些吾家有女初长成的感受……
新荷收拾整齐,坐下吃早膳的时候,秋菊从外边走了进来,屈身行礼:“大小姐,四爷来了,先去拜见了大太太,如今在花厅呢。大太太让我来告诉你一声。”
自从顾望舒走后,「青亭居」就闲置了下来,丫头、婆子们也都重新调配了。秦氏看秋桂、秋菊挺会来事,就留在了「德惠苑」做了二等丫头。
新荷在喝牛乳粥,听到她这样说,顿时把碗放下,往外跑去。
“姐儿,你慢点。”云朵吓了一跳,饭刚吃一半就这样跑,待会又要胃疼了。
小姑娘哪里还听的进去这话,她整个人都明媚起来,像雨后荷花一样,在阳光下熠熠闪光。
她往花厅跑去,一路上的仆人都屈身行礼、喁喁私语,大小姐着急成这样,难道是出了什么事。
新荷说不出自己心里是什么感觉,欣喜雀跃、心花怒放……都不是。她大概只是单纯的想见他吧。
其实顾望舒是常来看她的,最近大概是太忙了,所以见面比较少。听父亲说,他又升官了,很得皇上器重。她听到这些是很高兴的,比任何人都高兴。无论如何,这是她的四叔,他从小受了那么多罪,是最该得到幸福的。
花厅里,顾望舒在坐着喝茶,虎子在一旁站着。
新荷一眼便看见了他,跑着冲了过去,扑到他怀里,“四叔。”声音很惊喜的。
那人身体一僵,片刻后才放松下来,拍了拍她后背,难得训斥:“跑这么快做什么,摔着了怎么办?”
新荷从他怀里出来,丝毫不觉得有什么不妥。她和四叔的感情一向最好,去年踏春去爬山,路上的时候,四叔也是一直都背着她。
“不会,府里的路我走了千百遍,最熟悉了。”她嘻嘻笑着,抬眼去打量他。四叔穿着石青色的直缀,好像又长高了,少年的稚气褪去,变成了青年人的模样,约是混迹官场的关系,眉宇间皆是沉稳,眼神很深邃,看不出喜怒了。只是,有一点还是没变,就是容貌。
她的四叔依旧是——陌生人如玉、公子世无双。
她在打量顾望舒的时候,顾望舒也在看她。一月不见,她身量似乎又抽了点,有点窈窕的样子了,小脸白皙粉嫩,杏眼水汪汪的,像奶猫一样瞅着他。乖巧又可怜。
青年心里一软,这孩子长大了,如此温婉、秀气……
顾望舒摆手让虎子把他准备的生辰礼物拿上来,顺手递给了她,说道:“打开看看,喜不喜欢?”
新荷眯眼笑着:“四叔送的,我都喜欢。”说话间,把手里的锦盒打开了,是珊瑚手串,颜色艳红,类似于血色了,接口处用金色的细链连着、上面还雕刻了细小的荷花,很精致。
她喜欢极了,即刻就带到了自己的右手腕上。
顾望舒揉了揉她的额发,想弯腰把她抱起来,又生生地忍住了。小姑娘长大了,到了该避嫌的时候。
“四叔,你今天不用去衙门吗?”她歪着头问。
“我休沐了。”他其实是为了小姑娘的特地告的假。
新荷看了眼四叔,想了一会:“我想出去逛逛,可不可以?”
顾望舒没说话,新家对女孩管教是很严格的,轻易不让出门去。
新荷看他沉默,就拉着他的手撒娇。如今,祖母不管事,父亲对四叔几乎是言听计从,母亲对四叔又很放心……要是他能带自己出去,自然是最好的,回来也不会受责备。
“外面这么热,出去干什么?”青年叹了口气,他对小姑娘提的任何要求总是没办法拒绝。
“我从来没去过四叔的住处,想去看看。”
七年了,新荷是真的想去叶府看看,看看四叔生活的地方。让他带自己出去逛,也只是个由头。
这时候,云朵、云玲也赶来了
青年顿了顿,不知道在想什么,半响后开口:“……好。”
“还是四叔对荷姐儿好。”
云朵、云玲一进花厅就看到自己主子谄媚的模样,两人互相看了一眼,默默的把头转过去了,实在是不忍直视。
虎子看见云玲,眼睛倒是亮了一下。
一行人出了新府,上了马车,往镇国将军府的方向去。
新荷和四叔待在同一车里,她甚少出来,很好奇地拉起马车一侧的帷裳往外看。他们走的是官道,路十分平坦,行人也多。挑担走路的,骑驴骑马的……什么样的人都有。
第55章
叶府在八里胡同, 离新府并不远, 大约半个时辰左右, 就到了。
新荷下了马车,进府门,跟着四叔往里走。过了垂花门, 二人往后院去。顾望舒准备带她去拜见外祖母。
叶家虽仆从众多, 规矩却是极严格的,眼看着表少爷领了个女孩进来, 然都目不斜视, 只行礼、请安, 头都不抬一下。新荷暗暗称奇, 心里赞道不愧是世代簪缨,管教下人更是有一套。
这一路走来, 茂林修竹、雕梁画栋, 院子比新府大了不知道有多少。举目望去,所看之处皆厚重奢华。甬路两旁皆用篱笆拦了,里面种了各色花草,绽红泻绿,很是好看。
青石板小路走到头, 有一个三进的院子, 大门口站了几个穿翠色暗纹长比甲的丫头, 看见表少爷过来,都纷纷屈身行礼。
新荷见了生人,一时便有些怯, 下意识就要放开顾望舒的手,谁知他翻手一握,紧紧把她的小手包在了手心。
“四叔……”她愣了下。
等两人都走远了,丫头们才相互看了一眼,这女孩脱口便叫表少爷为四叔,走路脊背又挺得直直的,脖子上戴着金项圈,上面嵌了龙眼大的宝石,细白的手腕上带着羊脂玉镯……这样的气势应该就是那位新家唯一的嫡小姐了。
到了正房门前,有小丫头挑起水晶帘子,顾望舒便拉着新荷进去了。
跨过一个喜上眉梢的八扇折叠屏风,新荷便看到一位坐在贵妃榻上的老妇人,七十岁左右的年纪,穿了件暗紫色云纹蝙蝠褙子,容貌很是慈祥。旁边围了好几位年青的姑娘,好像在说什么好玩的事,她们呵呵笑着、乱作一团。
“见过外祖母。”顾望舒行礼。
叶老太太摆手让他起来,看了会外孙身后也跟着屈身行礼的女孩,说道:“你是哪家的?模样倒可怜见的,过来我看看。”
“这是我侄女,新府的嫡小姐新荷。”顾望舒说着话,拉了新荷往外祖母身边去。
叶老太太素日里,听老三提起过这个女孩,说是心思纯净、善良,在新府时一直帮助顾望舒……今日一看她,眉眼端庄、从容不迫,自有一副温柔的好相貌,便心里喜欢,拉着她的手,笑道:“……早该来家里坐坐的,咱原也是亲戚,要是生分了,就不好了。”
新荷也笑道:“早该来拜访您的,就是怕打扰……”
早有婆子拿了锦绣缎面的杌子过来,让她坐下。
“来,这是家里的几个丫头,给你介绍一下。”叶老太太说着话,把身边一个穿苏绣月华锦衫的女孩叫了过来,说道:“这是我的嫡长孙女叶辰雪。”
新荷站起身行礼:“见过大小姐。”
叶辰雪回了礼,她长相娇艳又出身富贵,很有些看不上小门小户出来的姑娘。但是,当她不经意看见新荷右手腕的珊瑚手串时,脸色才郑重起来。这不是二表哥费尽心思从南海得来的珊瑚,请了能工巧匠特意雕琢的手串吗?怎么偏偏在她那里。她可是隐晦地要了好几次,二表哥都没给她。
个子稍矮些穿杏黄色菊纹上衫的女孩还没等叶老太太说话,就笑着站了起来:“我是叶辰雨,家里的二姑娘。”
新荷也笑着回了礼。
叶老太太笑骂道:“皮猴,仔细吓着了荷姐儿……”说着又介绍了剩下的二位姑娘,穿红色褙子的叫叶辰月,穿绿色褙子的叫叶辰星。
新荷听了好一会,才明白叶辰雨和叶辰月是二房叶瑾泽、如今兵部尚书的嫡女。她有些疑惑,明明记得前世时,四叔是兵部尚书?难不成是自己记错了,或者说出了什么变故。
要说,出变故也是有可能的……这世重生后,因为她的提前插手,很多事情都已经改变了。
叶辰星是叶瑾瑜的嫡女,她大概是肖像其父,和四叔的长相倒是有二分相似,坐在杌子上,话也不多,看着很沉静。
那个颇有些傲气的是长房的嫡女,长的是很好看,架势却有些盛气凌人。不知怎么的,看她的眼神是有些敌意和轻视的。
叶府马上征战,是功勋世家,皇上很是宠眷。一门出了四位将军,且叶二爷又是正二品的兵部尚书,手掌实权……就连叶老太太也封了正二品诰命夫人。这样繁花似锦、烈火烹油的名门望族养出来的女孩自然该是有些脾气的。和叶府比,新家又算什么呢,不值得一提罢了。新荷这样一想,又觉得被叶辰雪看不起也不是什么了不得的事。
众人又坐下说了一会话,叶老太太听说今个是新荷的生辰,就让婆子赏了两个金镯子给她。
“外祖母,荷姐儿好容易来一趟,我领她去院子里逛逛,午膳就在我那屋吃了。”顾望舒站起身说道。
叶老太太想了一会,“去吧,好生照顾着。”
新荷屈身行礼后,就跟着四叔出去了。
云朵、云玲一直在院里站着,这样的大家族,她们又不是家生的奴才,是没资格进去的,心里一直提心吊胆,就怕姐儿出了什么差错,此时见她安稳着出来,又得了赏赐,才算是吁了口气。
“四叔。”
小姑娘在他身后跟着,声音有些怯怯的。顾望舒隐隐叹了口气,回头牵了她的手。这孩子有个毛病,见生人后就会变的内向,话都不爱说了。
“合欢堂”和青亭居”大致的房屋构造是差不多的,只是大了些。迎面就是五间正房,两头又设有耳房,东西两侧是厢房,前头是倒座房。院子里种了许多合欢树,绿叶葱葱的,和这院的名字很应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