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承宇闻言却未曾说话,今日李怀瑾出没在东宫还在他的地方做出那样的事,可他的那些手下竟然没有丝毫发现…他想到这,撑在扶手上的手是又多用了几分力道,看来这么多年,他还当真是小看李怀瑾了。
殿中烛火摇曳,越发衬得他的容色暗沉,却是足足过了有一瞬的功夫,周承宇才开了口:“母后,这么多年,我们一直都小看他了…”等到这话说完,他是又跟着一句:“有些事,我们得重新计划一番了。”
秦舜英听得这话,面色也有几分不好。倘若不是今日之事,她还真得不知道李怀瑾竟然有那样的本事。东宫位属皇宫,自然也有重重护卫,可李怀瑾却能不动声色地出没在那处,不仅杀害了那些暗卫,还能不惊动任何人把人带出东宫。
他们,的确是小看他了。
…
章华宫。
周圣行一身常服站在书桌前,却是在作画,画中的女子与当日他所持的那副画卷中的女子是同一人…耳听着近侍禀报,他握着画笔的手一顿,眉心也跟着轻皱一回:“我原以为安平也不过小儿心性,如今看来她是越发不知事了。”
那近侍闻言却是又轻轻说了一句:“今次之事未央宫的那位和太子必定都已知晓了,您不怕他们…”
“太子行事素来小心谨慎,他知道该怎么做…”
等这话说完,周圣行是又轻咳几声。
近侍见此忙走上前替人轻轻顺着背,而后是又朝人奉了一盏热茶…周圣行却只是摆了摆手示意不用,他搁下手中的画笔,而后是拧头朝外头的月色看去,月色清明,而他的口中是缓缓说道一句:“只是我没想到,景行为了她竟能做到如斯地步——”
他说到这却是又稍稍停了一瞬,跟着才又朝画中的女子看去。
屋中烛火通明,外间月色清亮,而那画中女子依旧是最好的模样…周圣行的那双凤目之中显露出几分不可言道的怅然,他伸出指腹似是想去触碰,可眼瞧着那尚未全干的笔墨却是又收了回来,口中是幽幽一句:“他终究比我要好。”
立在他身后的近侍听得这话却是又叹息了一声。
外间有冷风透过窗棂打了进来,周圣行以手作拳抵在唇上是又轻咳了几声,夜色幽深,而他是又一句:“这样也好,他也该明白有些事不是一味避让就可以解决的,箭已出弦,这路早就无法回头了…”他这话说完是停了一瞬,跟着才又问道:“边陲那处可有消息?”
近侍闻言便轻声回道:“常青山和那位还在探查,听说已有些眉目了,只是还不敢确定…”
周圣行见此便也未再说什么,只是让近侍先行退下。
而他依着烛火依旧一错不错地看着画中的女子,此时笔墨已干,而他的指腹轻轻滑过画中女子的眉眼,喉间跟着轻轻吐出几字:“等解决了这些事,朕就去跟你认错。”
“只是那个时候,你还会认得朕吗?”
…
十月下旬,九如巷李家。此时夜色已深,如松斋中也点了不少烛火,程老夫人端坐在椅子上,眼瞧着站在底下的李安和还是深深叹了口气:“好好的,你怎么就想出去游历了?”
李安和闻言便温声笑道:“孙儿只是觉得在这燕京城待得太久了…”他这话说完眼瞧着程老夫人沾着几分愁云的面容,一面是笑着奉过去一盏茶,一面是又笑跟着一句:“无论是父亲还是二叔、三叔他们都曾出去游历过,我身为李家子弟,纵然不求有三叔这般成就,却也不想在翰林院中碌碌无为一生。”
程老夫人听得这话是又叹了口气,只是看着李安和这幅面容,终究也未再劝说什么,她接过人递来的茶握于手中,而后是与人说道:“你是家中长子,日后这定国公府总归还得由你来撑,你既然已决定,我也就不再说道什么了…”
她说到这也未再往下,只是饮用了一口茶,而后是置于茶案上,跟着是又握着李安和的手轻轻拍了一拍:“此事你还是得同你母亲好好商量,她就你一个儿子,如今你父亲又不在家中,她平素瞧着坚韧,可说到底也是一个女人。”
李安和自是明白她的意思,闻言便又笑着点了点头,待又陪着程老夫人说道了几句,他才与人告辞往外处走去。
外头明月高悬,星河满天,恰是一个好光景…
李安和负手立在如松斋前,院中的大红灯笼随风摇曳,遮不住的幽幽夜色,他微微仰头任由晚风拂面,却是过了有一瞬的功夫才又重新提了步子往前走去。
…
等到李家人知晓此事的时候,却已是三日后了。
除了知晓旧情的几个人,其余人等自是一番震惊,霍令仪的面上也是一番未曾遮掩的惊怔,前世李安和可从未离开燕京。难不成?她想起当日杜若与她所说的话,心下思绪微转却也有几分明白过来…
屋中李安清正扯着李安和的袖子,却是红着眼眶不肯让人走。这游历可没个时间定数,少则半载一年的,多则几年,她就这么一个哥哥,哪里肯让他就这样走?
旁人虽然不曾说道什么,可气氛难免也算不得好。
李安和眼瞧着李安清这幅模样,清风朗月的面上却是又化开一道温和的笑意,他的手撑在李安清的头上,口中是跟着一句:“都是大姑娘了,怎么还是这幅动不动就红眼的模样?”他这话说完便握着袖子擦拭了一回她的眼角,跟着是又一句:“何况我又不是不回来了?”
李安清心中也明白,可她心中就是舍不得…
屋中弥漫着这股子难言的气氛,到后头还是程老夫人发了话:“好了,修文既然已决定了,你们也不必再说道什么了,他如今已长大了,知晓自己该做什么…”她说到这是又看了眼李安和,跟着是又一句:“你打算何时走?”
李安和闻言便又朝程老夫人拱手一礼,而后是又一句:“孙儿打算明日就出发,正好往日教导我的梁先生寿辰将至,孙儿打算先去镇江为他祝寿。”
程老夫人闻言握着佛珠的手一顿,不过她终归也未说道什么…
因着出了这桩事,今日这如松斋自然也不如往日那般热闹,等吃过早膳,程老夫人便让他们各自回去了。
等走出如松斋…
霍令仪眼瞧着身侧的李怀瑾,红唇一张一合还是轻轻说道:“其实您不必——”她心中明白,李安和离开李家,自然是这个男人与他说道了什么。
她想到这心下是又叹了口气。
霍令仪是有几分责怪自己的,倘若不是因为她的缘故,李安和也不会离开李家,他们叔侄之间的情谊也不会变成如今这幅模样。
李怀瑾眼看着她眉宇之间的忧愁,怎么会不明白她在想什么?他仍旧握着她的手,闻言是柔声与人说道:“不要多想,此事与你无关…他是李家的长子,日后要担负起整个李家,我们都会老,而李家的兴衰荣辱也终将要移到他的肩上。”
他说到这是伸手轻轻抚平了她的眉心,跟着是又一句:“李家的子嗣可不能只经得起富贵春水,如今他还年轻,正好家中也有我们撑着,便让他去外头看看…”等这话说完,他是微微一顿,而后才又一句:“有时候看得多了,经历得多了,也就不会再耿耿于怀眼前的事了。”
霍令仪听得他这一字一句,却是也未再多说什么。
不过…
她想起先前李怀瑾说后话时,眉目之间一闪而过的复杂情绪,他也曾有耿耿于怀的事吗?
第85章
翌日清晨。
李安和离开的时候, 霍令仪正握着一本书坐在临窗的贵妃榻上, 耳听着杜若这一声轻禀,她翻着书页的手还是稍稍停顿了下。不过也就这一瞬功夫,霍令仪便继续低头翻阅起手中的书册,口中也不过轻轻应了一声,道是知晓了。
等又翻了几页,她也未曾抬头, 却是又跟着说道一句:“过会让小厨房做几盘糕点给安清送去,估摸着这会她还在伤心。”
李安和这一走,除去母亲和大嫂, 最伤心的便是安清了。
杜若闻言自是忙应了, 她屈膝打了一礼,而后是打了帘子往外头去吩咐了…
霍令仪听着那脚步声越行越远, 手中握着的书册却是难再往下翻上一页,说到底,李安和今次离去总归还是有她的缘故…她想到这索性便把书册一合搁于案上,而后是抬了头朝那木头窗棂外瞧去。
临近十一月, 这天是越发冷了, 院中的梅花虽然还未开全, 可那枝头上倒是长了不少小花苞, 远远瞧去, 有白的、有红的,瞧着倒也有几分意境。
有风拂过…
那院中的幽香便也跟着一道打进了屋中。
霍令仪素来喜欢梅香,闻着这股子味道倒是也合上了眼, 她稍稍仰了头,双手交握放在小腹上,一双眉目渐渐舒展开来,面上也跟着浮现了一个笑。
杜若已吩咐人去做糕点,这会便又打了帘子走了进来。她眼瞧着坐在贵妃榻上的霍令仪,见她眉目之间挂着近些日子少见的笑意,步子是又踌躇了几分…她是先低头看了眼手中的礼盒,却是又过了一会才重新提了步子朝人走去,等到人跟前,她便轻声说道:“夫人,东宫那位给您送来了东西。”
东宫那位?
霍令仪闻言,眉目微动却也未曾睁眼,她依旧合着眼,口中是不咸不淡得说了一句:“打开看看吧。”
“是…”
杜若轻轻应了一声,而后是低头打开了那礼盒。礼盒之中置了不少好东西,余外放着得却是一张字条,那字条上头所书得内容自然是几句赔罪的话,道是当日虽然不知周承棠所为,只是不管如何此事也是发生在东宫,让她千万不要介怀损了她们之间的情谊…
霍令仪听着杜若这一字一句,倒是终于睁开了眼。
她接过杜若奉来的字条瞧了一眼,那字里行间言辞切切端得是一副诚恳意,不过这东西来得未免也太迟了些…霍令仪手中仍握着那张字条,口中是问道:“周承棠可回柳家了?”
杜若闻言便回道:“奴先前去打探过了,她是早间才回得柳家…”
霍令仪听得这话却也未说什么,她只是把手中的这张字条扔进了那焚着清宜香的香炉中,眼瞧着那字条慢慢燃成灰烬,她的面上也没有什么情绪,却是又过了一瞬,她才开了口,声调也很是平淡:“她倒是谁也不得罪…”等这话说完,她一面是把那香炉轻轻往一处推了推,口中是又跟着一句:“把东西收进库房吧。”
“是…”杜若刚要应声退下,只是临来想到一桩事,她却又驻足了步子…她低头朝霍令仪看去,口中是又轻轻跟着一句:“近些日子那位一直在东宫将养,柳家那位二公子好似也没有什么动静。”
霍令仪闻言,面上倒也没有什么讶色。
她重新取过案上的书册翻看了起来,头也不抬得说了一句:“他们如今是一条绳上的蚂蚱,何况这样损害皇家脸面的事,但凡柳予殊还有点脑子,又怎么可能说出去?只要天家不动他,柳予殊自然也会死守这个秘密…”
“难不成就这样放过他们?”
杜若说这话的时候,素来沉稳的面上还是忍不住闪过几分愤懑,虽然知晓周承棠身为公主想动她并不容易,可是只要想到当初若不是他们及时找到夫人,只怕夫人如今…她想到这,握着礼盒的手却是又收紧了几分,连带着面色也是又添了些许暗色。
就这样放过他们,她实在心有不甘。
霍令仪闻言,握着书册的手一顿,她仍旧不曾抬头,搁在书册上的指尖却是稍稍蜷起几分,前些日子才用凤仙花涂过的指甲在那日头的照映下显得越发娇嫩了许多…她眼瞧着那指甲,口中是缓缓说道一句:“秋梧巷的那位也该急了。”
杜若听得这话,眉心一动,倒是也反应了过来。她面上的愤懑和暗色渐消,眉宇之间倒是添了几分笑意,连带着声音也柔和了许多:“她瞒了这么久又迟迟未见我们唤她,也的确该急了。”
霍令仪轻轻“嗯”了一声,而后是一句:“你今日就去寻她一遭…”待这话说完,她是往身后的软枕靠去,而后是又拧头朝那院子外头的光景看去…天上乌云突然压境,那原本的艳阳日头逐渐被掩去,这天地之间一时也显得有些昏暗起来。
她就这样看着天上那堆乌云,口中是缓缓说道:“这天也该变了。”
…
没过几日,这燕京城中却是流传着一则消息,却是说道那位文远侯府的世子、新任的光禄大夫柳予安竟然在外头置了个外室,如今那外室竟还有了身孕。
这消息原本不过流传在这市井小巷,只是也没费多少功夫,那些士族官宦的内宅后院却也都知晓了个遍,甚至连酒楼茶馆里的说书先生也早早起好了文章说道起来…
一时之间——
这燕京城中皆是在说道此事。
其实像这些侯府公子在外头养个女人,委实也算不上稀奇,只是偏偏这位侯府公子却是一直被众人誉为“第一公子”的柳予安,何况他除了那两个头衔,还有一个身份却是驸马,大梁唯一一个驸马。
那位安平公主素来受帝后宠爱,当初出嫁的场面,即便过去已有两年多的光景,却还是一直记在众人的心头。何况她又是个骄矜的性子,若不是因为当年那个缘故想来也不会下嫁到文远侯府,如今自己的丈夫却背着自己在外头有了女人,而那个女人竟然还有了身孕…这岂不是狠狠在打她,打天家的脸?
因此这桩事刚刚闹出来,那些人却是想也未想,只当这回柳予安是要遭殃了…这两年,柳予安在朝中晋升得太快,早已成了不少人的眼中钉肉中刺,倘若能借此机会让帝后惩罚一二,他们自然也乐得观看。
…
文远侯府。
周承棠一身华服端坐在椅子上,眼瞧着坐在身侧的柳予安,她撑在扶手上的手是又多用了几分力道,就连精致的面上也忍不住闪过几分暗色…而这暗色之余,却是又沾着几分愤恨和委屈。
嫁给柳予安的这两年——
周承棠自问也算得上是一个好妻子,她虽然自持身份也未怎么孝敬公婆,可对柳予安的情谊,却是半点也不曾少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