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正像叶晓棠曾经遇到的问题一样，他们这一行出去谈生意，无论如何，到最后都需要有头衔的人出场。
叶晓棠听说蔡鹏去找过孙宁，但现在又来找她，显然是孙宁把他推了回来。
不过叶晓棠倒是不介意，同事之间本来就各有各心思，最重要的事情到了头上人能撑事儿。
叶晓棠看那项目介绍，是一家叫悦动传媒的电视剧投资制作公司，正在发展自己的网络播放平台，所以急需要上市融资，公司位置就在望京。
叶晓棠答应蔡鹏跟他去见悦动传媒的高管。
蔡鹏说谢谢，又说：“我去安排会议，到时候通知你时间地点。”
叶晓棠看了一下自己的时间表，说：“我今天和明天跟资管部开会，下周一去深圳，周三回来。最早的时间是下周四。”
“呵，还真忙。”蔡鹏说着，不自觉的冷笑了一声。
叶晓棠知道他心里有其他想法，她自然不会跟他解释，只是以平常语气说道：“没办法，工作就是这样。”
“你手里项目多，理解。”蔡鹏语气依旧怪怪的，接着又说：“我尽量跟他们敲定下周四。”
“好。”叶晓棠说。
蔡鹏刚走，叶晓棠便接到苏晗电话，“晓棠，景泰这次真的出大事了！”
叶晓棠正想说我知道了，但立刻又反应过来，说不定是苏晗在套她的话，她拿着电话走进办公室外的楼道，故作惊讶问道：“怎么了？”
“别装了，不是套你话。”苏晗显然很了解她的好朋友，“我就在邯郸，刚刚看到陆云开从景泰工厂出来，现在正跟在他车后面，估计他应该是去当地政府。”
“你目前知道什么？”叶晓棠问。
“化学原料泄露，污染附近民用水源，不过暂时还没有封锁措施，有媒体同行拿水源样本回北京进行检测了。”苏晗说。
“我早上搜新闻，没见到相关报道。”
“当地政府下了禁令，暂时不让报。水质检测出来之前，我们没有实质证据，也不想惹事。”
“水质检测什么时候能出？”叶晓棠又问。
“拿回北京做的。最晚也就四五个小时后吧。”
叶晓棠犹豫片刻，还是问道：“这个消息我可以告诉陆云开吗？”
苏晗既然告诉她自然不介意她告诉陆云开，她相信叶晓棠也明白这一点，不过她还是问了一句，是因为她一向都尊重她的职业追求。
“可以。不过你得跟他说明白，如果真的有事，最好不要通过封堵来公关。”苏晗语气严肃。
“我知道。”叶晓棠说，“谢谢你。”
“咱俩之间还说这个做什么，我目的也不纯，你知道的。”苏晗虽然世故，但向来光明正大。
叶晓棠表示明白，又叮嘱她注意安全，这种事情涉及方方面面的势力太多，调查记者为了真相和名利不免要承担风险。
“我没事。回头去陆云开面前打个照面，他看在你的面子上，也会罩着我的。”苏晗正事儿说完，又变得没正形起来。
叶晓棠没心情跟她贫，挂了电话，给陆云开发短信，告诉他从苏晗那里得到的消息。
半个小时后陆云开短信回过来，“已经派人跟进了，帮我谢谢苏晗。我没事，你放心。”
叶晓棠没再回复过去，他让她放心，她自然是放心的。她一头扎进会议室，跟资管部开会，讨论朴维科技的首次融资问题。
会议开了一天，吃过两顿饭，喝了四杯咖啡，直到晚间下班，邯郸那边也再没有消息过来。
叶晓棠打给苏晗，她没接，之后信息回复过来，说：“事情现在很复杂，我不能再跟你说什么了。”
叶晓棠心里一沉，“复杂”的方向有很多，她不知道是哪一种，苏晗既然说不能说，她也不能再问。
又上网搜新闻，只有几条两三百字的新闻，说邯郸一家工厂化工原料发生泄漏，详细信息还有待进一步了解。文章写得轻描淡写，也没有指名道姓，可是在叶晓棠看来，却处处暗藏危险。
叶晓棠正犹豫要不要打给陆云开，他的电话却先过来，她忙起来，那边“喂”了一声，嗓音完全是沙哑的。
叶晓棠心疼，问：“你还好吗？”
“都还好，就是没怎么睡觉。”陆云开说。
“刚刚苏晗说，情况又复杂了？”
“下午附近村民联合起来打横幅到市政府抗议，这后面有人指使，压不住了，估计新闻明天得铺天盖地。”
“你打算怎么办？”
“披露真实信息，道歉赔偿，宣布关停工厂。”
如果大面积新闻爆出，这当然是平息舆论的最好方法。只是景泰是大集团，牵一发而动全身，可以想象，一切不过是刚刚开始。
“有什么我能做的吗？”叶晓棠又问。
“好好赚钱，要是景泰真的就此没落，你得养我。”陆云开说。
叶晓棠笑，暗暗服他，居然这种情况下还有心思开玩笑，可见后面的应对已经都想好了。
第41章
从叶晓棠的处境来说，赚钱从来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没完没了的文件、会议、商谈、出差，需要扎实的专业能力，需要有权衡各方利益的眼界，需要有不断突破自我的勇气，需要能够经得起折腾的身体。
虽然如此艰难，但叶晓棠从未有过任何退缩的想法，因为赚钱从来不止是赚钱，它更加决定你是否可以成为一个足够有力的人。
当然，每个人证明自己足够有力的方式都不一样，譬如陆云开，他大概是需要通过一次又一次跟他父亲的斗争，来证明自己的存在；
而苏晗，她需要的是通过一篇又一篇资料详尽、观点明确的新闻报道，来证明自己可以改变世界。
叶晓棠周三从深圳回京，飞机刚刚落地，便接到苏晗电话，“晓棠，我跟你说，沈严真不是个东西，他居然让手下人把我相机抢了。”
“你稿子都发了，他还抢你相机干嘛？”叶晓棠不解。
“他说我骗他。我靠，我是记者，跟我说话难道没想过会被写出来？”苏晗显然非常气愤。
“你反正风头都出了，就折个相机给他吧。”叶晓棠安抚她。
事实上，苏晗刚刚在景泰工厂原料泄露事件里大获成功，她所在的报纸给了留了两个整版，来刊登她的报道。因为她几乎采访到了事件所有关联方的重要人物，包括景泰集团副总沈严。
当然，沈严是在不自知的情况下被采访的。因为苏晗上次采访过他，他对她印象不错，而且她在原料泄露事件刚发生时，提供过有用信息，他便放松了警惕，私下里跟她聊了几句。而苏晗转头就写进了稿子里。
以沈严给叶晓棠的印象，他只抢了苏晗的相机，已经算是非常克制了。
“那是报社相机，不是我自己的。我跟你不一样，每个月拿几千块工资的人。报社让我赔相机我都赔不起。”苏晗竟哭起穷来，当然，这也是他们记者的惯常行为，因为可以证明他们做事全凭一腔正义。
“你跟我说也没用。”叶晓棠说着已经拖着行李箱出了五号门，她不自觉的往抽烟处看了看，陆云开的身影自然是不在的，他还在忙着原料泄露事件的后续。
“我好几天没见到陆云开了。”叶晓棠对苏晗说。
苏晗失望，“景泰这事儿就头两天见到陆云开，之后都是沈严出面，我还以为他早回京了。”
陆云开人是在北京，只不过因为他在得到允许之前，就对媒体宣布要关闭工厂，所以惹恼了陆景寰。现在他爸正发动公司董事会攻击他。
这些都是陆云开在电话里告诉叶晓棠的，只是他始终没有说，为什么他跟父亲的关系总是如此紧张。
“等回头见到他，我提下吧。”叶晓棠对苏晗说。
“算了。”苏晗听出叶晓棠情绪不高，“我还是自己去问沈严要了好了。”
“行，他要不给就再说。”叶晓棠说着挂了电话，跟杨希一起去出租车站叫车回家。
第二天叶晓棠按照之前答应的，陪着蔡鹏去悦动传媒开会。悦动传媒坐落在望京，叶晓棠和蔡鹏到达之后，公司总裁陈思明亲自带领他们参观办公区。
陈思明是一位表达能力非常卓越的管理者，在他的口中，悦动传媒是一家拥有清晰价值观的企业，这个价值观渗透到企业的各个层面，从内容制作，经营理念到发展前景，甚至包括办公室的装修风格。
“陈总是知识分子出身，是带着对社会的责任感来做企业的。”蔡鹏在听陈思明演讲的过程中，靠在叶晓棠耳边说。
叶晓棠没有说话，她工作几年，关于专业方面，学到的最重要经验就是：看数据，以及数据背后的逻辑。至于价值观，如果真的有用，也是在数据可靠的基础之上。
“你是不是还需要时间消化，之后才能做决定？”他们在悦动传媒开完会，到了地下停车场，蔡鹏问叶晓棠。
叶晓棠摇头，“他们固定资产计算模式有问题，咱们还得再详细调查。”
“有什么问题？”蔡鹏显然不悦。
“把一部电视剧版权费计到五十年以后，这不符合逻辑。现在90%的电视剧播过一轮，已经不会有人再看。”叶晓棠耐心解释。
蔡鹏轻蔑发笑，“你现在是有决策权的人，不能从这种微末枝节看问题。”
叶晓棠见他这是想利用年龄优势来教训自己，她直接说道：“这是问题的基本面，我希望你能多一点耐心。”
“什么基本面！你就是看不得我拿项目吧？”蔡鹏尽当场发起脾气，也不管周围还有其他同事。
跟在叶晓棠后面叫“叶总”已经令蔡鹏憋气异常，现在一个那么好的项目，居然又被她横加阻挠，他再顾及不了脸面。
“如果你想我同意，就去找可以打消我质疑的证据。”叶晓棠冷声说道，说完便上车，并没有叫其他同事一起，到底还是不想让蔡鹏觉得她有意孤立他。
叶晓棠开车回公司的路上，打电话给张童，让他查悦动传媒的资料。张童正在盛和通讯的项目现场，不过以他的能力来说，这点事不会影响他的当下工作。
果然张童听有新任务，语气很是兴奋，爽快说道：“最晚明天中午把资料发你邮箱。”
“等你邮件。”叶晓棠说，想着要是组内多几个张童这样的，那事情推进起来应该会高效很多。
叶晓棠刚挂掉张童电话，手机提示音又响，是苏晗，她接起来说：“这两天电话有点多啊？”
她跟苏晗有一些固定的约会，譬如一起健身，一起泡吧等，过程中自然会交流最近工作生活状态，平时如果通电话，多半是有事。
“棠棠，来救我。沈严丧心病狂，把我关景泰大厦保安室了。”苏晗声音里没有控诉，更多的像是无奈。
叶晓棠惊讶，“什么情况？”
苏晗于是简要讲了事发经过，原来是她今天去景泰大厦问沈严要相机，两人说着说着又怼起来，于是沈严一怒之下，叫来公司保安把她关进保安室。
叶晓棠知道以苏晗性格，如果是无缘无故被沈严这样对待，她肯定早就暴跳如雷。现在这样轻描淡写讲事发经过，定然是过程中她的错处要大于沈严。
“你稍等，我打给陆云开。”叶晓棠说，相机的事儿她可以不管，但是现在人被关起来了，可大可小的事儿，她势必要管了。
“你还是来一趟吧，带我去跟沈严道个歉。我怕我自己要求，他不见我。”苏晗垂头丧气。
叶晓棠觉得不对，“你到底把他怎么着了？”
“我跟他抢相机，相机掉在他脚上，好像把他左边大脚趾砸骨折了。”苏晗越说越小声，接着又加了一句，“骨折是刚刚保安跟我说的。”
叶晓棠觉得难以想象那个场景，两个成年人，一个是集团高管，一个是大报名记，到底是在什么情况下，居然互相大打出手。
但是又一想，沈严那种不刺激别人不痛快的说话风格，苏晗这种工作场合以外从来不会克制的暴脾气，好像发生这种事也不奇怪。
“你稍等，我这就过来。”叶晓棠说，她挂了苏晗电话，打给陆云开，那边没接，猜他应该是在开会；她又打给高慧，问她知不知道苏晗的情况。
高慧笑说：“公司都在传，有人居然把沈阎王打了，想一睹英雄真容。”
“你那边能去你们保安室一趟，让他们把人放了吗？”叶晓棠问。
“正在去的路上，我刚才一听是苏晗，就往这边赶。陆总今天回家了，要不然他一个电话应该就没事。”
叶晓棠想特意说陆云开回家，自然是回他父亲的家，怪不得没接电话，说不定他那边也在打仗，她说：“我正在去你们公司的路上，你那边情况随时给我个信儿。”
“行。”高慧答应。
只不过直到叶晓棠到景泰大厦楼下，高慧那边也没有信儿过来。
她停好车上楼，找到保安室。远远的便看到门口围着一堆人正在看热闹，她穿过人群进去，发现里面高慧正在跟一个穿着制服的中年大叔吵架。
“沈总受伤，现在等伤情鉴定看要不要报警。所以这个人我不能放！”中年人大叔身材壮实，声音洪亮，说话语气胁迫性十足。
“他们是朋友，不过是一言不合起了争执，你还报警，你是不是把自己当警察了！”高慧显然是气坏了，想必之前各种话都已经说过一遍。
叶晓棠一看这情形，连忙从人群里退了出来，上楼去找沈严办公室。
她以前因为东明的项目经常来这里，所以大致格局都知道，轻而易举找到沈副总办公室，可是却被助理挡在门口，说沈总正有事，不知您是哪一位找他？
叶晓棠报出自己名字，说我是苏晗的好朋友，来给你们沈总赔礼道歉。
助理见叶晓棠满脸诚意，犹豫片刻，到底还是打了电话往里面通报，过了一会儿挂掉电话说：“沈总让你进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