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荷详细地问了问, 便大概知道是什么情况了。她自幼跟着秦氏学掌家, 这一点本事还是有的。
账本也都记录的清楚、醒目, 平日的花费和收入皆一目了然。
外面传来小丫头的声音,说是二爷回来了。
顾望舒举步往西次间走,几个管事婆子屈身行礼后, 退了出去。
“这是干什么的?”他进去净房洗手。
新荷似笑非笑:“查帐。”
顾望舒用帕子擦了手,坐到茉莉长塌上:“查帐?”他见小妻子面前的碟碗里有吃了一半的水煮蛋,便直接拿起吃了。
新荷脸一红,这人,也不忌讳她的口水。
云玲低了头,摆手和屋里站着伺候的丫头们一起退到外间。
“是啊,我都嫁给你了……一应吃穿用度都是要用到银钱的……再说,你在外为官,也不能太寒碜了……”新荷隐晦又磕巴的,把自己的意思表达了一遍。
小妻子说的太明显了,顾望舒强忍住笑,逗她:“所以,你的意思是?”
新荷:“……”
世人都传四叔聪明绝顶,消息是假的吧……她要钱要到这份上了,他居然没听懂……
新荷瞧他吃饭吃的认真,完全不在意的模样。就有些泄气。
算了,还是直说吧。
“四叔,你喝粥。”新荷舀了碗牛乳粥递给顾望舒。
顾望舒伸手接过,喝了一口,甜滋滋的……和喝药似的。
“……我看账面上有一些田庄、铺子的收益很不错。还有你名下的几处私帐,走动的金额也挺大的……我在府里左右也无事,不如帮你管帐吧?”她语气里带了讨好。
顾望舒“噗呲”一声笑了出来,她终于还是忍不住直说了,“我的私帐就算了,背后牵扯到无数的权力、利益……你管不了。”
他伸手把小妻子搂在怀里,亲亲她脸颊:“家里的帐目都归你管。”那点银子,他还不放在眼里。管好管歹都无所谓,权当逗她开心了。说话间,招手叫了管家来,把各处田庄、米铺等对牌交给了新荷。
新荷满意极了,掌握着家里的财政大权就是不一样,感觉走路时腰板儿都直了。
“主子,长宁侯世子来了,在书房等您,说是有事相商。”虎子站在正房门外通禀。
顾望舒亲了亲小妻子的额头,要往外走。
“四叔,你等一下。”
新荷把对牌放到床头的多宝阁里,拿着尺子走到顾望舒身边,量了尺寸。
“……四叔,我想给你做几件中衣。”新荷昨天就发现了,他的中衣袖子有些短了,不知道是什么时候做的。她心里就觉得很怜惜。
新荷的手被一只大手抓住了。
“荷儿,我喜欢你关心我。”顾望舒的大手微微一用力,小妻子就扑到了他的怀里。
铺天盖地的吻落下来。
两人的心脏都剧烈跳动,不负重荷的。
“……四叔,你还有客人……长宁侯世子……”她抗拒着。
顾望舒的脸色阴沉下来,这个时候她竟然记着别的男人?他回头吩咐虎子:“让郑砚好好等着。”
虎子“嗯”了声,诧异地往房里瞧,可惜隔着厚厚的布帘,什么也瞧不见。他有种错觉,好像是主子生气了。
新荷被四叔打横抱起,往床边去。她吓坏了,昨夜的疲乏劲还没有缓过来……
“四叔,四叔。”新荷搂了他脖颈儿撒娇,“咱们要克制一点啊。”
顾望舒不为所动。
“……等到晚上好不好?”
还不为所动。
“等晚上,晚上随你的便,怎么折腾都行……”新荷哭丧着脸。
顾望舒停下脚步,不往前走了,紧紧地搂着她,极力压制着自己的情绪。她是他生命里唯一的阳光。是他为数不多的人性部分。他不想她提起或记得任何男人。
少年时那种不安全的感觉又回来了。
他记得很清楚,那是新老太爷过世的第三个冬天,新府给下人们发冬衣……他瑟瑟发抖地路过。管家可怜他,便给他一件。后来,这事被新老太太知晓了,寒冬腊月的派人过去把管家打了一顿……果然,自那次后,再没人会对他好了,连同情都不敢有……
只有她不惧所有的为他抗争。
用小小赢弱的肩膀替少年时的他,扛下一片晴空。
她这样美好,如果知道他为了权势干出那么多肮脏的事情后……还会继续留在他身边吗?
四叔一直没有说话,很冷淡的。不知道为什么,新荷却感受到他的不安全。她挣扎着从他怀里下来,轻轻拥抱了他。用正面的姿势。
“四叔,我喜欢你啊。最喜欢你……”她不清楚他到底是怎么了,词语匮乏的,一遍又一遍的重复着他喜欢听的话。脸色羞红着。
顾望舒僵硬的身体慢慢放松下来,摸摸她的头发:“好了,乖。我去前院忙了。”
新荷望着四叔的身影远去了,才唤了丫头们进来把碗筷都撤了。
“拿一匹白色的细棉布过来。”新荷唤了云玲。
云玲屈身应是,挑帘子出去了。
新荷按照丈量的尺寸,剪裁出两套中衣。刚缝了两个袖子。「静安堂」的大丫头桃枝过来了,说是左都御史家的冯老夫人亲自带着媒人来给大小姐“要好”,老太太让她也过去参谋参谋。
她和叶辰雪一向不对盘,过去做什么……话虽是这样说,新荷也不能拒绝,毕竟是叶老太太让人来请她的。
新荷让慧敏重新梳了发髻,戴了点翠双鱼戏荷挂珠钗,往叶老太太的住处去。
才进了院子,便听见正堂里一片语笑喧哗。
桃枝笑着给她挑了帘子。
进去就看见里面坐了一屋子的人,叶家的三个儿媳妇蒋氏、林氏、田氏都在。嫡长孙媳妇郑氏抱着儿子和叶老太太一起在榻上坐着。剩下的两位年纪都大了,一个身穿深绿色绣莲纹缎褙,另一个穿着褐色长褙,都是慈眉善目的。
叶老太太笑着拉了新荷坐在身旁,和那两位年纪大的说道:“这是我外孙媳妇。”
两人就笑:“您是个有福气的,这儿孙满堂的一大家子,羡慕人哟。”
叶老太太也笑,和新荷介绍道:“那位穿深绿色衣衫的是冯老夫人。另外一个是忠孝伯家的,是咱们京都有名的媒人,凡是提亲,没有不成的。”
叶老太太谈吐风趣,一屋子的人都跟着笑。
新荷一一屈身行礼,手心里出了汗。她见生人很没有安全感。
在郑氏怀里爬上爬下的鹏哥儿看见了新荷,他好像有些印象的,咿咿呀呀地要新荷抱。
新荷挺喜欢小孩子,鹏哥儿胖乎乎的,她伸手就抱了过来。
“要好”的学问挺大的,新荷听了一会,有提到风俗、问了叶家嫁女儿有没有什么规矩。还有就是商定彩礼的事情。
叶辰雪作为叶家的嫡长孙女,待遇自然是不会差的。
冯老夫人亲自问了蒋氏,叶辰雪都喜欢什么款式的首饰、衣衫。
……
新荷逗着怀里的鹏哥儿玩,觉得今天这个阵势她完全没有必要过来。叶辰雪的上面有祖母、母亲、大嫂……她一个表亲凑什么热闹。
她偶尔转身,见冯老夫人在隐约地打量她,表情很慎重。
新荷恍然大悟,叶老太太让她过来,怕不是让她参谋什么婚事。而是用她阁老夫人的名头来压冯家。好让孙女儿嫁过去后,日子过得更顺遂些。
四叔今非昔比了,京都这些世家贵族,还有谁敢低看呢。
一切商量妥当后,两拨人皆大欢喜。叶老太太盛情留了冯老夫人她们吃午膳,而后又由媳妇们陪着打马吊,摸骨牌。
新荷抽不开身回去「秋水居」,就让云玲去前院和顾望舒说一声,让他自己吃午膳吧,不用等她了。
云玲到「松柏堂」的时候,郑砚还没有走。书房的门紧闭着。她站在门口表述了一遍夫人的意思。
一会儿,二爷的声音传了出来,说是知道了。声音里还夹杂了另外一个年轻男子的笑声。
云玲没在意,转身就走。
“云玲姑娘,我得了一罐好茶叶……你喜欢喝茶吗?”虎子从后面追了上来。
云玲羞的快步离开了,头也没回。几乎用跑的。
虎子叹了一口气,站在原地不动了。他似乎又把人家吓到了。
第98章
“哎, 小嫂子这是……不理你了。”一句话让郑砚说的抑扬顿挫。
顾望舒抬眼看他:“你再说一遍?”
郑砚觉得后背冷嗖嗖的, 轻咳了几声:“开个玩笑嘛……大家都是好兄弟。咳, 咳……不过,小嫂子真的挺有意思的,像只幼猫似的。见人还怕生……弱而懵懂。”
顾望舒只是喝茶, 脸色冷凝着, 理都不理他了。
气氛如乌云压顶。
郑砚撇撇嘴,顾二真是越来越没意思了, 打趣一下他小媳妇都不愿意了。他们这种人, 谁不在外面养几个外室?谁没有几个红颜知己……美人再好, 日.日.夜夜看, 总也会腻味的。
“……上酒,上菜。爷今个留下吃午膳。”郑砚见顾望舒不理他, 觉得无趣, 对着外面的虎子喊道。
虎子应是,一溜烟下去让人准备了。
正午的阳光很温暖,照在笔挺巍峨的松柏上,泛着绿色的油光、生气勃勃。
顾望舒和郑砚边喝酒、边说话。
“……你这秋露白的味道不错,很香洌。”郑砚笑道。
“那是, 招待世子爷当然得用好酒。”虎子嘻嘻笑着, 给二人各满了一杯, 退了出去。
“好小子,你这话爷爱听。”
顾望舒抿了一口酒,“我昨晚见了皇上, 看他的意思,估计是要立五皇子为储君……”
“确定了?”郑砚难得慎重一次。
“估摸着差不多……十皇子的年纪确实是太小。”
“你就甘心?”郑砚就着皮蛋喝了一口酒。
顾望舒讥笑道:“怎么可能会甘心呢?我又不是圣人,无.欲无求的。”
“既然这样,我们就干一把狠的。我早看夏老贼不顺眼了,仗着位高权重……你看看他手下那群人干的破事……欺.男霸.女,囤积居奇,哄抬物价。就这还都袒护着,什么玩意。”郑砚有点急了。
“你想好怎么做了?”
“我?没有啊。”郑砚回了一句:“办法你来想就好了。我唯你马首是瞻,你指哪我就打哪唄……”
窗外的和风穿过槅窗吹到书房,柔和又暖。
顾望舒拿起酒杯一饮而尽,低声和郑砚说了自己的计划。
政.治是最黑暗的东西。聪明如郑砚,何尝不知顾望舒用的是一招险棋?但是,他投靠了他。荣损就是一体的。为了家族、命运,他必须要去博一把。破釜沉舟的。
云玲赶到「静安堂」的时候,新荷正陪着冯老夫人抹骨牌,她刚学会,这会子兴趣盎然。
“怎么了?脸这样红?”云朵站在夫人的旁边伺候着,抬眼看到云玲,问道。
“……走路太急了,有些热。”
云朵没介意,低头帮新荷掷了骰子。
骨牌抹了一圈,冯老夫人和叶老太太说道:“您这外孙媳妇,手气是最好的了。把把赢。我们这些老家伙可是吃不消了……”广济寺院发生的那些事,她早听说了。什么和男人厮混掉下山崖之类的,后来又盛传姚锦溪……如今,新家大小姐嫁入高门,姚锦溪却失踪了。这中间发生过什么事情,不用猜也能明白几分。谁是谁非也不重要了。
世道就是如此……各人自扫门前雪,莫管他人瓦上霜。
“初学的人,运气都是好的。”叶老太太笑眯眯的,叶家一门忠烈、外孙又是当朝阁老,她说起话来、腰板儿比谁都直。
“瞧瞧,这是心疼自家外孙媳妇呢。”忠孝伯家的一向嘴巧。
一屋子的人都笑起来。叶老太太也跟着笑,她越看新荷越觉得满意。自从把孙媳妇娶进家门,外孙脸上的笑容就多了。她心里也高兴。
郑氏脸上的笑容淡了,她抱着儿子在婆婆蒋氏的旁边坐着。以前,叶老太太逢人都是夸她的,最近都变成了新荷。她心里其实是看不起新荷的。虽说她的父亲是户部侍郎,但和她们定远侯府,还是没法比的。这种小门户里出身的女子,风评还不大好……偏就被祖母看上了。还一早就看上了,巴巴的去为二表弟求娶。
林氏的性子很温和,她和新荷坐挨着,看她出牌犹豫时,也会指点两句。
一会儿,叶辰星和庶妹叶容来请安了。
叶老夫人和俩人说了几句,让她们也去牌桌旁凑热闹。
叶辰星是田氏的嫡女,十四岁了,肖像其父,很精致、秀丽,和顾望舒的长相有两分相似。
叶容大概是庶女的关系,虽然也漂亮,看起来却怯弱,不怎么讨喜。
田氏招了两个女孩儿过来,笑着和冯老夫人她们介绍:“这是星姐儿。后面的是容姐儿。”
两人一一屈身行礼。
“叶家的女孩儿,都出落的水灵……”忠孝伯家的夸完,拉着叶辰星的手说话。
众人都默契性的忽视了叶容。
新荷打量她一眼,见她双手紧紧攥住帕子,头微低着,尴尬的脸都红了。
庶出的男子还好一点,主母一般都会因为家族昌盛的事而重视些,女子就不一样了,管你日常干什么,只好吃好喝地供着,饿不着也就完事了……礼仪、女红什么的,选两个嚒嚒过去,学不学的都无所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