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哭得涕泪交流,糊在青青紫紫的脸上,披头散发,看着挺凄惨让人无法直视的,但赵母无动于衷,冷着脸,使劲挣了挣被抱住的腿,“放手。”
就是这么言简意赅,反而更让人心慌,孙秀花死不放手,余光看见两个一脸无措的儿子,眼前一亮,“石头,铁蛋,你俩快过来给阿奶说,要不以后就不能见到妈了。”
孙秀花嘴馋,平时爱分儿子的吃食,但这是亲妈,要紧关头小孩子肯定亲的,两小子一个八岁一个四岁,惶惶中找到了主心骨,忙奔上前搂住赵母的腿,“阿奶,不要赶我妈出门!”
四岁的小子甚至“哇”一声吓得大哭,他哥哥也抹了抹眼睛。
两个孙子是赵母的心肝肉,她冷脸终于露出一丝裂缝,孙秀花瞅见了,忙嚎哭道:“妈,我错了,我会改的的!妈给我一个机会吧!”
“好了,向前,你领石头他妈回屋去。”
说话的是眉心紧皱的赵老头,村头并不远,胡大海马上就到了,不管如何家丑不好外扬。
哭嚎这么大声,邻里都听见了,但被听见总好过被人亲眼目睹,他又吩咐赵向东,“东子,你搀你妈回屋歇着,燕子也去。”
赵向东应了一声,上前扶赵母,赵母仍带一丝希冀看着二儿子,他胸口闷闷地难受,但最终还是把心一硬,低声安慰道:“妈,我有了假期就回来,跟以前一样的。”
“不一样的,不一样的。”赵母喃喃自语,虽然实际上差不多,但在老一辈人心里,差别还是大得去了。
赵向东挺难受的,吸了口气才扶着亲妈回屋里去,这当口,赵玉燕不敢吭声,忙上前扶着赵母另一边手臂,一起跟了进去。
姜宁早在丈夫动身的时候,就转身回屋去了,搁下灯芯绒接下来也没有再出门,她不大在意分家结果,有赵向东在可以了。
说实话,事态发展挺出乎她意料的,她叹了口气,也不知今天能不能腾出时间回娘家。
赵老头十分干脆利落,等胡大海到了以后,直接表示,树大有分支,二儿子结婚后,他就想分家了,不过上次二儿子时间紧,没来得及,所以才等到现在才办。
胡大海就是个见证人,赵老头说他就听,顺带夸两句老哥开明,不见村里多少一大家子住一起的吵吵闹闹,分开过就安宁多了。
胡家就是村里少数分家户,儿子结婚一个分出去一个,他这话是真心的。
不管怎么样,分家摊子就拉开了,家里八间瓦盖大屋,刚好三个儿子一对老人,四份每份两间。林县一带都是跟大儿子过的,因此赵家老两口也跟老大赵向前过,等百年以后,属于老两口的两间房,就归照顾老人的大房。
不过由于赵向阳跟赵玉燕还小,就依旧跟着父母过直到结婚,房子分配适当调整一下。赵向东西屋两间不变,本来大房住的东屋就归老四赵向阳,正房四间就是大房跟老两口的,连成一片也方便以后分割。
田地是去年按户口人头分配的,各归各没啥好争。至于家禽农具等,赵向东放弃,两兄弟分配后,老四还小,就由老两口替他拿着。
还有现钱粮食等,赵家兄弟让亲爹不用分了,赵向前认为,小弟未成年,分家以后情况其实跟以前差不多,分不分没啥。
赵向东自己有,更不会要爹妈手里的钱,哪怕这钱是他以前给的。
赵老头同意不分粮食,但钱一定要分,他端详着一脸憨厚的大儿子,暗暗叹了口气,其实孙秀花今早折腾这出,何尝不是因为手头紧巴的原因。
赵向前都快三十了,手里一分钱都没,确实不大妥当。
“这钱,必须是你拿着,不能给你媳妇,如果你觉得自个儿拿不好,就爸给你拿着,用多用少记个账,以后你想拿就拿回去。”
孙秀花这人,赵老头不敢让她掐住大房的钱,不然还不得翻天。
“那就爸拿着吧,我要用就给你说。”
“好。”赵老头打算将大儿子那份,投进熏鸡买卖中,记着账目也不怕乱。胡大海在这当然不提,不过回头他告诉了赵向前,并嘱咐不许透半点风声给孙秀花。
赵老头早看明白这个大儿媳,就是个无风三尺浪的,让她认定钱都是老两口把着,才能安分些,不然折腾起来日子都没法过。
儿子都没意见,任由老子分,家里穷也没啥东西好分,不过半个小时就完事了。胡大海写了协议,一式三份,清清楚楚记明各种条款,参与的赵家男人还有他,都在上面签了名。
“好了,老哥,我回去了,等土地证弄好了,我再给你家拿来。”既然分了房子,土地证也得重新办过。
胡大海走了,赵向东将刚才赵老头分给他的钱塞回去,“爸,我想建个围墙。”
“嗯,要的,等黑子大了结婚,东屋的围墙也得弄起来。”赵老头知道二儿子,见钱塞回手里,也不推拒。
赵向东时间紧,说两句就出门去了,望着二儿子高大的背影,赵老头轻轻叹了口气,或许分开才是好的,一家人各有各的毛病,硬拢在一起早晚得磨光感情。
胡大海赵二姨他们,才是聪明的。
赵向东知道媳妇儿惦记着回娘家,回屋安抚两句,说下午就去,就匆匆出门往赵二姨家去了。
二姨夫李光明有祖传泥瓦匠的手艺,还教会了两个儿子,父子三人凭借这手艺,家里条件在大岗村一直是头一拨。
李家本来就打算给两儿子分家的,建房时前屋后屋间隔很开,方便以后建围墙,现在刚分了家,李光明找了关系拉回几大车红砖,这两天正要垒墙。
赵向东就是打算拜托二姨家,想买下这批砖,请姨夫表弟先给西屋建上围墙。
他户口早迁出去,批不下宅基地,而且建房时间上也来不及,媳妇儿陪嫁更不好搬回娘家打赵家的脸,否则赵向东也大不想分这两间房,毕竟他跟媳妇不住村里,空置着挺浪费的。
李家与赵家,就是斜对门,李家几口早就听到动静,赵二姨叹了一口气,“我当初就不喜欢孙家,是你妈想着家里壮劳力少,才选的她。”
“真是作孽,居然还偷上妯娌陪嫁了,咱大岗村几十年来就没出过这么一个人。”
感叹过后,李家爽快表示没问题,两间西屋占地不大,围起来的院子小,建围墙比建房子简单太多,他们父子三个一起开工,最多几天的功夫,就能完工。
“我家两扇院门,先给你用一扇,反正咱家不急,年前年后建都成,到时候跟砖一起补回来就行了。”李光明是个爽快人,笑道:“咱家跟着你家做熏鸡买卖,还是你媳妇儿出的主意,咱家占便宜了。”
“院门的钥匙,等弄好了我就寄给你。”
李光明是个工作态度十分认真的人,活儿既然揽了,哪怕赵家是很近的亲戚,他也不会说什么钥匙交给赵家保管的话。
大家做事非常有效率,三言两语拍板,李光明立即领着儿子开始干活,他还打发二姨去唤本村及邻村的老伙计。
赵向东一起帮忙搬东西,前面李光明领着大儿子已经在挖地基结砖脚了,风风火火干起来,大清早开始干,到中午地基已经差不多弄好了。
吃过午饭,李光明六七个人继续干活,赵向东则换了衣服,领着媳妇儿回娘家去了。
姜家今天没有出摊,特意等的姜宁两口子,太阳渐高没见人,姜父姜母按捺不住打发大儿子去接人。
这一接,直接接到大岗村去了,姜建设回来说了赵家的破事以及分家,还说小妹妹夫下午就回来。
姜家人气愤,姜红兵怒道:“分了比不分好,这姓孙的咋毛病那么多呀?”
末了,他嘀咕道:“早知这样,咱家未必选赵家。”他妹子条件好,嫁县城也没问题。
“你懂什么?”姜母啐他,“宁宁马上随军去了,就算不分家,也就忍两月。”
没当过媳妇,绝对是不知道没有公婆妯娌掣肘的好处,当初几个女婿候选人,她一眼看中赵向东,就是这个原因。
就算人好些,熬上几十年才分家,那就够呛,忍两月算什么?
“以后这话不许再说。”姜母板着脸。
姜红兵讪讪应了,他也就一时气愤,当然知道妹子已经嫁人了,这话不能说。
翘首以盼,姜宁终于带着男人回来了,一家团圆喜悦不必多说,姜母还借着母女说私房话的机会,把存折给了闺女,这是姜红兵已存好的三千块。
“宁宁,你到了那边,要跟东子好好过,给爸妈生几个乖外孙外孙女,以后妈给你带。”
一个下午时间是短暂的,终于到了分别时刻,母女俩眼泪下来了,姜家父子几个也红了眼眶。
“东子,宁宁交给你了,你要好好照顾她。”姜母郑重将闺女的手,交到女婿手里。
“爸妈,我会的。”赵向东握住掌心的小手,认真做出承诺。
再依依不舍,还是得分开,姜宁回去后,在屋里偷偷哭了许久,心疼得赵向东够呛,哄了好久才睡下。
次日清晨,公鸡的打鸣准时响起。
第23章
天蒙蒙亮, 姜宁两人就起来了,她把行李统统拿出来, 再仔细检查屋子一遍,看有没有哪样遗忘的。
整理妥当吃了早饭, 赵向东把屋里的窗子全部锁上, 再提着大包小包, 领媳妇儿出了门。
他放下行李,掏出一把黄铜大锁, 给屋门上了拴以后, 直接拎起两个门环,把大锁牢牢扣在上面。
其实, 这个才是分家的主要目的, 不分家屋门不好锁死,围墙反倒是其次的。
家里窗户是老式木窗,厚厚两扇木板严丝合缝, 里面一锁无间隙,屋门就不用说了, 村里老木匠打得十分结实,里外两重锁保险万分。
赵向东心里才舒坦了些,老实说他觉得愧对自己媳妇,不做点什么难受得紧。
一只温暖的小手握住他的腕子,他侧头对上姜宁笑靥, 笑意暖融冲散了他心中阴霾, 他不禁回以一笑。
夫妻两人绕道往新院门位置行去, 围墙已建到人腰高位置了,屋门这段很狭窄,其实本来应把屋门改到另一边的,好正对着院门的,可惜时间凑不上只能下次再说。
赵向东提着大部分包裹,不得不侧着身子走,姜宁跟在他身后,手里就意意思思提点东西,挺轻松的,她顺势往赵家老院子望了一眼,目光掠过灶房,微微顿了顿。
孙秀花昨天一天没出现,闹了这么一出差点被扫地出门,后虽有两儿子求情得以留下,但她在家里地位也一落千丈,午饭晚饭都没敢冒头吃。
姜宁昨晚想到与家人分开,很是哭了些时候,眼睛有些难受,赵向东出门打盆水给冷敷,她在屋里似乎听见掀井盖的声音,随口一问,他说有人在灶房。
灶房有水缸,晚上比提井水方便多了,然而赵向东却选择掀井盖,显然这个人并不是他想碰上的。
这人只能是孙秀花。
这是饿了一天受不了,半夜来找吃的吧,只不过她大概啥也翻不出来。
因为,赵母今天把灶房的米面粮油全都锁进橱柜了,一点不给留在外面,并说家里有家里的规矩,谁也不惯。
这说的明显是孙秀花,婆婆态度是真变了,以后有得受的。
姜宁对此不置可否,或许彻底治治也是好的,其实孙秀花之所以能一直这般肆无忌惮,何尝没有公婆看在两孙子份上给的几分脸面的缘故。
不过,这些已经不干她的事了。
跟正砌墙的李家父子打过招呼,赵向东姜宁出了新院子,赵家人除了上学的赵玉燕姐弟以外,都来送行。
赵家人一直送到村口,双方才告别。
赵向东领着媳妇儿出了大岗村,远远走出一段,姜宁回头,看一眼这个被晨雾笼罩着的小村庄。
终于要离开了,这一出出的,她不惧也挺烦的。
“宁宁,我们走吧,以后有了假期再回来。”
姜宁侧头一看,赵向东的目光与声音一般温暖,她扬起笑脸,“嗯。”
两人随后直奔县城不再停顿,目标是县纺织厂,年前厂子天天去市里,有顺风车坐。
“东子,宁宁头次出远门,你多看着些。”
姜红兵拍了拍赵向东肩膀,他今天要出差省外,市里路线换了一个人走,不过他拜托同事捎小妹妹夫一程。
今天送别,姜家其他人没来,姜宁劝的,她不愿意爸妈再掉泪,且家里还有一大摊子事要忙。
“嗯,我会的。”
这点不用嘱咐赵向东都会十分注意,他利落将行李搬上车,姜宁兄妹俩拥抱半响,洒泪挥别。
姜红兵目送驰出厂门的大货车远去,按了按胸口,这一去恐怕短时间内难再见了。
多努力点吧,好迁往杨市一家团聚。
他吁了口气,收回视线,打开车门跳上另一辆大货车,“出发。”
车票刚好买上十点的,最后几张,要是来晚了只能等下一趟,姜宁十分庆幸,“幸好赶上了。”这年头不比后世,得等两三个小时,耽误好多事。
“宁宁要上厕所吗?” 火车上人多,挤去厕所不轻松。
赵向东一脸关切,姜宁脸有些热,恋爱期短的新婚夫妻,哪怕最亲密的事都做过不止一次,说这话题她也挺不好意思的。
不过厕所还是要去的,她嗔了他一眼,将提着的小包还有一网兜橘子往他手里一挂,转身往厕所去了。
嗯,这男人经过火车站门口,又惦记着给她买一兜橘子吃。
姜宁嘴里傲娇,实则心里甜滋滋的,丈夫内敛,情爱少挂在嘴边,但心里时时惦记着她,偶尔的言行举止,烫得她心暖融融的。
火车站的厕所也不是个好地方,尤其这年头的,姜宁挤出来大喘一口气,妈呀,快熏死人了!
“宁宁,火车要靠站了,咱们过去吧。”
赵向东一眼看见自己媳妇儿,迎上来也没多说,领着她直奔检票口。
这年头都是绿皮火车,油漆有点儿剥落,墙板甚至能看到小许开裂,没空调连风扇也没有,虽说幸好不是大夏天,但大冬天也成了冰罐子。
姜宁觉得比外面感觉差太多了,因为里面人挤人挺闷的,座位上过道上满满的,还有旅客带了鸡鸭等家禽上车,混合成一种并不好闻的味道。
好在她上辈子坐过火车,也有心理准备,脸色还算自然,让一直关注媳妇儿的赵向东稍稍放了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