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爸爸!”劳拉抽噎着拽住他滑落的手指。
他还从没见过劳拉哭成这样,她性格孤僻,没什么表情,话也很少。在查尔斯死前,他一度以为她是个哑巴。
罗根想扯出一丝笑容,摸摸她的脑袋安慰她,手竟没有一点力气。
劳拉……他终于把她带到了安全的地方。查尔斯的愿望,他总算完成了。
夙愿达成,罗根的呼吸却猛地一滞。
妮娜。
他想起了那个像植物一般始终沉睡着的姑娘。查尔斯临死前的托付。六年前的变种人学校,除了他,她是唯一在教授能力下幸存的人,但却是个“睡美人”,脑死亡。查尔斯坚信她还活着——用他的话讲,妮娜只是“灵魂迷路了”——即使在他因为阿兹海默症记忆不清,他也没忘记过念叨妮娜。罗根索性把她和他一起关在了水塔,那个和超脑实验室相似,却是用于禁锢查尔斯游走思想的房间。
妮娜。妮娜。
他尽力地维持清醒,却感受到死亡奇妙的脚步翩然而至。
罗根的眼皮愈发沉重。他费力抬起眼,看向峡谷瞭望台后隐约可见的灰黄色土房子。那曾是这些实验体小孩子的临时基地,在冲出来护送劳拉前,他把妮娜放在那儿。那是称得上唯一安全的地方。
“劳拉……”罗根的呼吸越来越轻,“妮娜。带她……带她走……”
视野朦胧得厉害。他努力想看清那个方向,一片深沉的黑暗却陡然笼罩了整个意识。
金刚狼的胸口不再起伏。他的头一歪靠在木桩上,眼睛中的光芒,已然熄灭。
“不——!”
劳拉紧紧抓住他残留着余温的手,她宛如一只小狼崽,仰起满是泪水的脸,发出了一声痛呼。
……
“人必须忠于自己,乔伊。不能违背自己的本性。带着杀戮活下去很艰难,这条路没有退路。”
希亚是在孩童的呢喃声中醒来的。
她恍惚地睁开眼,头顶围着几颗小脑袋。肤色各异的小孩站在她眼前,像没预料到她的苏醒,惊异地睁大了眼。
“劳拉!”其中一个高瘦的男孩回头叫道。
她这才注意到,不远处耸起的碎石堆前站着个长卷发小姑娘。
那小女孩扭过头,放下合十的双手,眼珠黑沉,看不出神色,脸上却残存着一丝泪痕。
“醒了?”她淡定地走过来,趴在她面前,“那个爷爷说的没错,你会醒的。”
那个爷爷……?
希亚捶着胀痛的脑袋,整理着脑海里混乱的记忆。
从她离开这个世界后,妮娜就陷入了昏睡,和植物人没什么区别。但她的身体却接受地到一切信息,只是无法给出反应,像等待着主人归来似的,忠实地记录下周遭发生的一切。
教授找到金刚狼,X战警队伍壮大。琴和镭射眼成了情侣。老万为看望女儿,也留在了学院内。
紧接着,阿兹海默氏症……
一团暴烈的漩涡陡然出现,搅碎了妮娜的识海。
希亚心脏停跳了一拍。
脑中飞快地闪过层层叠叠的画面,她不可置信地梳理着过往,嘴唇难以抑制地颤抖。
教授失控杀死了X战警的主要成员。快银的墓碑、镭射眼的葬礼……以及导致变种人灭族的转基因食品新闻。金刚狼带着生病的教授躲在了墨西哥和美国的交界处,靠做出租车司机拉客艰难度日。艾德曼合金毒性和能力衰退的双重作用下,他的健康状况逐渐恶化。
不老不死的金刚狼……早已苍老,和耄耋老人无异。
教授忘记了六年前的威彻斯特事故,被迫接受变种人再无后代的事实,却在某一天通过心灵感应发现了新的变种人。
那是一个说西班牙语的小女孩……
教授当时兴奋地对着昏迷的妮娜喋喋不休地描述。
“劳拉。”他说着,差点要手舞足蹈地比划,“只有这么高。很可爱,是个好孩子。”
希亚抬头,眯着眼打量身前的小姑娘。
她强迫着身体停下追忆,压下糟糕的预感,面无表情地,暗暗咬着牙,仿佛这样才能克服那股抽痛。
“查尔斯呢?”她攥住发颤的手指,神情镇定,微扬着脸,四处打量。
没人回答。孩子们低下脸,一言不发。
劳拉则侧过了脸,看着她走过来的地方,瘦小的肩膀微微颤动。
希亚循着她的视线看过去。
潺潺流水旁,耸立的碎石堆上竖着个枝杈做成的十字架。希亚一瞬间,竟觉得那像极了坟冢。
劳拉走向它,将十字架倒转,摆出了X的形状。她侧眸,沉默地看着希亚,眼神倔强而执着。
希亚不敢深想的猜测在她的目光里得到了验证。
她怔然地盯着那片坟墓,像没反应过来似的,只是呆呆地望着那儿。
一股浓烈的悲怆如同缜密的水雾一般铺罗在空气里,压得希亚几乎透不过气。希亚不由自主揪着胸口的衣服,她垂着头,克制着上涌的泪水,缓缓地缓缓地吸了口气。
这里出奇地安静。
山谷内再不会有枪声响起。
因为英雄已逝。
第82章 暮狼归乡终幕
希亚无法抛弃这些孩子。他们是埃塞克斯公司人为打造的实验品, 却也极有可能是这世界上仅剩的变种人了。
埃塞克斯公司是X武器计划风行的罪魁祸首,它的势力早已遍布全美和墨西哥,只有北方的加拿大兴许可以作为暂时的庇护所。
越过国境线, 他们最终在苏必利尔湖畔落下脚。这儿天气严寒, 山崖陡峭,人烟稀少, 是个藏身的好地方。希亚帮着孩子们在这儿建了座木屋。外面的人群太过危险, 再加上埃塞克斯公司爪牙无处不在, 大家索性隐匿在深山密林里, 每日狩猎为生, 竟像是过上了野人般的生活。
“妮娜姐姐,看我的!”
麦色皮肤的小姑娘丽贝卡朝湖水吹了口气,转瞬间湖面连同游鱼结成一小片冰。希亚砸破冰面,把冰冻的鱼扔在草地上。
一转头,丽贝卡眼睛亮晶晶地瞅着她,满脸“求表扬求夸奖”的期待神态。
希亚失笑着揉了揉她的脑袋。
另一边,男孩瑞克多从山林间走过来,手中拎着滴血的山兔。劳拉跟在他身后, 双手的钢爪上刺着两只黑色长颈的加拿大野鹅。
今天的晚饭有着落了。
希亚在简陋的灶火前, 处理着加拿大鹅身上的绒毛。劳拉默默蹲在她跟前, 指关节处噌地亮出的一根爪子, 三两下把解冻的鱼开膛破肚。
劳拉似乎一贯如此,不爱说话,却总会默默呆在希亚身边, 把她干些力所能及的事。希亚心情低落,也没心思像往常那样调节气氛,劳拉更不会主动跟她攀谈。她们在一起,沉默居多,但并不尴尬。希亚能感觉到掩藏在小姑娘孤僻外表下的亲近。
希亚叹了口气。她能允许自己留在这儿的时间,不多了。
现在的日子越是安稳,她越是压抑不住地烦躁。虽然表面波澜不惊,那团爆炸后的余烬燃成了火焰,愤怒、仇恨、焦灼,她无法克制这些负面感情的滋生。
教授说过的,妮娜的身体记得,他曾经那么向往地说过,要买一条船,命名为逐日号,在公海上漂泊,自由闲散,平和而温馨。这样的生活……这样的生活明明是他理所当然应该得到的!
希亚收紧了嘴角,看着锅里慢慢升起白烟。
孩子们在闻到香味后,自发地靠进来,眼巴巴地望着灶台。盼到希亚点头,虽难掩兴奋,仍乖巧地排队拿着碗筷盛出晚餐。
希亚不自觉地微笑,转身出走木屋。
暮色已晚,夜空透出了几点零星的微光。本就是秋末,境处加拿大,更是冷得令人瑟缩。希亚看了眼屋内和睦的景象,垂下眼。
他们适应得越来越好了。即使她现在离开,也不会有什么妨碍。
更何况,那件事,如果她不去做,她真的会无法原谅自己。
为了教授,为了狼叔,为了……再也见不到的大家。
他们死得那么卑微,死得像条狗一样。
希亚攥着手,肩头发颤,却不是因为寒意。她愤恨地咬着唇,任凭闲腥的铁锈味涌出,在口腔流淌。
“劳拉很担心你。”
男孩的骤然出声让希亚微微一惊。她回过头,瑞克多从门口走向她,停在她身旁,却没看她。
他盯了会儿苍茫的夜色,忽地转头凝视希亚,与年龄不符的冷静声线带着丝笃定,“她以为你想死。但我知道,你要离开了。”
希亚有些讶异。她张了张嘴,“我看得出来,你们实际上不需要我了。”
“我们的确不需要你。”瑞克多的眼神洞彻而明净,语调冷漠,那神色一瞬间竟让希亚想到了万磁王。
他的确很像老万,尤其是浑身散发的领袖气质——这些孩子包括劳拉在内,都唯他马首是瞻。他没有教授的宽厚和理想主义,那副冷峻果决的做派和万磁王如出一辙。就连他的能力也和父亲那么相似。
然而,终究不同。希亚明白他的力量和磁力相差甚远,不过是看起来相像而已。
“你随时可以走。只要别影响劳拉。”瑞克多说着,像感应到什么似的,向后侧身。希亚跟着他一起偏过头——
劳拉脑袋靠在门扉边缘,手牢牢抓着门框,不知道听了多久。黑沉的眼睛倔强地注视着希亚,不说挽留,不说再见,就那么执拗地盯着她。
希亚在她身前蹲下,一时也想不出该说什么,只顺了顺劳拉有点打结的卷曲长发。
劳拉低下脸,嘴唇动了动。片刻后,劳拉抬起眼,握住希亚的手,深深地望进她眼里。
“不要活成他们期望的样子。” 想起金刚狼临终的遗言,劳拉紧接着背出了教授的劝诫,“带着杀戮活下去很艰难,这条路没有退路。是对是错,你都得背负,直至一生。”
希亚有须臾的怔忪。她意味难言地笑了笑,晃了晃劳拉冰凉的小手,“我只是去完成我该完成的使命而已。”
哪怕仅仅为了劳拉他们,免除后顾之忧,她也得尽快了结埃塞克斯公司。
劳拉仿佛已明白无法阻止她,垂下脑袋,一言不发。
希亚吻了吻她的额头,把劳拉带回屋子,推了推小姑娘,“去你的伙伴中间吧。”
希亚松开手,劳拉却蓦地抓住她的指尖,对上希亚含笑的目光,她抿了抿唇,不甘愿地松开手。
希亚抚了抚劳拉的头,笑呵呵地退出木屋。她转过身,瑞克多却追了出来。
“我想成立一个组织,用于防卫。你觉得叫什么比较好?”
突如其来的征询不太符合他的作风。瑞克多不知为何,要在这时叫住希亚。他定定地看着她,像是在无言地传达着什么。
希亚略略一愣,忽而笑了出来,怅惘,却也蕴含着希望的笑。
“不如叫X-Force吧。”
X-Force和X-Man(非凡特工队和X战警)。
新的领袖已经诞生,变种人的意志将会永远传递下去。
这就是瑞克多想要告诉她的吧。
他们即是变种人的未来。
……
瓦里安有了个小秘密。他不准备告诉任何人。
他家在墨西哥和美国的边境线上,这里毗邻海域,荒凉而廖无人烟,地价便宜地惊人。许是因为这样,埃塞克斯公司才会选择在这儿建研究所。
不少人传言,那里正在进行人体试验,瓦里安的父母却怒斥为谣传,他们是受惠于埃塞克斯公司的小人物。就在最近,研究所突然被毁了。隔着几百米,瓦里安都能望见那儿腾起的蘑菇云。
研究所炸得只剩下瓦砾,据说里面的研究员全部殒命。
瓦里安觉得,他或许知道那是谁干的。
他眼前冒出了一个姑娘站在海边的背影。
瓦里安和那陌生女孩的初见并不是在海边。彼时,瓦里安新交的朋友因为输了赌约,同意带他去交易枪支的黑市看看。
去了那儿,瓦里安就后悔了。满身肌肉的纹身花臂男,枯瘦如柴的瘾君子……那里的人像装了雷达探测器,不怀好意地打量着瓦里安——看啊,哪里来的小羊羔。
他们活脱脱的是些盯着腐肉的秃鹫。而瓦里安自己就是那块腐肉。
所幸的是,瓦里安发现了他的另一个同类。
他浑身罩在斗篷里,身形瘦小,乌黑的大兜帽掩着脸,只现出了一小片白皙的下巴,看不出性别。但那些狗鼻子已经嗅出了“他”与这里不相符的气息。
他被一个肌肉男拦住了。肌肉男挂着找乐子的笑,刻意凑近他。
瓦里安情不自禁地为他担心。瓦里安甚至想上前解围,却被朋友“不要惹麻烦”的警告眼神钉在了原地。
正在这时,他听到了那儿传来意料之外的清凌凌的女声。
“你最好不要惹我。我一路走过来,很多人想无事生非,他们都得到了惩罚。现在我很累,也很烦,我怕你说错话,我一时忍不住做出什么,所以,要么闭嘴,要么滚。”
所有人都轰然大笑。
瓦里安后知后觉地意识到那斗篷怪人竟是个女孩。
这下她要惨了!
瓦里安怜悯地扭过头,几乎要捂住眼睛了。
肌肉男笑得差点岔气,他咧着嘴,醉醺醺地靠着那姑娘,“我今儿运气不错,遇上个脑子有病的雏儿。”
斗篷里伸出了一只纤细的手。没人看清发生了什么,男人被抛了出去,狠狠地砸在几米外的水泥墙上。
瓦里安惊愕地回过神,那女孩瞥了他一眼,黑帽滑了一半,被女孩拽住拉上。瓦里安已经看清她的面孔。
脸庞比他想象中还要稚嫩,眼神彻骨的冰冷。
黑市一边,他从没想过还能见到她。事实却是,在研究所被毁的当天晚上,他在海边撞见了她。
她只是静静站立在那儿,望着大海很久很久。那天风很小,连吹动头发都不够,但海水还是起起伏伏,可以听到海浪翻卷,还有海鸟的叫声。天空映衬着爆炸的橙色火焰,愈发灰得彻底,像打翻的墨水一样厚重。她始终没有转过身,他没有看到她的脸,也不知道她的表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