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望舒独自站了好一会,才转身往自己的马车方向走去。
“二表哥……”叶辰宇有些愣住,刚刚不是还有说有笑呢,转眼的功夫,这是怎么了。
他想了会,实在理不出什么头绪,便接过小厮手里的缰绳,翻身上了马。
等荷花开败时,六月已接近尾声。虽然天气还是酷热,却没之前那么烦闷了。
时间进入七月,迎来了一个大节日,七月七,乞巧节,又称七夕。
吃过早膳后,新府众人在秦氏的吩咐下,开始着手准备巧果、莲蓬、白藕、红菱等,这些东西晚上乞巧的时候都能派上用场。
新荷的月事也过去了,每日里能吃能睡,小脸养的粉嫩、可爱。
秦氏今日对女孩儿很大方,听说她央求着新明宣出府去逛,也笑眯眯地允了。
夜幕低垂,京都却灯火通明。
新明宣紧紧拉着妹妹的手往最繁华的南锣鼓街走去,那里金铺、饭店、银号、当铺、酒楼……应有尽有。路两旁还有摆夜市的,什么卖面具、首饰、香包等也很齐全。
不仅是新荷看花了眼,就连跟在两位主子身后的云朵、云玲也是一脸的好奇。
“哥哥,我要这个。”新荷站在一个卖糖人的老翁面前,不走了。
新明宣揉了揉她的额发,问道:“想要哪个?”
“小白兔……”
新明宣向来宠爱她,二话不说就买了下来。
街上的行人很多,大都是年轻的男男女女,带了面具的还私下里紧牵着手。
几人再往北走,就到了什刹海,两旁是大理石雕刻的护栏,岸上种了许多垂柳,水里还有些许荷花、只可惜不是开的最鼎盛的时候了。
护栏旁边设的有茶棚,大多在柳岸荷丛之间,用芦苇席架起一座座棚榭,往下看时、刚好能俯视海面,因地理位置优越,宾客都坐的满满的了。
“哥哥,我们去那边玩。”新荷环视四周,一艘装饰非常漂亮、豪华的大船迎面驶了过来,四个角系的有红绸,还挂了灯笼。最稀奇的是,里面竟有隐隐的乐声传来,好像在唱:“……蒹葭苍苍,白露为霜。所谓伊人,在水一方……”
女人的声音很空灵,好听极了。
新荷被吸引了,拉着新明宣就往唱歌的方向去。
“荷姐儿,你乖,听我说,那不是你该去的地方。”
妹妹年幼无知,新明宣却是最明白不过了,那大船就是画舫,一般都是供富家子弟玩乐的地方。
“哥哥……”新荷拉着他的衣袖撒娇,她从未见过这样的场面,自然是好奇的不得了。
新明宣没办法,只得蹲下来低声哄她。
这时候,从茶棚方向传来了喊声:“明宣,明宣……”
新明宣抬头去看,却发现是赵渊,他和几位年纪相仿的少年正坐在一起喝茶,身后站着各自的小厮。
新荷听到呼喊声,也回头去看,正巧和赵渊的眼神相对。
“荷妹妹……”他有些欣喜若狂,好几个月没见到她了。
赵渊心里一急,也顾不得什么了,起身便从茶棚里走了出来。
“你怎么会在这里?国子监管的不严?”新明宣调侃他。
“许你在这里,就不许我在这里……”赵渊回了句,去揉新荷的额发。谁知她轻巧地转个身,躲开了。
少年不甘心地挑了挑眉,没好气地说道:“国子监今天和你们当官的一样,也休假了。”
新明宣看了眼身后的妹妹,忍住笑,刚要说话。斜前方却冲出来一位姑娘,直直的向新荷撞去,速度极快,她已经来不及躲了,只短促的“啊”了一声,闭紧了眼。
预料之中的“摔倒在地”或者“掉进海里”都没有发生,新荷睁开眼,却看到了赵渊惊慌失措的脸。她被他紧紧地抱在了怀里。
新明宣上前一步,堵住了那位姑娘的去路,厉声开口:“你是干什么的?”
“对不起,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她穿着寻常人家的衣衫,已经吓得脸色苍白了,“我也是被人撞过来的。”
如此胆小,看样子确实不是有意为之,新荷摆摆手,示意哥哥放她走。今晚是难得的节日,男女老少都可以出来游玩,行人就多了些,熙熙攘攘的,难免会出现意外。
顾望舒心情很烦躁,他和叶辰宇一起,应了几个同僚的约,来画舫听曲寻乐。
这群同僚里,有一位大理寺左少卿最是风流。听他说,这次还请了京都第一乐师,不仅歌声美,人长得也美。
顾望舒只看一眼,就乏味透顶,美则美矣,却毫无灵气,满身的风尘气息。
他背着手出了画舱,刚喘口气,就听到前方有喧哗声,举目望去,只一眼就怒了、那个他日思夜想的小人儿被别的男人抱在了怀里……
青年的牙齿咬得“咯崩咯崩”响,他沉声吩咐船家:“靠岸。”
新明宣打发了那姑娘,回头看见妹妹还被赵渊抱着,他警告道:“赵渊。”
少年叹了口气,这么香香软软的小姑娘还没抱热,就要还给人家了。
“怎么?你还不下来?”
声音异常冰冷却很熟悉,新荷下意识就打了冷颤,循着声音去看:“四叔……”
顾望舒脸色铁青,步伐极快,眨眼的功夫就到了他们眼前。
新荷挣扎着从赵渊怀里下来,心虚地往新明宣身后躲。为什么要心虚,她自己也说不清楚。
“你还不过来?”顾望舒伸出右手。他看起来是极焦躁或者极恼怒,连手掌都微微颤抖了。
新明宣上前一步,把妹妹护在了身后,解释道:“四叔,刚刚只是个意外……”
“闭嘴!”
青年厉喝一声,久居上位者的气势迸发出来,新明宣和赵渊都被震住了。
“荷姐儿,过来!”他重复着说了一句。
云朵、云玲在一旁都吓呆了,“姐儿……”
新荷强忍住内心的恐惧,哆哆嗦嗦的向他走去。她从未见过四叔这样生气……眼神里都像是要淬火了。
赵渊抬头去看顾望舒,心里有种很急迫的慌张。他总觉得荷妹妹和她这位四叔之间的关系,不同寻常。
新荷还没到他跟前,就被拎了过去,手劲大到她胳膊都疼了。
“四叔,疼……”她委屈着开口。这时候的示弱对四叔来说应该是最有用的。
第64章
青年听她喊痛, 手劲不知觉就松了下来, 却也没有立即放开她。
他压抑着怒火, 定了神去瞧她。
小姑娘又长大了些,已经到他胸口高了,身条儿开始有了曲线。
她穿着水绿撒白色团花的对襟褙子, 领口处垂了墨绿色丝绦。梳垂挂髻, 别了支珍珠碧玉步摇,整齐的刘海儿让她看起来更青稚些, 却反差的柔媚到惊人。
顾望舒说不清自己的心里是什么感觉, 他猛然放开了手, 转身往画舫方向走去。
“……你别生气。”新荷忐忑不安, 她刚刚在四叔的眼神里,竟然看到了类似于哀伤的情绪。
“这是怎么了?”
叶辰宇看二表哥久久不上船, 便走下来观看。
小姑娘小跑着跟在二表哥身后, 一脸的讨好,想去拽他的衣袖又不敢,眼巴巴的。
新明宣扶了扶额,他也弄不清现在是个什么状况了。
赵渊穿着半旧的青色直缀,高大的身躯微微前倾, 竟看着有些可怜。
叶辰宇瞅了瞅, 见无人和他说话, 便径直向新明宣走去。他沉重的手臂搭在他肩上,笑道:“新编修,没陪嫂子出来逛?”
少年笑起来时, 明媚到惊人。
新明宣无奈地摇摇头,他惯常是这个模样,什么时候见了他,总要勾肩搭背一下。好像这样才能显得两人亲近似的。
“唔,怎么不说话?”
新明宣想起临出门时妻子说过的话,便回道:“她在府里陪母亲过节。”
此处的行人太多了,显然不是一个说话的好地方。
“走,去画舫……里面有一位绝美的歌姬……”叶辰宇说话间,手臂就使了力,推着他往前走,还不忘回头喊了赵渊,“站着发什么呆,快点,咱们一起过去。”
赵渊嘴唇紧抿着,也跟了上来。
“胡闹,读书人怎么能去那种场合?”新明宣白皙的脸通红了。
叶辰宇笑了:“为什么不能去,爷今个领你去见见世面……那舫里待的可都是读书人。”
叶辰宇说完便张扬地笑,他实在是喜欢逗新明宣。这样被家里好好养着,然后科举、出仕的,和他们世家子弟出来的,简直太不一样了。迂腐到让人时刻想戏弄。
等几人进了画舱,才发现,里面并没有顾望舒和新荷。
叶辰宇一愣,开口问道:“有没有看到顾阁老?”
“出去后便没回来啊。”大理寺少卿左岭抿了口茶。
倒是划桨的船家说了一句:“好像是往那边走了。”他指了指岸上的一家茶楼。
叶辰宇还没说话,新明宣就率先跳下了船,他妹妹还跟着四叔呢,女孩子跟着一个外男,总是有些不大妥当。
“哎,哎……你们等等我……”看着新明宣和赵渊的背影,叶辰宇喊道。他往前走了两步,又回头笑道:“各位先乐着,这边有些事情要去处理,先走一步。”说着话,往船家怀里扔了一锭银子,“好好伺候着。”
画舫里的几人都拱手笑道:“办事要紧。”
顾阁老如今圣宠正盛,又背靠着镇国将军府,荣华富贵、锦上添花。对于这样的人,无论做什么事他们都不敢反驳,更可况又给足了面子,自然是能交好一分是一分。
茶楼的单间里,顾望舒在圈椅上坐着喝茶。
敞开的窗户外,风景一览无余。
青年特别沉默,沉默到整个人都冷清了。
“四叔……”新荷大着胆子去拉他的衣袖,她跟了他一路。他虽未同她说话,亦没开口赶她。
“四叔,我错了。”
顾望舒笑了笑,问道:“你错在哪里了?”
新荷一噎,她怎么会知道自己哪里做错了,只不过是想讨好他,胡乱认错而已。
小姑娘睁着圆溜溜的眼睛,可怜兮兮地看着自己,像极了被丢弃的小奶猫。顾望舒心里一软,便想把她抱到怀里哄一哄,随即又想到她被赵渊抱着时的场景,心又冷了下来。
新荷见四叔只看她一眼,便低下头继续喝茶了,彷佛对刚才的问题不再关心了……但实际应该不是的。
她想了会,试探着回答:“我,我不应该让赵渊抱着。”
“你知道的倒清楚。”青年快速接了话,语气淡漠的。
新荷小小的往前迈了一步,环上了顾望舒的脖颈儿,“四叔,我知道错了,以后我再也不让赵……”
她顿了顿,“在没成亲之前……再也不让赵渊抱我了。”
这话一说完,新荷明显感觉到四叔的身体僵住了。她以为他还在生自己的气,就小心翼翼地趴在他的肩膀上,不说话了。
“你刚才说什么?”顾望舒双手握住小姑娘的细腰,把她拖到了眼前。
“我再也不让赵渊抱我了。”
“上一句。”青年的声调冷静极了。
“我知道错了……”
“下一句。”
新荷想了一会,“在没成亲之前……”
顾望舒眼神冷凝着:“这句话是什么意思?”
“你要嫁给他了?还是说你以后要嫁给他?”
这问题问的……新荷没有吭声,她实在是不知道要怎么说。前世的时候,两人定过亲,如果不是新家突遭横祸,她肯定是要嫁给赵渊了。
但是,这一世谁又知道会怎么样呢?新家会不会重蹈覆辙?她会不会再次和赵渊定亲,或者说又会出现什么新的变故。
她的沉默在顾望舒眼里和默认没什么两样。
他平了平心绪,放下她,起身去了窗边。这意外得知的答案,简直要把他摧毁了。
那孩子,原来心里想的一直都是赵渊。
“如果,让你嫁给……别人,你可愿意?”
新荷愣楞地看着青年的背影,四叔说这话是什么意思,要嫁给别人?
“可是,我能嫁给谁啊?”
顾望舒回头,看着懵懂的小姑娘,闭了闭眼,要是让她嫁给赵渊或者别人,从此心心念念的就再也不是他了吧。
这样的事情……他怎么能允许发生呢。
“咚咚咚”敲门声传来,外面有人说话:“四叔,您在里面吗?”
新明宣的声音传了进来,三人在茶楼里找了好久,才在一处偏僻的拐角处,看到了守在门口的云玲、云朵。
新荷小跑着去把门打开了,“哥哥……”
新明宣大步走进来,揉了揉妹妹的额发。
月至中天时,路上的行人就少了下来,节日的气氛也接近尾声。
几人坐下,喝过一轮茶,就散了。
兄妹二人和赵渊住在同一胡同,自然也就一道回了。
“怎么了?一直都闷闷不乐的。”新明宣看了身旁的好友一眼,问道。
赵渊笑了笑,没说话。
到了赵府,他先去正房拜见父母。
周氏还未睡下,见他进来,随口问道:“外面可好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