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家酒店是郭义谦二弟的产业,盖在临海的山坡上。新加坡就这么点大,本地的房屋开发商恨不得把高楼围起来的一片绿地都叫做园林,那么这家酒店坐拥半个山坡的热带雨林和蔚蓝海景,在亲近大自然以及私密性上,足以俯瞰狮城任何一座酒店。
凌彦齐在一众华服男女间穿梭片刻,都没找到司芃。唉,正叹着气,有人拍他肩膀,他心中一喜,马上转头:“司芃,你……”
却是卢思薇,劈头就骂:“你脑子里除了司芃,还能有点别的吗?”
“妈,你怎么在这?”
“这地方,我不能来?”
“当然可以,你想去哪儿都可以。你看到司芃没有?”@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我闲得没事找她干嘛,我来谈工作。”
“那你好好谈。”凌彦齐敷衍地抱他妈一下,转身就朝宴厅的西门走。他想,有他妈在,司芃也许躲起来。他急匆匆地走,没留意拐角处的那扇屏风,走了几米远,才觉得那个阴影好像一个人。
他一回头,怔在原地:“司芃。”
司芃穿一袭纯白色的抹胸拖地长裙走出来,抱胸靠在墙上,姿势一如当初靠在咖啡店的花架上:“你走过去都没看到我。”
“我没想到你会穿裙子。”不,准确说,是没想到会穿这样的裙子,简单甜美范儿的。连妆容都偏粉嫩无辜,头发软而蓬松,像是另一个平行世界里的司芃。
司芃把裙子提高一点,好将她不丰满的胸部全遮住:“也不知道这人怎么想的,非让平胸的人穿这种裙子,岂不是缺点暴露得更明显?”
“平胸穿才没有刻意的性感,”凌彦齐走过来,越靠越近,把司芃圈在他的臂膀和墙壁间。
“知道你今天像什么?一个天真古怪的安琪儿,不愿跟着大伙一起合唱圣诞颂歌,故意跑到人间,乱转一圈后发现人间也没什么好玩的,”他抬起司芃下巴,她轻咬着嘴唇上的那抹红色,也咬住嘴角勾起的笑意,“有点失望,迷茫,在森林里找不到回家的路,碰到一个猎人。”
司芃笑出声来:“然后呢,那猎人送她回家了?”
“怎么可能?那猎人只想把她拐走。”
“拐去哪里?天界、人间,她都不喜欢。”
“拐去他的床上。”
哪怕有心理准备,还是被这样露骨的调情勾到了。一想象自己躺在他床上的萎靡画面,司芃脸都红了,“我小时候看的童话故事,都被你毁了。”
“本来这世上最美好的童话故事,都是爱情故事,被我毁什么了?”凌彦齐抓着她手,“裙子谁挑的,柏宥妈咪?”
“不是,郭柏宥。他说只要我肯乖乖穿上,就给我十万新币。花花公子的钱,不挣白不挣。”
凌彦齐马上就想明白了,看到司芃被人卖了还帮人数钞票的样子,不由得更想笑。
“你笑什么?”
“你穿不穿裙子,跟他有什么关系。他给你十万块,有人会给他更多的。”
司芃这才回过神来:“我就说嘛,我又不是他要泡的女人,”她指了指身上的裙子,“老头子挑的。”
凌彦齐怕惹她生气,憋着笑点点头:“应该是,你表哥的风格更热辣性感。”
司芃跺脚,想要去找郭义谦算账,凌彦齐拉着她:“好啦,真的很漂亮。”
“去你妈的,一窝狐狸。”司芃咽不下这口气:“你现在拐我走吧。”
“不太好吧,今天你可是主角。”
“你没来之前,我已经被大舅妈和四姨领着认过一圈人。你要不来,我也打算逃,无聊死了。”司芃搂着凌彦齐的腰,朝他撒娇,“你拐不拐?”
“当然拐。”凌彦齐望一眼宴会厅,人还是很多,“我们一起走不合适,我先走。然后你在大家面前晃一圈,从这边门出去,进入花园,沿左边的骑廊走,西北角上有个侧门,我开车在那边等你。”担心司芃走糊涂了,他还仔细交代。
司芃根本不想回到人群中央去,等凌彦齐消失在眼里,她就往花园里走。裙子太长,还穿了高跟鞋,所以一直低着头走。走好一会儿停下来一望,四周是大小形状不一的水池,池底的光照得湖水呈深蓝色。脚下的碎石小径,好像可以通往任何一个地方,但每一个地方最终都指向更茂密的黑暗树林。
唉,离开定安村后,哪儿的东南西北,她都分不清。
她站在原地给郭柏宥打电话。几分钟后公子哥过来,嬉皮笑脸地说:“妹妹,带你去找彦齐可以,那十万块就算了吧。”司芃给他一个大白眼。堂堂郭义谦的长孙,居然没长进到和她争十万块。
很快,郭柏宥带着司芃离开这片露天泳池。高跟鞋的鞋底太软,碎石路走得她脚底疼,一到骑廊,便把高跟鞋脱了拎在手上,赤脚走路。
这一路灯光昏暗,树影重重。快到骑廊尽头,郭柏宥指着前方的围墙说:“门就在那边。”
“多谢。”司芃以为他着急回去。她轻轻跳下台阶,步子还没迈开,就被郭柏宥搂回骑廊的阴影里。
司芃狠狠瞪他一眼,郭柏宥手指放在嘴唇上,示意她不要出声。她随着他的视线望过去,过围墙十来米远有个凉亭,凉亭里有两个模糊的身影。
她轻声问:“谁?”
郭柏宥微微动嘴唇:“三太太。”
“另外一个人呢?”@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不知道。”郭柏宥说,“别从侧门出去了,小心打扰他们幽会。”
“那我从哪儿出去。”
郭柏宥指指围墙:“跳过去。”
“你知道那边是什么,你就叫我跳。万一摔死了呢?”司芃有点生气。
“外面就是路,摔不死人,最多摔瘸。你以前不是跟过黑社会大佬,还砍过人?怎么跟了凌彦齐,连面墙都翻不过去?”郭柏宥催她快点爬墙,“哥哥现在有事,你配合点,十万块的支票明天给你送去。”
“翻一倍。”
“成交。”
“不够高,你蹲下。”
郭柏宥无奈蹲在墙角。司芃踩着他肩上去,视线越过围墙,果然如郭柏宥所言——外面是公路,只是公路与墙之间有一条宽宽的绿化带。她要是轻信他的话,现在就该躺在那片灌木丛里。可要是直接跃过绿化带跳到公路上,还要毫发无损,又有点难为她。
凌彦齐的敞篷车就停在前方,她发信息过去:“把车往后退七八米。”
凌彦齐不明所以,把车倒到围墙下,一仰头看到司芃从墙里面爬出来,小心翼翼地站在墙顶上,一身白裙胜雪。他来不及问原因,把靠里侧的后视镜折叠起来,车子一点点挨向灌木丛。
墙内郭柏宥连声催促。司芃把高跟鞋和手包往车里一扔,然后在这热带的海风里跳下来,像一朵盛开的莲花,准确无误地栽进后座。
油门一轰,跑车疾驰离开酒店。“怎么,有人追你?”凌彦齐这才问司芃。
“不是,”司芃爬到前边副驾驶位上,绑好安全带,“郭柏宥发现三太太偷情,太黑了,没法拍照,打算在那里守着。”
“三太太偷情,就要你跳墙?”郭柏宥你这个臭小子,就算司芃有跳墙的本事,你也不能为了钱,什么都不顾。
“没事,跳下墙多挣十万块。”
“司芃,他们要真跟三房撕起来,你能挣的不止十万块。”
司芃头发被风吹成海草:“老头子受不受得住这个打击?”
“这件事不是我们能管的,顺其自然吧。”
卢思薇在派对上匆匆和儿子打声招呼,回头再想找他,人影都不见了。
她这次来其实不是谈工作,是郭义谦专门给她打了个电话。她来之前有准备,估计得在司芃的问题上再退一步。郭义谦却说:“不谈司芃的事,谈你儿子凌彦齐。”
卢思薇心想,我儿子怎么啦,再怎样也比你孙女好。
“做我孙女婿,我还是很满意的。让他来新加坡吧。”
“彦齐有职务在身,怎么可能一直不回去上班?”
“司芃在新加坡,他回到内地,你觉得他有心思好好工作?”
“那留在这边光陪司芃念书?彦齐不小啦,要以事业为重。S市和新加坡来往还是很方便,司芃念书也有假期,可以回去陪彦齐。两个人中无论谁,提升自我价值,比昏头昏脑谈恋爱,要重要得多。你说是吗?郭董。”
133
有句话,我是第一次说,而且只说一次,这样确切的爱,一生只有一次,我今天才知道,我之所以漂泊就是为你。
——罗伯特·詹姆斯·沃勒《廊桥遗梦》
“我只是帮你想个办法,好好教你儿子。他品性能力都不错,但是你的方法对他未必有用,不然二十七岁,也应该能独当一面了。”
卢思薇略一沉吟:“郭董你亲自教?”
郭义谦指指桌上一份文件:“天海过去七年,参与的大大小小的并购案有54宗,海外并购占到一半,除在北美西欧收购高端商业房产外,再涉及酒店、医疗服务和高端制造行业。但是并购后一半的企业,盈利比起并购前——不升反降。我想卢主席比我更清楚个中原因。”
收购难,融合更难。卢思薇也是有苦难言。
天海在海外收购的征途上,秉承了在国内拿地的激进作风。对被并购公司所在国的政策风险、法律条规没有全面了解,就贸然发动收购行为,甚至是不友好的收购行为。在收购后,对当地人文环境以及劳工团体的认识也不到位,导致资本相对弱势。大部分海外企业不管被收购一年还是五年,连人员结构都和收购前没有太大差别。
之所以让凌彦齐出任海外事业部的总裁,也是想趁国内政策收紧,大家都没法参与新项目的期间,好好消化已吃到的肉。天海想要做成跨国跨行业的多元化企业,就必须拥有消化它们、溶解它们的能力。
郭义谦的思路却恰恰相反。
“发展不是来自于变大,变强,因为强大的另一面往往是混沌和粗暴。无数的现代企业发展史表明——发展来自于新生。你交给彦齐是对的,因为他跟你是完全不一样的人。他的优势在于足够开放、相对温和,他擅于听取各方意见,又懂底线之上的谈判和妥协。说到底,现代企业不是一个准军事化集团,它是各方利益的撮合,武器只能是法律、规则、谈判、协商。”
“放手让他去做吧,我相信他在天海和子公司之间,能成为一个出色的平衡者。但这不是你能教给他的。留在S市,即便你不干涉,他也会受到天海固有文化、思维的桎梏,很难施展拳脚。相信你儿子能力的话,就把海外事业部从体系里剥离出来。”
不愧是纵横商场数十载的老江湖,说出来的话很有见地。可卢思薇的第一反应仍是——你只是不想让你孙女和我这个婆婆相处太多。到第二天上午,她在酒店醒来,细细揣摩这番话,发现郭义谦对凌彦齐的判断,比他这个做妈的还要准确。
彦齐要是能跟他几年,绝对的受益良多。
她拨儿子电话,仍是关机状态,到中午还找不到人,她便亲自去巴德申山的公寓看看。
顶层专属电梯一开,卢思薇被眼前的景象怔住了。她缓缓走出电梯,弯腰拾起第一样东西,一只银色高跟鞋,再走两步,是一只水晶结扣的手拿包,旁边还有一条黑色条纹领带。往客厅方向走,地上东西越来越多。有蓝宝石的镶钻项链,有星空黑盘的男士腕表,有黑色的布洛克手工皮鞋、还有皮带,袖扣,到主卧门前的地毯上,已经躺着一件白色衬衫。
卢思薇心里已在骂娘,但做任何事都要尽善尽美的强迫症,仍是逼迫她捡起每一样东西。走到主卧前,房门没关,从门边到床脚,衣服扔得到处都是。她深吸一口气,小声唤道:“彦齐?”
没有回应。她以为两人起床了,转身在其他房间找,连楼上的游泳池和健身房都找一遍,仍没见两人身影。
做母亲的难免担心,便进了主卧,从门口捡到床边,每弯一次腰,心里就要骂这两个荒唐鬼,出门都不知道要收拾一下。@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床上被褥凌乱,卢思薇当没看见,她把衣物扔在床上,拿出手机想再拨儿子电话。洗手间突然传来低低的笑声,她来不及做反应,门已经推开。赤着身子的司芃刚迈出一条腿,就跟见了鬼似的退回去,把门给关上。
“怎么啦?”凌彦齐问。
司芃捧着一张发烫的脸。哪怕第一次在凌彦齐面前脱光,她都没这么难为情。她指了指门外:“你妈来了。”
“妈呀,”凌彦齐提高声音,“妈,你来之前为什么不说一声。”
“说一声,你们倒是开机接个电话啊。”卢思薇心中也是万马奔腾,昨晚九点你们就搞失踪,一夜还不够吗?现在都十二点了,饭不用吃,事不用干?
还好浴室里就有浴衣,两人不用光溜溜出来面对卢思薇。打开门后,母子、婆媳见面,气氛略微尴尬。
再生气,卢思薇也要解释她为何不请自来:“为了你们的事,我昨天下午坐飞机来,等会就坐飞机走。你们没说要去接机送机也就算了,我也无所谓。可就一顿午餐的时间,一家人吃个饭,把事情聊一聊,都不行了?”
司芃躲在凌彦齐身后,小声说了句:“sorry。”
“算了,我也没时间和你们瞎墨迹。”好像看到人裸/体,也等同于犯了错,卢思薇不想再追究,“昨天我和你爷爷商量了,打算把海外事业部的总部,在这一年内搬来新加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