困在城中央——希夷
时间:2018-09-06 09:02:54

  光想,也不能让他这一生过得心安理得一些。他日的事,留待他日再做打算吧。在此之前,每一日都是春宵。
  长久的折腾后,必是长久的睡眠。到第二天中午,司芃睡醒后方才想起,他们这两个混蛋,就这样把卢奶奶扔在颐老院不管了。于是赶紧给陈志豪打电话,还好,他一直陪着。
  雨停了,水还在。凌彦齐想,就算洪水退得快,姑婆和司芃一时半会也住不回来。他拿过司芃手机,和陈志豪说:“颐老院条件也太简陋了。你带姑婆和小花去天海壹城的酒店。我和司芃等会直接过去。”
  挂完电话,他说:“快穿衣服去,我们也走,都快饿死了。”等他从衣帽间出来,司芃还躺在床上发呆,一只手慢慢地揉搓小腹。
  “怎么,疼吗?”凌彦齐将T恤穿好,爬到她身边来问。
  “你说呢?”司芃看他一眼,姿势保持不动。没有要紧的事,她睡醒后都要赖会床。
  凌彦齐叹气,真是次次都玩得过火。“我也不想弄疼你,你心里要有数,适可而止。”他把司芃抱起来,往走廊上走,司芃两条腿就挂在他腰上。
  “跟我有什么关系?我自己戳自己?”
  “那也是你招的。”凌彦齐咬她右肩,司芃哆嗦一下:“别咬了,疼。”
  凌彦齐的嘴唇仍在她耳后脖颈处,却没再啃咬,而是忍笑说了句:“得找地方给你洗个澡。”
  司芃怒目朝他:“我很臭吗?”
  “你身上什么味,你不知道?”凌彦齐将司芃扔到她自个的床上。
  “我身上才没……,”想起昨晚的事,司芃一脚踢过去,“那还不都是你的子孙。”
  凌彦齐笑嘻嘻地躲开,去拉衣柜门,“别闹了,赶紧找衣服换,我们得淌水出去,你不想洗澡,我还得找地方吃饭。”
  昨晚他煮的方便面,司芃是吃光了,他没有。就算是自己做的,难吃,他也会嫌弃。
  因为要涉水,两人都挑宽松的T恤短裤和人字拖。最深处的水已淹到两人腰部。
  水里淌十来分钟,到永宁街东出口,那辆迈巴赫的大半车身已在水面之下。凌彦齐看得目瞪口呆,想骂娘。
  司芃靠在一颗大梧桐上,抱着胸笑,对这台车是否要报废的命运视若无睹,只指了指永宁街的另一头:“酒店在那边。”那意思是,我们还得再往回走。
  凌彦齐看她漫不经心的态度,突然伸手圈住她脖颈,拉近到自个跟前,低声说了句:“你这个妖孽。”
  司芃斜眼瞧他:“跟我妖孽有什么关系,我又没求你来。”
  离开被水淹得了无生机的城中村落,湿漉漉地上了岸,站在晴光明媚的酒店大堂外,众人的眼光难免要在他们身上打探留连一番。陈志豪都比他们速度快,已和卢奶奶在酒店大堂安坐。
  司芃匆忙过去,卢奶奶竟先开口问她:“家里水多深?”
  司芃说:“过我膝盖。”
  “那钢琴……”
  “没事,我垫了砖头在下面。”
  “那就好。不知水要多久才退,院子里的花,……”
  “我都搬了。”司芃蹲在轮椅边说,“我有经验嘛,怕花被水淹死了,早早就搬到桌子上去。”
  “这就好。”卢奶奶笑道,“就是辛苦你了,大水里这样走来走去。”她又抬头问凌彦齐,“阿齐怎么也过去了?”
  其余三人相互望一眼,谁都不告诉老太太真相。
  “呃,我不知你已经到颐老院了,还想着来接你走。”
  知道凌彦齐的身份,酒店的总经理亲自招待,将他们送到顶层,一位管家两位侍者,已在此等候。对开门拉开,一行人进去,便是一个超大的厅。欧洲皇家风的设计,从壁画到花瓶到水晶灯饰,都沉浸在亮闪闪的金色光辉里。
  卢奶奶只敢说:“不需这么好哟。”
  凌彦齐回答:“起码要在这边住上两个星期,自然还是套房方便些。”
  司芃眼光在空中乱飞,看过几幅壁画,再摸墙上那些纹理细腻的雕花,一转身便和凌彦齐的目光交汇。他冲她笑。哪怕她今天的形象……,也不能怪她,不管谁从那一米多深的洪水里走出来,都得落魄。心底却实实在在的有个声音,这是这么多年来,他唯一想拥有与陪伴的人。
  司芃自顾自地看一会,听见管家问卢奶奶有什么需要。卢奶奶说:“想洗个澡。”她马上走过去,“姑婆,我来帮你。”
  一位女侍者过来帮忙。司芃摆手说:“这个不需要,姑婆洗澡不愿意见生人。”
  无论男女老少,其实都一样,愿意将身躯毫无遮掩的展现在人眼前,代表的是一份很难得的信任。
  司芃心里有点后悔,昨晚她只顾着和凌彦齐开战,竟把一个不擅和外人打交道的卢奶奶孤零零地扔在颐老院里。她老了,她不讲而已。于是扶着老人进浴缸时,她轻声说:“对不起,姑婆,昨天搬东西太累,我又不想在晚上淌水过去。”
  骨折已过四十余天,骨折部位恢复良好。她把护具暂时卸了,好让卢奶奶安心洗个澡。
  “我知道。我猜你也是回去搬东西,有你在小楼守着,我还安心些。不然呢,我的那些花没了,那么好的钢琴也没了。不划算嘛。”
  这个奶奶心真的好好,司芃想。眼见化妆柜边有玫瑰花瓣,便拿过来把它们一瓣一瓣撒在白色浴缸里,说:“我们也洗个玫瑰澡。”
  “我都一把老骨头了,还洗玫瑰澡。”话虽这么说,卢奶奶却用手去捞玫瑰,玫瑰从指缝里溜走,她又抬头望这宽广华丽的卫生间,“小芃,你说住这里一晚上,得多少钱?”
  “不知道呀。”其实她知道,这儿的总统套房也不算很贵,市价四万一晚,凌彦齐肯定有折扣。
  “阿齐说要我们在这里住十几天呢。”
  “那就住吧,反正他有钱。”见卢奶奶还是不安,司芃说,“其实凌彦齐对你很好,你就把他当孙子看,不要太见外了。”
  “他是对我很好,可……”
  司芃打断她:“你受得起。你照顾过他,不止付出领薪水的时间,还有心思和感情。对你的好,你都受得起。”
  从未有人和卢奶奶讲过这样的话。大家都视她日以继夜的辛劳,是一件再正常不过的事。她感动极了,更肯定自己的判断:司芃定是知道她和玉秀兄妹的故事,才会这般对她好。
  “小芃,你喜欢这里吗?”
  “当然喜欢。这十几天我们都不用自己做饭洗衣,更不用帮小花铲屎了。洗完澡,还可以去做SPA,你要不要一起去。”
  卢奶奶被司芃脸上那种天真的偷懒劲逗笑了。她虽然带了一辈子的孩子,却从没有一刻像此时,有发自内心的亲密感。
  “我不去,我不中意被人捏来捏去。但我看主卧那张床很好哟,那个管家说什么king size,”在国外呆了几十年,卢奶奶听得懂最基础的英文,“颐老院的床太小,我都不敢翻身,怕摔下来嘛,一个姿势躺着,身子好累,等会就上去睡一觉。”
  扶着卢奶奶上了那张king size的床,司芃也洗了澡,再到餐厅吃饭,左右瞧瞧,居然找不到凌彦齐。于是拿块奶酪蛋糕,再抓一把樱桃放骨瓷碟里,端着它满屋子的找人。
  不在书房,不在健身房,也不在露台,逛了个遍,才在客厅偏侧的影音室里找到凌彦齐。他正瘫坐在沙发上看《银河护卫队》,见她推开门,勾勾手指,再拍拍身侧位置。
  司芃靠过去坐下,长腿也抬起来,不放茶几上,而是搭凌彦齐的腿上:“你觉得姑婆知道我们的事么?”
  凌彦齐从她餐盘里拿樱桃吃:“她跟你说什么了?”
  “什么也没说。”
  沉默一会,凌彦齐突然没头没脑地问了句:“司芃,你喜欢住在小楼么?”
  “怎么啦?”
  “你要是喜欢,我就和姑婆坦白,让她留下你。房子虽然在她名下,由她做主,但她不会拒绝我。”
  “小楼不是要拆迁了?”
  凌彦齐搂过她肩膀,坐姿依旧颓废,口气却很正经:“就算是真要拆了,我会另外找个地方,把小楼里的每一块木板,每一块砖头,按照原样搭起来。”
  司芃一愣,看来把她绑在床柱上交代的话,他是一个字都没信。“有必要吗?报废一辆车,我就是个妖孽,要这么劳民伤财,那我成什么了?”
  “成了精的妖孽。”
  司芃头向后仰:“那我能不能不做妖孽?”
  “只要你想要的,我都会尽力帮你……”
  “正常点,凌彦齐。”司芃打断他,“我知道你有钱,买根项链,订个总统套房,无非是掏点钱,我都能接受。可你千万不要费什么力气……。”
  “为什么?”
  “压力太大,我会逃的。”
 
  ☆、067
 
  对未来的真正慷慨,是把一切都献给现在。
  ——阿贝尔加缪反抗者
  凌彦齐头也向后仰靠到墙上:“可是,我不想只掏钱,这会让我觉得自己和那些欢场猎艳的男人没什么两样。”
  “你不是么?”
  “司芃,我妈给我下通牒,今年年底前我必须和,”彭嘉卉这个名字不能说,凌彦齐咳嗽两声,“和她订婚。”
  意料中的事,心中竟也泛起阵阵酸楚。“你有这么不情愿?那伊万卡二世条件很好。”
  “伊万卡二世?”司芃竟会这样形容彭嘉卉?
  “你没告诉我她名字啊。”
  “她名字不好听,就叫伊万卡二世好了。”
  司芃撇过头去,看凌彦齐那副生无可恋的脸色:“你要是这么不喜欢她,跟你妈讲换一个好了。你家这么好的条件,很多上市公司的董事长、CEO会抢着把女儿嫁给你的。”
  凌彦齐突然坐直了看她:“你是不是从来没把我当你男人看?”
  “当啊。”司芃耸肩。这祖宗脸色又不好,卢奶奶就睡在隔壁,还得哄着,“你看我在床上多乖,任你蹂/躏。”是真心话,只不过近墨者黑,说出来也是那样的油腔滑调、不正经。
  “那你还这么平静地和我讨论——我要娶谁的事?”
  “不然呢,哭丧个脸?我们不一直都在讨论你和别的女人的事,我和别的男人的事吗?结个婚嘛,又不是世界末日。”
  凌彦齐苦笑一声:“是呀,又不是世界末日。其实和谁结婚,我一点也不在乎,我早就放弃了。”
  “放弃什么?”
  “婚姻。既然是商业联姻,娶哪一个不都一样?可你不一样。无论我费多少心力,你都受得住。如果说我要什么回报,就是你得一直陪着我。不管别人说什么、做什么,你都不许走。”
  “你对你未来的妻子,就没一点愧疚心?”
  “她不傻吧。如果一个男人只会敷衍她,从不亲近她,她还亲眼看到他和别的女人在一起,都这样了,她还要结婚。她能有多无辜?”
  “你好残忍。”司芃叹气,“我没问题。不过这世上的事,未必都如你意。”
  在酒店住到第三天,司芃站窗前,看到洪水哗啦啦地朝下水道涌进。两个小时后,永宁街西出口的淤泥露出湿乎乎的面貌。到下午环卫工人将大半淤泥清走,道路虽然还不太干净,但已无碍行走。司芃便回了趟小楼,请钟点工将花盆搬去花园,再把屋里屋外的淤泥和积水清走。
  凌彦齐下班后过来,见司芃不在,便问卢奶奶:“姑婆,你为什么认定司芃就是司家的孩子?”
  从被淹的小楼爬上岸后,他并没让陈志豪去派出所找关系,查司芃的户籍和居住信息。
  他有一种很不好的直觉。陈龙被抓后,司芃给麦子、陈奶奶送钱,还照顾他的女儿陈雨菲。要说情深义重,也是无可厚非。陈龙救过司芃,还白养她这么多年。
  可陈龙为什么要救司芃?只是老阿婆救济过几顿饭的话,不值得心狠手辣的黑社会大哥当面和人结梁子。当年肯定还发生过什么,才会让陈龙在那么危急的时刻出手救人。
  凌彦齐怕这样一查,打草惊蛇,把好不容易挣脱出来的司芃再牵扯进去。这种风险,哪怕概率再小,他一概不冒。
  “不了。你上趟三明岛,去她家看看。”
  陈志豪上三明岛后,拍了照片过来:“这是她的家,很多年没住人了。”
  “现在岛上的主业是搞旅游。本地岛民只剩八户,对彼此的情况,都很淡漠。去打听情况,只说这一家人姓刘,夫妻两个,有一个女儿一个儿子。女儿很小时,为逃避罚款,已送到岸上亲戚家去,再也没回来过。后来妈妈得病死了。再来便是四五年前,小儿子要念高中,父子两个都上了岸,也没回来过。”
  姓刘,莫非是司玉秀帮她改的姓?他心中已有想法,想和姑婆来印证一下。
  “你打听到消息了?”卢奶奶问。
  “没有,就是想问问你。”
  “长得像啊。”
  凌彦齐心里咯噔一下:“长得像玉秀?”
  “有点,”她又摇头,“可玉秀的眼睛是杏仁眼,没那么英气,她更像霖哥哥。眼睛生得好长,睫毛密密的,不笑时感觉有点冷,不好接近,但笑起来眼神很迷人。”
  卢奶奶自顾自地回忆,不自觉就翘起嘴角。凌彦齐看得心酸。八十岁都还能回忆起的细节,无疑是最美好的爱了。
  “我还在郭家时,和秀妹通过几封信,记得她提过,她有打听到她嫂子的音讯,说是生下来一个遗腹子,但后来带着这儿子改嫁了。为了找这个嫂子和侄子,她先后四次去过广州和佛山。可你知道,我识字不多嘛,回信要人帮忙的。偏兰因又因为上大学、谈恋爱的事情,老爷在气头上,我也不敢和秀妹多联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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