虎子端了热茶进来,和柳呈摇头,让他出去。
“主子,喝点茶水。”
顾望舒摆手,示意不用。他交待道:“去把江慎给我叫来。”这人是他眷养的幕僚之一,很聪明,对事情往往有一番独到的见解。
第85章
虎子答应着去了。片刻后, 身后跟了穿深褐色圆领袍、中等身材的男人。
“见过大人。”江慎拱手行礼。
顾望舒点点头, 说道:“随意坐。”
虎子上茶后, 退去门外守候。
花厅。烛火亮了很久。
次日一早,碧空如洗。温暖的太阳从东方升起来,空气十分清新。叶老太太吃过早膳后, 坐着软轿去了长宁侯郑家。叶家和郑家是世交, 郑老太太是她的手帕交、老姐妹了,身份又够, 况且两人关系也好。请她去给外孙当个媒人, 是再合适不过了。
新府后宅。
秦氏刚从女孩儿屋里出来, 乳母许氏便慌慌张张地赶来了, “姑娘,长宁侯家的郑老夫人来府里拜访了, 这会正在大门口等着呢。”
“什么?”秦氏愣了下, 他们和长宁侯府一向没有往来。
侯府高贵、世代璎珞,新家是高攀不上的。
“前院的婆子来「德惠苑」禀告的。”
秦氏一头雾水,领着丫头和婆子们去府门前迎了。
郑老夫人穿着绛紫色福寿三多长比甲,戴暗红色细绒抹额,灰白色头发整齐地梳了圆髻。左手腕戴了水色通透的羊脂白玉手镯。
秦氏笑盈盈地屈身行礼, 搀了郑老夫人往“德惠苑”走去。新老太太日常礼佛, 早说了不许人去打扰。
“……我和你母亲秦老夫人是常见面的, 她说话风趣,我们常来往的。”郑老夫人笑得一脸慈祥。
秦氏回道:“是了,我也听母亲提起过您。”其实, 根本没有。未免场面尴尬,她只得这样回应。
进正房后,秦氏让大丫头采月上新茶碧螺春。
郑老夫人喝了一口,笑道:“你这茶倒保存的好,味道很清冽。”
“在家做女孩时,见母亲都用竹筒装茶叶,说是保鲜,我也就学了来。”秦氏解释道。
“瞧瞧,又得了巧宗儿。”郑老夫人和身边的大丫头说话:“记下来,回去就比照这个办法用上。”
“是,老夫人。”
两人又说笑了一阵,眼看着气氛活络了。郑老夫人开口道:“今日,老身冒昧打扰,是有事情要说。”
秦氏脊背坐直了,终于等到她说正事了。陪笑陪的脸都快僵了。
“老身是个直爽的性子,也就不藏着掖着了。”
秦氏笑道:“就喜欢您这样的。”
“俗话说,一家有女百家求。早听说,新家的嫡小姐德才兼备,又是个孝顺的……实不相瞒,我是来提亲的。今个一大早,叶老夫人就来拜托我给她外孙提亲。这不,我赶着就来了。说亲的是镇国将军府的顾表少爷。如今的吏部尚书、东阁大学士。叶府管的严,这孩子身侧更是干净的,连个通房都没有。”
“咱们姐儿嫁过去,直接就是正二品的诰命夫人。荣华富贵享用不尽。”郑老夫人还要往下说,却发现秦氏的神情不对劲,“……这是怎么了?有什么问题吗?”
秦氏完全惊怔住了,心里惊涛骇浪。顾望舒来求娶荷姐儿?这怎么可能呢?她有些混乱了。可是,平常的时候,他又确实对女孩儿很好。就像这一次,如果没有顾望舒,估计女孩儿已经不在人世了。
满屋子的丫头、婆子也都愣住了。乳母许氏拽了下秦氏的衣袖。人家郑老夫人还等着回话呢。
“这,这……”秦氏镇静了会,说道:“女孩儿的亲事,兹事体大,我总要和婆婆、夫君商量下,再做决定。”
郑老夫人见她这样说,笑道:“这是一定的。也问问咱们姐儿的意思,可不能委屈了孩子。”
秦氏紧紧地攥着手里的帕子,无意识的发呆。
郑老夫人只觉得她很不对劲,以为是被镇国将军府和顾阁老的名号震住了,也不在说话,安静地喝茶。
她一路走来,注意新家的吃、穿、用、度。也确实觉得这样的家族配不上顾阁老,惊愕也是正常的。
过了一会,郑老夫人猛然想起叶老夫人离开郑家时交待的一段话,她仔细想了一会,还是劝了一句:“顾阁老虽然名义上是姐儿的叔叔。那也只是名义上的。你大可不必因为这个,耽误了一段大好的姻缘。”
听她这样劝解,秦氏的思想稍微轻松些。她勉强笑着换了话题:“午时马上到了,不如留下吃个午膳?”
郑老夫人摆手笑道:“可不敢,我得赶紧回去,叶老夫人还等消息呢。”
秦氏见挽留不住,就起身送了郑老夫人出去。
回来后,她一人坐在西次间临窗的塌上思量许久,才拿定主意。准备等新德泽晚上回来,先和他透一下话,看他怎么说。顾望舒自然是人尖子,二十出头能进内阁的,哪位是平常人。心智近乎妖。以他宠女孩儿的模样,女孩儿嫁给他,是绝对不会吃半分苦头。只是心里不免有些别扭。虽然郑老夫人说的话很有道理……她一时还是有些别不过劲。
秦氏正一个人柔肠百结。李氏一脸着急地踏了进来:“大嫂,在不在?”
“在呢,出什么事了?这么慌张。”她下榻去迎了。
“我今日回娘家看母亲,见了几位嫂嫂,她们竟然向我打听荷姐儿的事。说什么,咱们荷姐儿在广济寺院时,不小心摔下山崖,还故意赖了姚阁老的孙女姚锦溪……说荷姐儿道德败坏。”李氏喘了口气,说道:“我当场就怼过去了,说有人故意这样说的,诬赖咱们荷姐儿。”
“再这样下去,荷姐儿的名声就毁了,她正是要说亲的好年纪……这可如何是好?”
秦氏的性格是绵柔了些,可她不傻,来回一想,就大概知道了怎么回事。她冷笑道:“这真是贼喊捉贼了。姚锦溪一个小姑娘家,心肠当真歹毒。”
第86章
“姚锦溪?你怎么知道是她?”李氏拿起小几上的茶壶, 给自己倒了一杯, 问道。
“感觉。”
李氏噎了一下, 这话接不了。
秦氏摆手唤了大丫头采月,说道:“拿着我的对牌,去请京都有头脸的夫人过来。就说新府下午摆了戏班, 请她们看戏。”
采月答应一声, 屈身行礼后,离开了。
“嫂子, 你这是?”李氏一脸困惑。
“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秦氏看了眼李氏, 转身和乳母说话:“许妈妈, 你去请京都最有名的戏班过来。”
“是, 姑娘,奴婢这就去。”乳母许氏带着几个小丫头也走了。
“二弟妹, 还要麻烦你一件事。”秦氏在圈椅上坐了:“你把二房的丫头、婆子们都召集一下, 下午都来戏场伺候……然后,闲暇的时侯,让她们不停、重复地说几句闲话——「咱们大小姐真是可怜,去广济寺院上香,竟然被姚锦溪无故推下山崖。现在左脚腕都摔断了, 整日里只能躺在床上, 还要被她倒打一耙。」”
“嫂子, 这样说……会有人相信吗?”
“信不信的都无所谓。让她们怎么可怜就怎么说,添油加醋的也行。”秦氏又说:“大房这边,我自会交待下去……”
李氏神情一凛, 转眼便笑了,“我以为是什么呢,这事情简单。嫂子放心吧,保准给你办的妥妥当当。”
“谢谢二弟妹,嫂子欠你一个人情,他日有机会定当重谢。”
“咱们妯娌间,不说这个。荷姐儿是我亲侄女,岂有任她受别人欺负的道理。我虽然书读的少,却也知道新家是一体的,荣辱与共。”
秦氏不料她会说出这般话来,再言语时,便多了几分真心。
回二房的路上,品儿和李氏说话:“太太这是打定主意要和大房修好了?”
李氏笑笑道:“我也不是什么好人,这次肯帮秦氏是因为两位哥儿。看二老爷的意思,扬哥儿是要科举做官的……”
“以后,咱们有用着大房的时候。”
甬道两旁的月季都盛开了,花蕾绽开,姹紫嫣红。
“大太太这样做行吗?我觉得没什么用。”年儿插嘴道。
“你懂什么,这叫混淆视听。无论姚锦溪有没有推过荷姐儿,一旦这个消息传出去,她女孩家的名声也差不多毁了。哪个大家族愿意娶一个蛇蝎心肠的女子?即便是谣传,也不会有人去冒这个险。”
“再说,咱们荷姐儿左脚腕断了,这是事实。大家会更倾向于肉眼能看到的现状。”
“或许这样做……荷姐儿的名声还能挽回一些。”李氏白了自己的大丫头一眼,觉得她愚笨,不愿意再开口了。
午膳过后,新府开始热闹起来。秦氏指使着小厮在内院宴息处搭了戏台子,一应的瓜果、糖块也都准备了。
未时刚到,同胡同的周氏和太医院院史钱夫人相携过来了……
秦氏带着丫头们去影壁迎了。
趁着时间还早,秦氏喊了李氏,媳妇张氏,陪着两人摸了几圈骨牌。
过了一会,新荷的外祖母秦老夫人领着大儿媳宋氏,三儿媳梁氏也来了。她听说了荷姐儿的事,特意来看望。
秦氏一见母亲,眼泪就落了下来,“姐儿左脚腕摔断了。”
秦老夫人心疼外孙女,闻言眼圈也红了,搂着女儿安慰了一通,往「莲苑」去。
新荷刚吃过药睡下,脸色还是苍白的。
秦老夫人进去西次间看了一会,对女儿说:“让她踏实睡吧,这孩子也是可怜,三灾六难的。赶明儿,给她打个长命金锁送来。”她回头和大儿媳说道。
宋氏恭敬地应了。
宴席处丝乐声起,好戏开场。
秦氏招手叫了采风过来,让她领着二位嫂嫂先去看戏。
宋氏和梁氏知道这母女俩有体己话要说,便笑着跟丫头走了。
“母亲,我有些事情要和您商量。”说话间,两人进了东次间,“上午的时候,镇国将军府来人了,给咱们荷姐儿提亲……是顾望舒。”
“你是说,新上任的吏部尚书——顾阁老?”秦老夫人在榻上坐了。
秦氏“嗯”了一声。
“……这倒是门绝佳的亲事。你父亲在家时经常提起他,说年轻有为,心智了得。姐儿有他护着,日子就好过了。”秦老夫人抿口茶,看女儿低头不语,就大致猜到了她的想法,“你啊,还是心事重。他们之间又没有血缘关系……只要他肯对姐儿好,有什么不可以的。”
“对了,我今个来还有一件事要说,外面都在传姐儿诬赖姚家小姐,具体是怎么回事?”
秦氏恨恨地开口,“姚锦溪胡说八道,我看就是她把荷姐儿推下山崖的,反而是咱们的不是了。”
“不过,我也不会轻易的放过她。”
秦老夫人叹一口气,说道:“你做事慎重些,她爷爷毕竟是姚阁老……流言如沸,白白糟蹋了荷姐儿的名声。世家大族里最是重视这个的。”
秦氏低头没吭声。她何尝不知道这个,正是因为这样,才觉得姚锦溪小小年纪,心计深沉的可怕。
“……欣姐儿,母亲是活一辈子的人了,还有什么是看不明白的。荷姐儿没有个亲生的兄弟,总是不太妥当。你百年之后,要想她衣食无忧,顾阁老是最好的人选。”秦老夫人拉了女儿的手。
秦氏望着母亲满头的白发,想到她古稀之年了,还得为自己操心,心里一酸,不自觉便答应下来。
女人多的地方,是非也多。一个下午的时间,京都圈子里就传开了,什么姚锦溪故意推人家女孩儿掉下山崖……什么小小年纪心机叵测……外表纯良内心邪恶等等。
这和姚锦溪传出去的版本完全不一样。
城北姚家大院。
姚老太太也得了消息,气得砸碎了最喜爱的一套粉彩销金玉环。她认为新家在故意造谣生事。她的乖乖亲孙女心地善良,连一只蚂蚁都舍不得踩死,怎么会像外面传的那样……好恶毒的心思,竟用这样的方法来败环溪姐儿的名声……
新德泽从衙门回来后,换了常服,去「德惠苑」用晚膳。
“夫君,有件事情要和你商量。”秦氏有些犹豫。
“说吧。”新德泽看了妻子一眼,端坐在太师椅上。
秦氏把顾望舒给新荷提亲的事情说了一遍。
“什么?”新德泽起身站起来,满脸都写着不可思议。
秦氏看着夫君,重重地点头:“是真的。长宁侯家的郑老夫人亲自来提的亲。”
新德泽突然想起昨日顾望舒对女孩儿的态度,他总觉得不对劲,原来问题在这里……他还真是愚昧,竟然一直没想到。
顾望舒在整个朝堂都地位超然,能和他分庭抗礼的也只有夏首辅。这样的一个人突然要表示做他的女婿?太恐怖了。
新德泽在正堂踱来踱去,晚膳都吃不下了。他问了妻子对这件事情有什么看法,又问问女孩儿的状况。许久后,开口道:“……还是先了解下女孩儿的意见吧。”阖府就这么一个女孩儿,他想多疼她些。
“如果她愿意,我们也没什么说的……”
“母亲那边……”秦氏欲言又止。
他长出一口气,说道:“我来处理就好。”
是夜,月明星稀。新德泽去了“念慈苑”,和新老太太不知道说了什么。一个时辰后,他表情复杂地走了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