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荷招了招手,让丫头重新拿了一个碗,她小心地匀了点,递给新明扬。
“你们瞧瞧,这嫡亲的姐弟,都不如他们亲近……”李氏笑着和身旁的品儿说话。
“是啊……”一屋子的丫头、婆子也跟着附和。
眼看着晌午了,新荷起身告辞,李氏苦留不住,便亲自把她送到了垂花门。
昨个刮了一夜的北风,今日的天气倒是晴朗。天上的云像棉花一样,看起来蓬松松暖绵绵的。深秋的太阳放射出柔和的光线,照得身上、脸上,暖烘烘的。
路上,云朵跟在新荷的后面,一脸的欲言又止。
“我知道你想说什么……不必说了,我心里有数。”
“我只是年纪小,又不是傻。”
“姐儿……”云朵一愣,心里突然就安定下来,既然大小姐说不让她操心,想必心里已经有了主意。也罢,反正她是大小姐的人,主子怎么说她就怎么做,总之守住奴婢的本分是错不了的事情。
一到莲苑,云玲便迎了上来,“姐儿今日怎么回来的这么晚?小厨房早就把午膳备好了。”
“我不怎么饿,先不吃了。”新荷抬头看向云玲:“给四叔准备过冬的棉被都送去了吗?”
“姐儿放心,已经送去了。”
“好,你们去用饭吧,不用管我。”说完这句,她直接向西次间走去,准备先躺床上歇一会。
“……这是怎么了?”云玲看了云朵一眼,低声问。
云朵摇了摇头,她像是隐约明白大小姐的心思,又像是隐约不太明白,所以也不敢胡说。
“咦?你这摇头是什么意思?”
“你说话的声音小点……看不出来姐儿在烦恼吗?”云朵拉着云玲去了旁边的耳房。
新德泽处理完一天的公务从衙门回来后,照例去“德惠苑”用晚膳。
秦氏亲手舀了碗莲藕排骨汤递给他,说道:“这个是我特意为你熬的,清热补血,你尝尝。”
“挺鲜的,味道很好,你的厨艺越来越好了。”
夫君毫不掩饰的夸奖让秦氏红了脸。
“如果你喜欢,我每天都为你煲汤……”
两人少年夫妻,一路风雨走来,感情还是不错的。妻子是三品大员的嫡女,从小也是娇养着长大的,竟然愿意为了他的吃食这样亲力亲为……新德泽心里很感动。
“欣儿,今夜我留在你这里。”他拉了秦氏的手,深情脉脉:“如今荷姐儿也大了,我们应该给她再添个弟弟。”
“……大白天呢,你说这些干什么?也不害臊。”
“这有什么,你可是我明媒正娶的妻子……”新德泽大笑出声,看着秦氏因害羞而格外娇艳的脸,心里一动。
屋里的丫头婆子互相看了一眼,知趣地退下了。
晚间,恩爱温存后,秦氏依偎着夫君说话:“荷姐儿六周岁了,到了该学女红的年纪,我想给请个师傅好好教教她,你觉得怎么样?”
“好,这些你做主就好……”新德泽搂紧了妻子的肩膀,这些年府里家宅安定,儿女争气,也有秦氏不少功劳。他心里满意的很,说话就更柔和了:“你为我,为新家辛苦操劳,我都是知道的。谢谢你,欣儿。”
“夫君这说的是哪里话……都是妾身应该做的。”
“早些睡吧……明日我还要早起上朝。”新德泽吻了下妻子的额头,轻声说道。
秦氏“嗯”了一声,闭上了眼,依偎着夫君,沉沉睡去。
夜已深了,窗外北风依旧,月亮高高地挂在了天边,清清冷冷的,如流水一般。
第15章
天气越来越冷了,新荷早起去给秦氏请安,路两旁的花、草上面浓浓的都是露水,一路走过去,她的披风也都是被打湿大半。母亲屋子的火炉已经开始常燃不灭了,就这后半夜里,也说冷的膝盖疼。
秦氏手脚很快,当晚和新德泽商量完新荷学女红的事情后,第二天就从外面请了一位绣娘过来,姓林名静,年四十,安置在“芳菲阁”。她擅苏绣,在顺天府颇有盛名。
新荷每日都会在“芳菲阁”跟着林师傅学两个时辰的女红。她前世刻苦,基本功练的很扎实。这世再重头学起,就显得有灵性了许多。
林静很喜欢她的这位学生。她发现,小小的女孩很是聪敏,直绣、盘针、套针等这些手法基本上教一遍都能记住了,且手法娴熟,进步很快。看着像是有些天赋的,她决定用些心思好好教。
这日,新荷坐在小几旁边描林师傅给的花样,时不时的往窗外看一眼。院里的那株桂花树还在开花,只是零落着稀少了很多。
二婶母李氏隔三差五的就让人给她送东西,吃的、用的、穿的、玩的……什么都有,看着像是极尽宠爱她似的。
“姐儿,今天是寒露,咱们要不要也蒸些花糕,芝麻酥……”
云朵从外面走了进来。
“寒露?”这个习俗她是知道的,寒露时节吃花糕是“登高望远”……为亲人祈福的意思。
“多蒸些花糕,我待会去看看祖母。”新荷顿了顿,吩咐道。
“好的”,云朵答应一声,退下了。
新荷招呼站在一旁伺候的云玲,让她把前几日母亲送的两盆菊花从暖房里搬出来,准备去看新老太太时,一起送过去。一般菊花都是一花一色的,比如黄、红、白、紫、绿这些。
但母亲送来的这两盆菊花都是复色的、极其罕见。一盆是红黄各半的。一盆以粉绿为底色,花瓣上是星星点点的白色斑粒的。
新荷虽然不怎么了解菊花,但端看这两盆的品种也知道是奇珍,直觉告诉她,应该能讨得祖母的欢心。
平日里,这花都是归云朵照料的,天气一冷就放进暖房,暖和了才会拿出来见见太阳。
云玲和云朵等几位丫头拿了竹子制作的提篮盒,里面装了花糕,菊糕,芝麻酥。
因菊花罕见、贵重,两个粗使丫头抱着花盆走得战战兢兢,总怕出什么意外。
“大小姐来了,快请进来。”
一到“念慈苑”,大丫头秀梅就笑着迎了上来:“刚老太太还念叨姐儿呢,这不就来了。”
“那是我和祖母心有灵犀……”新荷也笑着说。
新老太太在新辟的小佛堂里诵读经书,阳光透过槅扇照在她的侧脸上,眼角眉梢处一片祥和,头发几乎全白了,伛偻着腰跪在蒲团上。她真的是老了。
新荷鼻头一酸,无论前世今生,新老太太都没有亏待过她,一直对她疼爱有加,“祖母……”
新老太太回头便看见梳着丫髻的小孙女在门口站着,头戴粉色的绢花。穿着件杏黄色缠枝纹的短袄,白色的挑线裙子。表情有些难过,眼圈微红,像是要哭出来。她把手里的经书放在眼前的案桌上,由张嚒嚒搀扶着站了起来,招手喊道:“荷姐儿,过来。”
新荷紧走两步抱住了新老太太的腰:“祖母,我来给您送花糕了,今日是寒露,我要和祖母一起过。”
“……好孩子,咱们去正房。”
新老太太牵着新荷的手,心里软和的很。在整个新府,如今也只有这个小孙女会常常的惦记着来看她了。
才走到正房门前,大丫头绣芝就挑了布帘,方便她们进去,“老太太,你看看这两盆菊花,多好看呀,颜色还不一样……奴婢长这么大,还第一次见到这样的……”她口齿伶俐,说起话来像琉璃珠子落玉盘似的。
“没见识了吧……”新老太太踏过门槛,只看一眼便爽朗地笑了,“这菊花可不是‘凡品’,都是有名字的,这盆大红色掺杂黄色的,是‘二乔’。看看这这颜色……多像美人喜怒的两面。另外一盆花瓣上带斑点的,名字更好听了,是‘梅花鹿’。”
“这都是名贵的物件,一盆之价不下百金,我年轻的时候赴宫宴倒是见过一次……没想到今日竟然在府里又看到了。”
新荷眼睛弯了弯,就知道祖母会喜欢。
新老太太一生看尽世事,如今到了古稀之年,又信奉佛学,相信万物皆有灵,自然也喜欢这些花草。
“还是祖母见多识广,这是母亲前几日让人给我送来的……我也不懂花草,只想着样子好看、稀奇,就借花献佛给您带来了。”还没等旁人开口,新荷的马屁就先拍上了:“毕竟,宝剑赠英雄嘛。”
最后这一句话说得不伦不类,屋里的丫头婆子都笑成一团。新老太太“噗呲”一声也被逗笑了: “这孩子又浑说……”话虽是斥责,脸上却满是笑意。
新荷一点也不怕老太太佯装的怒容,她小跑着把丫头手里的食盒拿了过来,说道:“祖母尝尝,这是我的小厨房做的。”
“好吃。”新老太太捏了一块菊糕,咬了一口,清甜绵软,便夸道。
云朵偷眼瞧了一脸笑意的云玲,心道:姐儿果然厉害,三两句话间把老太太哄得合不拢嘴,也知道如何投其所好……她又是新家大房嫡出的姐儿,这以后怕是要了不得的。
张嚒嚒看祖孙俩吃得开心,便悄悄地退了一步,小声打发大丫头秀梅去煮些健胃消食的山楂梅子茶呈上来。
门外阳光正好,屋内笑声不断。
快到晌午的时候,新荷从“念慈苑”出来,把其余跟着的几个丫头打发了,只带着云朵、云玲往花园方向走去。她吃了不少糕点,又被祖母灌了一大杯山楂梅子茶……肚子撑得厉害,便想着多走些路帮助下消食。
第16章
新老太太望着小孙女的身影转过曲曲折折的回廊不见了,回头和身旁的张嚒嚒说话:“荷姐儿最近变得更乖巧了,总是想着法子逗我开心……”
张嚒嚒笑着点头:“她是您嫡亲的孙女,和珍姐儿性格也像,总是对您最亲近的。”
“……她看起来,更像是在刻意讨好我……”新老太太顿了顿,继续说道。
“血浓于水,这是荷姐儿孝顺您。”
“我总怕她会为了旁人……”新老太太话说了一半,脸上难得有些悲凉:“这孩子对顾望舒很是在意……”
“……姐儿性子良善,会同情一二也是有的……”张嚒嚒看了一眼新老太太的脸色,终究还是闭了嘴。
主仆三人走走停停,在花园的凉亭里歇了脚。新荷瞅着附近的茉莉花一簇簇、一丛丛开得很好,三朵五朵的聚在一起绽放着,又白又香。便吩咐云朵摘一些,回去找个花瓶插起来,到时候放到屋里,肯定会一室的香气。况且也雅致、好看。
顾望舒看了一上午的论语,眼睛有些酸,眼看着晌午了,就自己随便煮了些吃的。虎子白天都会去新府帮厨,没什么意外的话,晚上才会回来。最近的天气冷了许多,特别是夜里,如果不是有了这几双新棉被,他们主仆非冻出病来不可。
好像……有三、四天没见着小姑娘了……顾望舒伸了个懒腰,心里揣测着。温暖的阳光把人照得浑身舒畅,他突然就想着出去走走,刚出了院门,便听到有人叫他,声音很清亮、也很熟悉。
“四叔,四叔……”
小姑娘不知从哪里冒了出来,远远的便向他跑来。
“姐儿……慢点,小心摔了。”
她跑得飞快,后面的丫头都追不上。
他不由自主的便大踏步迎向她,就怕她一个没留意,真的摔了。
果然,小姑娘快跑到顾望舒跟前时,脚下一软,像是拌到了什么,身子往前倾去。
顾望舒心突得一跳,紧走了两步,把她抱在了怀里。抱小孩的那种抱法。
新荷的身体突然凌空,吓了一跳,下意识就搂住了少年的脖子。
“四叔……”她手里拿着一捧茉莉花,浑身都沾染了香气。
“为何跑这么快?”他一只手臂护着小姑娘的后背,脸色阴沉。
“我路过花园时,看到茉莉花开得极好,就想着摘些回去插到花瓶里……又想着四叔整日读书,有时候会疲累,就想着也给你送些……”她趴在他的肩头,低声解释。
“我本来是慢慢走的……但看到了四叔的身影,就不知觉跑快了……”
新荷没有说出口的是,她看到少年一人站在阳光下,影子被拉得很长,无比的孤单、寂寥。心里突然有些难过。
顾望舒抱着怀里的小姑娘往院里走去,听她软嚅的声音在耳边低语,嘴角微翘,像是笑了一下。
云朵和云玲也气喘吁吁地跟了上来,还好四爷及时抱住了大小姐,不然按刚才那个跑法,可真是会出事的。
进了院,顾望舒把怀里的小姑娘放到地上,安顿她在杌子上坐了,从袖口出拿出帕子,给她擦了擦头上的汗:“以后可不许这么跑了,你是姑娘家,得多注意举止。”
新荷“嗯”了一声,答应了。
“四叔,给你。”她微笑着把手里的茉莉递给顾望舒:“我之前在明宣哥哥的书里见过这样一句诗,我念给你听,好不好?”
“你还会读诗?”他也来了兴趣,伸手接过茉莉,问道。
新荷没有回话,她微抬起头看着少年:“江南无所有,聊赠一枝春。”
顾望舒看了看手里的茉莉花,又看了看小姑娘微笑的脸,也低声笑了,声音温淳:“这诗甚好,你读得也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