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必要打电话。如果这么大的事情,他都瞒住你的话,那他就不再值得信任。”
郭嘉卉眼眸一垂,沉默着把手机放回包里。金莲看穿她的这点小抵抗,再问:“如果凯文真的知道彭嘉卉还活着,他还会站在你这边?”
“当然会。”
“天真。”
“他爱我。”
“得不到你的时候,当然爱你,当然会在女朋友和你之间,毫不犹豫地选择你。但是五年过去了,小洁。彭嘉卉不再是他的哥们,不再是看烦了的女朋友,她变成了另外一个完全陌生、新鲜的女人。她变成了弱势的一方,变成了当年的你。”
郭嘉卉仍是拒绝接纳:“我和凯文在美国生活了四年,他不会的。”
金莲思忖,凯文怎么想,都不是目前最迫切的事。她从包里拿出一个全新的手机递给去:“有要紧的事儿,拿这个手机打,里面也有我的新号码。”
郭嘉卉想起她报给蔡成虎那串陌生的手机号码,接过去说:“好的。”金莲跟了陈北那么多年,该学的,都学会了。
“等会回家后把护照找出来。”金莲用手比划了一个长方形,“我去年给你的那个袋子,随身携带,不要弄丢。”那个透明的文具袋里不止有她的另一本护照,还有美金和银行卡,以及温哥华一套别墅的钥匙。
当时她还问:“陈北不都逃了,你这哪里弄来的?”
“就是因为他跑了,我才开始想后路。我花了五百万,从省内某位户政主管官员那里弄来的,真的身份,可以直接走海关通道。”
“妈,还没到要逃的时候。”一阵大风刮过,吹乱郭嘉卉的长发。乱发可以马上抚顺,吹凉的心底再也回不到前一秒钟,“这一切都是我争取来的。”
“彭嘉卉随时会报警,我们要做好准备,一旦被盯上,立马分开走,我会去泰国找北哥,引开他们,你……”
郭嘉卉还是摇头。“她凭什么?她外公很不喜欢她的,是我没日没夜地弄网店,我连做梦都在想,要怎样让他看到我的成绩。跟凌彦齐结婚也是我挣来的,她那样的人,卢思薇怎么可能看得上。在萨凡纳时,我不知给卢聿菡买了多少好东西,你知道我有多恶心她追着我和凯文的事情不放吗?但我还让她搬过来和我一起住。凯文就是因为这件事和我有了心结。但是不这样,她怎会花那么大力气在她姑姑面前说我的好话?而彭嘉卉呢,她什么也没做,她什么都没做!”
☆、113
站在光里,背后就会有阴影,这深夜里一片沉默,是因为你没有听见声音。
——马良坦白书
她想起凌彦齐在新婚当晚对她说“你生你的”时冷冰冰的神情,这样一个男人,天之骄子的男人,竟然会为一个掉进泥沼里的彭嘉卉守身,哪怕被戴绿帽子也无所谓。
她还想起小时候,每天放学后总是要先给彭嘉卉写作业。因为郭兰因检查得仔细,她得花时间,模仿笔迹一笔笔地写。往往写完第一份作业就到晚上八点,再写自个的家庭作业、温习功课,就拖到十点。一旦遇上考试还得更晚,因为要做考点整理。彭嘉卉只看她挑出来的那些知识点,临时抱佛脚,也能考个“良”回去,偶尔还有“优”。
她花费的这一切时间和心血,被人每个月拿一两千块就打发了。而她还蠢得开心,觉得自己能自食其力,能补贴家用。
她双手捂住口鼻,不想在这人来人往的街上,被人看出异样。
“好了。”金莲拉住她的手,“别现在就乱了阵脚。”
郭嘉卉深吸一口气:“我不会乱阵脚,也不会让她回来的,否则她就能白白拿到这一切。我替她挣回来的,可不止她妈他外公的遗产,”她突然就笑了,笑得眼睛都红了,“我还为她和凌彦齐送上了一张真的结婚证。太可笑了。我的每一天,全都是为她过的。”
“小洁,这件事情我来弄,你别参与。”
“我怎么能不参与?妈妈,钱我已经拿到了七个亿,被抓到要判多少年?我认命了,我跟她是天生的冤家仇人。不是她死,就是我死。而我宁可死,也不想提心吊胆地躲着,想象她和凌彦齐过幸福美满的生活。”
金莲在风口中沉默几分钟,然后打电话给看守彭光辉的小甘医生说:“不用把彭董移走了,要是那个女孩还来,让老江制住她。”
她再拨第二个号码,等待接听的时间里,对着女儿慌张的脸孔说:“你还记得你第一次见到彭嘉卉是什么时候?她过八岁生日,她妈邀你去,你穿着新买的连衣裙,别扭地站在酒店大堂的门口,死活不进去。我跟你说什么来着?”
那句话她们都记得:什么都不用怕,小洁,她有的,以后你都会有。
电话那端有人应答。金莲说:“麦子,你把能干的弟兄给找出来,我再给五百万。只要彭嘉卉死掉,我一定帮你弄出陈龙,还会把你们送出国去。”
市公安局三楼一间大办公室里烟雾缭绕。两个案件并案侦查后,专案组立即向国内以及香港的银行主管部门发去调查协助申请。
等程序走完,已到下班时间,银行的答复没有那么快。四个人去吃饭,三个人留守在办公室里。还好,黄宗鸣叹口气,不是他在电视剧里看到的——到点就走,把这摊子事留待周一再来管的大爷态度。因为他的强烈要求,他获得能进入这件办公室、了解案情进展的权利。
回酒店后,他交代凌彦齐和司芃:“我必须回趟新加坡。你们在这儿,一定得盯警了资金的动向。”上飞机前,还是觉得这两个人的行事作风太不靠谱,专业律师更可靠,于是给卢思薇打电话。一直没人接听,他只好留语音,把这件事情的来龙去脉说一遍。
过几分钟,才接到卢思薇的回信:“我已经派黎律师过去了。”
“太好了。”黄宗鸣和这位黎强律师有过数次接触,知道他在国内经济诉讼中的威名,立刻拨电话过去。黎强说:“我正在路上,等会直接去找彦齐。我的大学同学和当年的同事,很多都在本省的司法口。你不用担心,安心回国向郭董禀报。”
到周六下午,发出去的调查协助函,陆陆续续都收到回复。一查看这些相关账户,所有人都大吃一惊。不止香港曼达账户上的五个亿,就连彭光辉、金莲、郭嘉卉三人账户下的资金全都有非常大的流动。一追查,最后全流向钱庄(香港是叫财务公司,合法的,内地不合法)。
这是毫无疑问的洗钱。王队骂了声娘,你们倒是不嫌身上的罪名越来越多。可洗钱罪不归他管。估计银行那边也发现异常,通报了反洗钱监测中心。
真是给他们找事做,要协调的部门又多一个。
黎强着急了:“王队,赶紧抓人吧。”
王队抽了两口烟,嗓音沙哑:“让老秦他们盯警,金莲和陈洁有没有迹象要逃。”
派去D市监视的便衣回复说,目前两人行踪一切正常。
“她们现在在哪个位置?”
“金莲在凯宾斯基的大厅,和三个中年女的喝下午茶。”另一个更沙哑的声音说:“陈洁一直呆在锦瑟的工作室里。”
她的手机已被监听。她今天打了不少电话,都是和人谈“锦瑟”的出售。
“这个倒是早就定下来了,回国就要卖掉锦瑟。”凌彦齐想想,无可奈何地说:“我去见见陈洁吧,看看她们什么打算?”
王队点了点头:“如果真要外逃的话,我们要赶紧部署。我会马上向上级报告,请求经侦部门去追查资金流向。”
司芃陪凌彦齐来到酒店的地下车库,启动引擎后,他摇下车窗说“拜拜”。司芃突然问道:“陈洁喜欢你吗?”
凌彦齐摇摇头:“应该不喜欢吧。”
“怎么会?从小到大,我和她的眼光都很一致的。她要是不喜欢你,不会想和你结婚的。”
“好了。我没有那么万人迷,……。”
“你就是。你亲过她没有?”
“没有。”凌彦齐想起生日宴上的亲吻礼,“亲过脸颊,但那只是礼节,好吧。”
司芃笑了,步子往后退:“那你保重吧。”
今天一整天她都有点懒洋洋,“哎,”凌彦齐从车窗里探出身来,抓住她手,“我去跟她吃饭,你这么开心干嘛?”
“为什么不开心?你在帮我追回那些钱啊。”
“你知道就好。”
“加上彭光辉的钱,快十个亿了,被她这样转走,真是一点都不开心。我离开鹿原山时,有给我二叔打过电话,他说不想我和金莲起冲突,所以没讲我还活着的事。他这个人贪财,所以我答应他,以后会给他五百万。凯文应该也不会说。所以陈洁应该还不知道我的存在,你要稳住她,必要时牺牲色相,我也不会怪你。”
到了郭嘉卉的工作室,凌彦齐提议去一家很有名气的法国餐厅吃饭,人不乐意,说:“我带你去一家口味很地道的餐厅,好不好?”
“好啊。”在D市城区开了二十分钟,凌彦齐犹疑地把车靠向路边,“你确定那间叫岭南山水的餐厅在这儿?”
郭嘉卉指着车窗外,“你没看见它的标牌吗?”
顺着她手指的方向看过去,凌彦齐有些呆。标牌红纸黄字,已经掉了色,难怪他看不清。而标牌下面,是一间宽不过四米的快餐小炒店。他回头再望着郭嘉卉。
郭嘉卉笑道:“凌公子没来过这种地方?”她开了车门,朝他招手,“下来尝尝嘛,网上评价很高的。”
凌彦齐跟着她走进这间苍蝇小馆。郭嘉卉拿起餐桌上油腻腻的点菜单,点了招牌的禄鹅,山水豆腐、菜干煲和猪肉汤。凌彦齐说:“不是说好我请你吗?”
这一次,郭嘉卉没有一点千金小姐的架子:“你能给我打电话,我就很开心了。再说,我还没请过你呢。”
四处看,这餐馆的天花墙壁上都是脏印霉点,角落里还有散落的蜘蛛网。凌彦齐问道:“你常来这家店吃饭?”
“很少了。”郭嘉卉托着腮。脸上的笑容吧,好像凌彦齐不陪同参加派对,还给她寄分居协议的事情,都已经无关紧要了。“我只是想要和你有一些有趣的、不一样的经历。”
正好服务员端了碗筷和开水过来,她主动把碗筷都给烫了。凌彦齐问道:“这样做有用吗?”她晃了晃头,眯眼笑道:“求个心安咯。”
要不是已知晓一切,对她心生厌恶,凌彦齐想,应该会被这样可爱的面目迷惑过去。一想起这美貌下的灵魂,他是一分钟都不想呆,赶紧问正事。
“你去曼达一个星期了,开局怎样?”
“不怎么样。”郭嘉卉摇摇头。
“聿宇不是已经把拆迁款给你了,那群老油条还不巴着你这个财主?”
“哪能他们要钱,我就给钱,又不是散财童子。我刚回去,很多改革的战略和步骤,要和董事还有高层讨论后才能进行,可是一场拉锯战。”
“既然这样,钱要那么急做什么?放曼达账上,还不如放天海账上呢。”
“是妈妈后悔了,还是聿宇后悔了,要你来找我要钱?”郭嘉卉正怀疑凌彦齐怎会变个人似的,好声好气来请她吃饭。
“找你要,你就还回去吗?也不是后悔,而是这样做,很不符合公司的规定和风险管控。聿宇被我妈骂了一顿。”
“可钱要到我手上,我才有议价能力。我也没放账上,银行那几个利息有什么好挣的?正好朋友有好的投资渠道,便让他帮我理财了。”
和凌彦齐想的差不多,贪财的人总是想要更多。“现在很多P2P平台,风险很大,小心为妙。”
“知道了。”郭嘉卉尝一块禄鹅,“嗯,真的不错。”她再夹一块,半空中要凌彦齐去接。
凌彦齐想大概是打电话约她时,司芃在旁边看着,他的口吻被迫得装得太温柔,让郭嘉卉真的误会了。今晚她是韩剧女主角上身。他不想接她夹的菜,可又想起司芃捧着他脸说“十个亿呢,上点心”的神色,很不情愿地举起碗接过那块鹅肉,顺便扯开笑容:“多谢。”
“你回过家了?你妈的病好些了吗?”郭嘉卉接着问。
“我妈的病,你知道了?”凌彦齐心想,这么重大的事,谁告诉她的?
“这个周一我回去见她,碰见秦朗医生,和他聊两句。”郭嘉卉的手跨过这油腻的桌面,紧紧抓住凌彦齐的手,“我以前对你有很多误解。我知道,你娶我也不是真的爱我。但我没想到,你是为了你妈,……,而我居然这么配合她,还做得那么过分。我为提前结婚的事情,向你道歉。”
凌彦齐垂下眼睛,他不能让眼神里的厌恶被人发现。“我昨天见过她一面,她精神还好,再说还有康叔陪着他。”
“可是秦医生说,只有你才能劝她把药吃下去。她是个病人,还是你妈妈,你不要什么事都跟她计较,……。”
“够了。”这个女人太可恶,一个劲地要勾出他对他妈的愧疚心,“我们不聊这个。”
郭嘉卉察觉到他对她的抵触,也有刹那的伤心。她今晚还不够善解人意吗?为什么不管她怎么做,他都不喜欢?她心中有一个好大的空洞,必须要凌彦齐才能填补。她想要他真诚温柔地对她笑,将她看作是他的女人。对,他对彭嘉卉做的一切,她都想要。
“那聊什么?你想跟我聊什么都可以,彦齐。等我把锦瑟的事情处理好,我们去旅游好不好?我在你的书房看见一本冰岛的游览册子,那地方好美,你带我去好不好?你还欠我一个蜜月,就当还给我好了。”郭嘉卉偏头看他,神情特别的认真,眼珠里也只有他。
“以后再说吧。”凌彦齐以为今晚的郭嘉卉真的怪异。演员演戏要连贯,可她今天的跳跃幅度实在有点大,没有她之前顺畅平滑的水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