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脏的搏动倏然间变得迟缓又沉重, 希亚把颤动的尾指攥进手心。有那么一刹那, 她几乎以为他永远不会再睁开那双严厉又睿智的眼睛。
“实际上, 就在你来之前, 哈里已经度过了危险期。”梅林跟在她身后提醒, 顺带着不满地瞥了艾格西一眼。
希亚先是松了口气，紧接着，一股由衷的愤怒扑了上来。
“是谁做的？！到底怎么回事？那件事你们查了这么久，不但什么都没阻止，现在还……”她看着哈特气息奄奄的样子，又想起几年前费莉西娅发给她的詹姆斯·兰波凄惨的死状，一时说不下去般地顿住了。
“抱歉，有些事情目前不能对外透露。”
梅林满怀歉意, 他摸摸小姑娘的脑袋, 企图扑灭她的怒火。
希亚毫不客气地打掉了他的手。
“‘对外透露’？”希亚望着这个看护过她的叔叔, 满心失望, 又难以压制地感觉到寒心，“……亚瑟认为我不再是组织成员了吗？”
她转向艾格西。
艾格西低头避开了她穿透性的逼视，“对不起, 我真的不能说。”
违背上头的意思，通知她哈特舅舅的事，他已经是冒着很大风险了。
希亚阖了阖眼，决定不再为难他。
“最后一个问题，和兰波叔叔的事情有关吗？”她目光灼灼地盯住梅林。
梅林没有回答她，希亚却难以放弃她的猜测。
也许还有一个人能告诉她这件事的来龙去脉。
……
纽约深巷的一家地下黑酒吧门口。
“名字？”守门人懒洋洋地抬了抬眼皮，拦住希亚。
“我不在预订单上，不用问了。”希亚知道按照这儿的规矩，至少要提前一个小时预订才能进入。但那种黑市交易一样的预订办法太麻烦，她懒得折腾。
“那就不好意思了，你不能进去。”
守门人翻了个白眼，拉上门。
一道人影在门合上之前，闪了进来。守门人猝不及防地被按在门板上。他惊骇地发现自己竟动弹不能，抬头，黑暗中的姑娘面无表情地拉住了他的衣领，继而他耳边响起了鬼魅的声音。
“去，告诉你的老板，女巫来了。”
眼前的气息骤然远离。看上去纤纤弱质的姑娘双手抱臂，注意到他的目光，皱着眉，“愣着干吗？要我推你？”
他猛地打了个寒颤，用力摇头，慌不择路地跑进了旁边的小门。
希亚闭眸烦躁地按了按额头。
她现在真没有闲情逸致和小喽啰纠缠。
所幸，没过太久，守门人从那扇圆门后跑了出来。他堆起笑，毕恭毕敬地把希亚迎了进去。
小门后的走廊蜿蜒曲折，走了几分钟，狭窄的空间豁然洞开。
夜店聒噪的声响和眩惑扰人的霓虹灯光弃齐涌了过来。
希亚这才见到了酒吧的真容。
一室晦暗，缩在边边角角的酒鬼，抑或在搏击台上碰撞着身躯的男男女女，仿佛黑沉夜幕下的动物，只现轮廓，借助着朦胧的光线，尽情地释放兽性。
搏击台下堆着许多看不清面目的观众，他们群情澎拜地嘶吼着助威，像在观赏一场斗兽比赛。
“打死大卫！我下了注！”
“滚你妈的，我倾家荡产压了杰斯赢！”
偶尔有彩光旋过那些隐在黑暗里的脸，要脱眶的眼珠子、抽动的肌肉，这些人活像是挣扎在莫奈的呐喊画像里，疯狂而扭曲。
希亚不甚在意地扫过，转圜视线，一眼看到了吧台后酒保模样的男人。
笔挺的条纹西服马甲，衬衫纽扣严丝合缝地扣到第一颗，衣冠楚楚。他似乎早就知道她会来，此时正隔着人群，微笑地望着她。
加斯特·桑西。
组织里除了亚瑟之外，她最讨厌的家伙。
但她必须来这个情报分点见他。这人和哈里·哈特已经兰波叔叔都不对头，却也是唯一可能违背亚瑟命令的成员。
“你明白我来的目的。” 即使乐音和嘶吼震耳欲聋，希亚仍压低了声音， “兰斯洛特、加拉哈德事故的事，你清楚多少？”
“你想要的我都有。”加斯特含笑靠近她，状若亲密，“但是——为了亚瑟，我不会告诉你。”
希亚捏紧了酒杯，“你少在我面前装模作样，你对亚瑟没有丝毫敬畏和忠诚。”
“我对他没有，但你这是在考验我对组织的忠诚。”加斯特低语着，笑意愈深。
“忠诚面对外人的时候用的，难道什么时候我被踢出组织了？”希亚竭力控制着怒火，“而且，钱送到门口了你会不要？你开个价。”
加斯特是贵族后代中的异类，作为曾经的赌徒，他对金钱有着难以抑制的欲*望——亚瑟也因为这点，格外鄙弃他——她就不信这次他能抵抗得了。
果然，情报贩子罕见地犹豫了一会儿。他伸出五个手指头。
“五十万？”希亚盘算着把哈里·哈特留给她的那栋房子卖了。
加斯特低笑，“当然不，我的小公主。是五亿。”
一股气血轰隆一声翻涌着挤进她脑袋里。
这是铁了心的不告诉她呢。
希亚冷笑着，双手按在吧台上逼近言笑晏晏的加斯特，“我可出不起。”
“不如——赌命吧。”
她瞥了眼他身后墙上的牛皮纸——无偿提供情报，条件：俄罗斯转盘赌局。下面缀着无数个失败者的名字。
“我赢了，你就给我想要的东西。输了，我就把这条命给你。”她利落地掏出一把左*轮手*枪。
加斯特笑意渐失，他冷然地凝视着希亚，“我这儿可不招待发疯的客人。”
希亚面带天真的笑意瞟了瞟他，“这当然由不得你。”
她捏碎杯子砸到音箱上，转头朝四周大吼，“俄罗斯转盘要开始了！店长难道要反悔吗！”
乐声骤停，她的声音压过仅剩的呐喊，掷地有声。
加斯特太清楚这帮人的德性了。他冷漠地看着酒吧里的人如同嗅到腐肉的蚂蚁般聚过来，他们像是喝醉了般高呼：“俄罗斯转盘！俄罗斯转盘！”
他现在骑虎难下。
希亚含着畅快的笑，把手*枪抵在太阳穴上。
“你发什么疯！”加斯特想制止她，却被希亚灵巧地躲过。
“一局定胜负。”她浅笑着，开了保险。
加斯特冷哼，从桌底取出了赌筹，“随便你。你死了，可不关我的事。”
“怎么会，你还要替我收尸呢。” 希亚气死人不偿命地朝他眨眨右眼。
“我压五十刀，她会死！”
“我压六十刀，店长输！”
人群之中一番骚动。
希亚扣动枪栓。众人秉着呼吸，齐齐等待。
咔啪一声响。她的手连带着枪被按了下去。
“可惜今天没人会死在这儿。”
希亚怔愣地看着突然出现的金发青年，猝不及防之下，枪被他夺了过来。
“你疯了吗，希亚·哈特？”哈利的声音有股心有余悸的味道。他压下后怕，把枪扔到吧台上，扫了眼桌上的赌筹，“才多少钱值得你拿命来搏？这是谁教你的？”
希亚按住手，抬头瞪着他，“这不是你该来的地方。”
哈利深吸了口气。
他现在万分庆幸他没有忽视那封来历不明的邮件。
加斯特在一旁兴味地看着他们俩。猝然间对上了青年的目光。
“如果你想要钱的话，可以打给这个号码。”哈利撕下一片纸，写了一串数字。
加斯特没想到会有这样的峰回路转，送到嘴边的钱，他自然不会拒绝。他收下纸条，看了看哈利，“我又不知道这是哪儿的电话。”
希亚瞪了他一眼，慌忙在酒徒们贪婪的窥视下把哈利拽走。
哈利顺从地跟着她离开，在拐角处，突然脚步一顿。
他回过头，蓝眸带丝浅淡的笑意望着兴奋的加斯特，“先生，你知道最近纽约警局在打击黑市交易吗？”
“你有一分钟时间验证号码的真假，假如哈特小姐在半个小时内没收到她想要的东西……”他微笑一笑，仿佛只是善意的提醒。
第63章 超英世界
出了小巷, 希亚才发觉不知何时下起了小雨。深夜的纽约街道人迹罕至，城市的灯火笼在一层微薄的雨幕里，透出一团团朦胧光影。
她松开了拉着哈利衣服的手, 叮嘱, “忘了你今天看到的吧。你不该一个人去那种地方。”
希亚忽然想起什么，抬头, “不过, 是谁告诉你我在那儿的？”
哈利却没正面回应她。他蹙着眉, “你如果缺钱, 为什么不来找我？”
为什么要去找他？他们什么时候是那种可以借钱的亲密关系了？
希亚满心惊异, 古怪地盯着哈利。
等等！他该不会指的是那份助理工作的薪酬吧？
希亚讪讪笑了笑，“实际上，你之前说的事，我已经考虑好了。”
走在她旁边的哈利呼吸一滞。他偏眸凝视希亚，她正遥望着远处车灯的光晕。此时停了下来，朝他扬了扬嘴角。
从容，但也是客套而疏远的，像他们第一次见面时的微笑, 却没有了那时候隐现的期待神采。
他捂着额头, 蓦然生出了一种种糟糕的预感, 他抬起一只手, “先不要这么快回答我。”
“我的答案是‘不’。”希亚并没有理会他的阻止，站在原地，低头盯着地面上的花纹, “我想的很清楚，其实，我很不喜欢在你身边工作的感觉。虽然回想过去，也有令人满足的时刻，但是我已经不想再回到那种状态了。”
“你好像从来不愿意正视我。”她低语着，神色黯然，扯了扯嘴唇，“我明明值得的啊。我觉得我值得。我真的真的不想再被耍了。”
宛如有人用力地锤子搭在他后脑上，嗡地一声响。
他不知道她竟然会这么想。
“我没有耍你。”他上前想按住她的肩膀，让她看着他，却被希亚灵巧地躲过。
对于他的言辞，她不甚在意地笑了笑。
“……当然，并不全是因为你，我也很讨厌那时候的我自己。”冲动、幼稚又白目，模糊工作和私人感情的界限。
“所以，”希亚闭了闭眼，忽而抬眸一笑，“还是算了吧。”
记忆中那个少年眸底总是潜藏着轻蔑，还有笑里藏刀的无辜神情，她曾经被他身上神秘而不可测的气质吸引，但那也是过去了。他和以前没什么变化，什么都没变，变的只是她面对他的心情。
“真是的，说了一大堆蠢话。”希亚带着释怀的笑，背着手，后退了一步。
那一瞬间，她用笑容在他们之间划下一道鸿沟。
他的心脏像被猛地攥住，狠狠地摔向墙壁。哈利罕见地怔忪地看着她，甚至有几分不知所措。一刹那，某个念头涌了出来。
他定定地望着她。希亚好像在等待着他开口。他不知道为什么，迎着那样洞悉的目光，一时什么也说不出来。
半饷，希亚庆幸地一拍胸口。
“幸好你没有用刚刚的五百亿威胁我，看来是我把你想得太阴暗啦。”她满怀歉意地摆摆手，“那些钱我会尽快还给你的。”
她含笑的清亮眼神像沙锤击打在他心上。他不由地攥住了手，表情空白。
他倏然明白到自己犯了个致命的错误。
“那些钱我会尽快还你的。”
“总之，你一定会遇到比我更称职，也更适合你的雇员。”希亚后退着。雨不知不觉地变大，刷拉拉砸在地上，他却清晰地听到她的声音。
“再会吧，奥斯本少爷。”希亚欠了欠身，笑容洋溢，“祝你一切都好。”
她说着再见，却分明是不复与见的意思。
那笑晃眼到极致，几乎刺目。
不要再笑了，不要再用那样告别的眼神看他。
他伸出手，希亚却在同时飞快地转过身。她把包放在头顶，匆忙地遮着大雨，脚步轻盈，跳跃着跨过连片的水坑。像是终于卸下重担，轻快地小跑着奔向对面，一步一步远离，破开牵绊，走出过去。
他悬在空中的手不知为何地，难以抑制地颤抖。
周围的一切仿佛都在下沉，淌在软塌塌又苍白的水里，缓慢地沉入深底。往来的车鸣，嘈杂的雨声，所有的所有像是另一个世界般遥远。时间恍若定了格。
恍恍惚惚间，他听到似曾相识的声音。
希亚。希亚。
这声响越来越大，越来越大，恍似响彻了他的整个身体。
他逐渐反应过来，那是他自己的声音。
再也不会了。
他会遇到一百个、甚至成千上万的女孩，但那都不是希亚·哈特。
再也没有哪一刻像现在这样，意识到这一点。
四面傲慢围成的墙轰然倒塌，那道回声愈发明晰。
成为我的吧。请成为我的，陪我到终点，请留下来。
歇斯底里的愤恨也罢，黑沉沉的桎梏般的渴望也罢，它们只来自一种情绪。
他爱着希亚·哈特，不是出于新奇的挑逗，也不是源于受挫自尊的执念。他只是字面意义上的，单纯地，爱她。
周围静止的世界仿若又开始流动。
哈利·奥斯本抬头，湛蓝的眼睛迷幻得像空净的天。四顾，已没了希亚·哈特的身影。凄清的雨
夜，他神色罕见地敏感而脆弱。
……请回来。
低眸的刹那，纤弱的影子晃过眼底。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