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若应允了本宫,那么本宫不仅会让你官运亨通,还会让你马上接任文远侯的位置——”
“当然你也可以拒绝本宫,只是你也知道本宫的手段,本宫自然也不介意去扶持一个庶子做侯爷,只是到得那时,你和你的母亲、还有你这位新进门妻子的位置难免就有些尴尬了。这世道艰难,你若无权无势,当真能够护得住她们吗?”
“柳大人,你…可要好生想明白啊。”
梦中——
他终于还是答应了。
他辞别周承宇,推开贴着“喜”字的屋门,看着龙凤对烛下晏晏笑盈盈地转过身问他“夫君,你怎么这么早就回来了?”
而他站在她的面前,不避不让也不曾言语。
他就那样一错不错地看着她,看着她眼含秋水、眉目含笑,那是他此生最想守护的笑容,偏偏…他却只能与她说道“晏晏,我不能娶你了。”
晏晏,我不能娶你了…
…
“晏晏…”
柳予安的口中轻声呢喃这个名字。
观言素来六识较旁人要灵敏些,因此柳予安这声虽然喊得很轻,可他却还是听了个分明。他忙走上前半蹲在床边,眼看着柳予安面容上的挣扎,轻声唤他:“侯爷,您醒了?”等这话一落,他是又朝外头喊了一声:“快去请大夫过来。”
等到外头的随侍应了一声——
柳予安便也跟着悠悠转醒过来,他怔怔得看着头上的床幔,耳听着身侧观言说道着“侯爷,您总算醒来了”却也不曾言语…他只是依旧看着头顶床幔上的纹路,想着梦境中晏晏最后看向他时的眼神,那双一直神采飞扬的桃花目中从最初的不敢置信到失望。
烛火分明,而她在那烛火之下不偏不倚得看着他,带着从未有过的陌生与他说:“柳予安,我知道人心易变,所以这么多年,我一直都无法对别人卸下心防…只是,我原本以为,这世间虽然苍茫难言,可你该是不同的。”
观言见柳予安醒来一直未曾说话,便又轻唤了他一声:“侯爷,您怎么了?”
柳予安却依旧不曾说话,他重新合了眼,手覆在眼皮上,却是想起当年晏晏曾与他说道一句:“柳予安,我曾做过一个梦——”不知过了多久,久到观言想再唤他一声的时候,柳予安才开了口:“观言,你相信因果轮回吗?”
他的声音喑哑,因为气血不足的缘故还透着几分虚弱。
观言听得这话却是一怔,侯爷往日最是不信这些佛道之说,怎么如今却问起这个了?不过他也未曾多想,只是摇了摇头,又恐人瞧不见便又说道一句:“这样的荒诞之说,属下不信。”
柳予安闻言便又轻轻笑了下,可他刚刚笑出声,胸肺那处便传来一阵锥心的疼痛。他的手撑在胸口上,等到那股子疼痛逐渐散去,他才轻轻说道:“是啊,真是荒诞啊——”可为何,他却觉得那个梦实在太过真实,真实到好像真得存在一般。
他想起晏晏在石阶上与他说“柳予安,我不恨你了。”
那时——
他不明白,为何晏晏会恨他?可倘若这个梦是真实存在的话,这些年晏晏的变化就说得通了。
如果他真得做过这样的混账事,那么晏晏恨他,不无道理。
她…的确是该恨他的。
往日他从来不信鬼神佛道之说,可此时…他却觉得那个梦境太过真实,或许这世间当真有因果轮回,若不然这些年晏晏又岂会有这样的变化?
柳予安想到这,唇边便又泛起了几分自嘲的笑意…他口口声声说爱她、想护着她,偏偏在那样的时候,他却最先放开她的手,任由她受着众人的嘲笑,任由她重新坠入深渊。
他,还真是混账啊。
观言总觉得今日的侯爷有些说不出的不对劲。
他刚想让外头的随侍让大夫来得快些,可还不等他说话,外面便有人急声禀道:“侯,侯爷,出事了!霍,霍侍郎来了。”
霍侍郎说得自然是霍令章…
柳予安知道霍令章先前去陕西替周承宇做事,倒是未曾想到他如今已经回来了…他想起梦境中的几个片段,那时也是这样一个日子,大雪刚消,霍令章提剑来到文远侯府、来到他的面前,那把剑上已经不知道沾了多少人的鲜血,血腥味浓郁得弥漫了整个屋子。
没有人拦得住他——
霍令章就跟疯了一样,提剑抵在他的胸口处:“柳予安,你如今是在为她哀悼吗?可是你不配!是你害死了她,是你——”
柳予安记得最后那把剑刺入他胸口的时候,在他意识逐渐消散的时候,曾看见那个少年红着眼与他说:“只差一点点,只差一点点,我就可以带她走了。”柳予安想到这,心口便又是一疼,他的手撑在心口处,只是没过一会便撑着床头坐起了身。
观言见他起身忙扶住他的胳膊,口中是跟着一句:“侯爷,大夫说了,您如今大伤未愈不能行走。”
柳予安听得这话却只是摆了摆手,他要去看看这次霍令章所为何来。他取过外衣待穿好便提步往外走去,观言见此也不敢再拦,只扶着人往外走去,外头的雪已经停了,可风却比昨日还要凛冽几分…这一段不长不短的路,柳予安却足足走了两刻有余。
待走到正堂的时候——
柳予安身上先前才包扎好的伤口便又涌出了不少鲜血,好在今日他穿得是深色的衣裳,倒也瞧不真切。
观言有心想劝说,只是还不等他开口,柳予安便推开他的搀扶独自提步往屋中走去,偌大的正堂此时有不少人,除去侯府的侍从外,其余便是霍令章带来的人…而在这样剑拔弩张的气氛中,有一人却仍旧端坐在圈椅上。
他抬眼朝人看去,便见霍令章穿着一身黑色大氅端坐在椅子上,他的手中正握着一杯茶盏低眉饮用着,态度从容而又闲适。
柳予安看着霍令章这幅模样,心下的确是有几分惊奇的,这才几年的光景,眼前这位少年郎竟然已经有了这样的气势,他坐在那处即便不言不语却也无法令人忽视,这样的气势…从前,他只在李怀瑾的身上看到过。
他想起梦境中那个偏执的少年郎,挥了挥手,等到侍从往两边散开,柳予安才看着霍令章淡淡开了口:“霍侍郎今日是为何而来?”
霍令章听到声响终于是掀起了眼帘,他那双清平目没有任何波澜,只淡淡看了柳予安一眼,而后是开了口:“把人带上来。”他这话一落,外间便有两个随侍应声拖了一个女人走了进来,女人蓬头垢面,好好的一件衣裳此时却被鲜血弥漫着,可见是已被人用了私刑才会落得这样一幅伤痕累累的模样。
柳予安眼瞧着这个身影一时竟有些未曾认出,待两人把人扔在了地上,他看着那半侧的脸颊才认出女人竟是戚氏。此时戚氏面色惨白,双目紧闭,倘若不是胸口还在起伏,柳予安只当她已是没了生气…他眼看着这幅模样心下也不知是什么感觉,只是看向霍令章的眼睛却添着几分怒气:“霍令章,你这是做什么?私打大臣内眷,你的心中可还有王法两字?”
“做什么?”
霍令章听得这话,面上也未有多余的神色,他只是淡淡喝了口盏中茶,而后才看着人淡淡说道:“柳大人难道不知道昨日大觉寺之事就是你身边的两个女人折腾出来的吗?我不管你心中是怎么想的,只是要是让我知晓,你或者你身边人再去打扰于她就别怪我不顾旧情。”
等这话一落——
霍令章便搁下了手中的茶盏站起身,他提步往前走去,待走到柳予安身侧的时候眼看着他面上的怔楞,是又说道一句:“你该庆幸她没事,若不然今日就不会只是这样的结果了。”
待这话说完,他便不再理会柳予安,径直往外走去。
屋中一下子就走了大半人,原先紧张的气氛也跟着消散了大半,可柳予安的面容却依旧有几分苍白,他思及霍令章先前所言却是又想起那个梦境…他知道倘若晏晏昨日当真出事,这个少年郎会做出什么事。
那个梦境中晏晏坠崖而亡,而这个少年郎穿过众人提剑刺入他的心肺…柳予安也不知怎得,耳听着那离去的脚步声,转身喊住了人:“霍令章,你的心中究竟在想什么?”
霍令章在那个梦境中的做法还有所说的话,早已超越了姐弟之情…他的心中,究竟是在想什么?
霍令章听得这话步子却是一顿,只是没过一会,他便又重新提起了步子。
柳予安未曾听见霍令章的回声,他只能看着霍令章离去的身影,看着他身上那件黑色的大氅在半空中化开一道又一道墨痕…而他袖下握着的手却是又多用了几分力道。
…
相隐斋。
外头天寒地冻,屋中却温暖如春。
霍令仪一身常服坐在软榻上正在同长安玩闹,耳听着外间红玉轻声禀道“夫人,陆先生来了”,她心下思索一番便把长安交给了杜若,让两人先去碧纱橱玩着,而后便端坐在软榻上让人进来了。
帘起帘落——
陆机朝人单膝行礼,口中是跟着一句:“属下给夫人问安。”
霍令仪听得这话也只是让人起来,等到红玉上了茶,她才开了口问道:“可是事情查出来了?”
陆机端坐在椅子上,闻言是应了一声“是”,而后他是又说道一句:“据属下查知,昨日之事与安平公主脱不了干系,只是…”他说到这的时候却是又稍稍停顿了一瞬,跟着是又一句:“只是等属下去常觉庵的时候,宫中已有人遣了车马把她接回了宫。”
霍令仪心中早有预感此事与周承棠脱不了干系,只是听得这话却是一怔…这个时候周承棠怎么会被接进宫?
还不等她说话,便又听得陆机一句:“属下从庵中的女尼处得知,昨日有人夜闯常觉庵,安平公主身侧的几位宫人全死了,安平公主…也毁容了。”其实陆机还有一话没说,他去的时候,安平公主刚乘上马车,风吹起布帘的时候,他曾看见了那位安平公主的面容。
往日那张如花似玉的脸,如今却满是斑驳。
即便是他这种刀尖上舔伤口的看到那张脸都觉得触目惊心,也不知道下手的人究竟是谁,竟有这样的深仇大恨…不过他心中不觉得可惜也没有半点怜惜,倘若周承棠并未受此重伤,他也绝对不会放过她。
毁容?
霍令仪听得这话却是一愣,她虽然未曾说道什么,只是心中难免有几分疑惑,这个时候…对周承棠下手的那个人究竟是谁?
第129章
淮安, 一处民宅。
此时已是深夜时分, 廊下的大红灯笼被风打得摇晃不止, 里头的烛火也跟着有些忽暗忽明起来…院子每隔几步便站着一人, 而那紧闭的屋门前站着得却是一身黑衣的关山。他平日没有任何神色的面容此时也泛着几分紧张,一双眼睛更是时不时往那灯火通明的室内看去。
约莫是又过了两刻——
屋门从里头被人推开,却是一个身穿灰袍手提药箱的中年男人走了出来。
关山眼瞧着人出来便立马迎了过去, 口中是紧跟着一句:“许大夫,主子怎么样了?”他一面说着话, 一面是往里头探去, 只是屋中虽然灯火通明,可床帐半掩, 他也瞧不清床上那人如今是何模样。
“主子身上的毒素已经清了, 再修养几日就没事了…”
等这话一落,许大夫便又板着一张脸数落起人:“我早就和你们说过要你们看着点主子,你们倒好, 这么多人也拦不住他。如今这毒素虽然已清, 可经此一劫, 主子的身子要想恢复到以前可不容易。”
他这话虽然是同关山说的,可脸却是对着屋中, 却是在责怪屋中那位主子不爱惜自己的身体。
果然他这话刚落——
屋中便传来一阵轻笑声, 跟着是一个男人的声音:“好了, 许大夫,你又不是不知我的性子…”许是大病初愈,男人的声音还有几分虚弱, 就连声线也有几分喑哑,待又咳过几声,他才又跟着一句:“我决定的事,他们又哪里能拦得住?”
许大夫听得这话更是吹胡子瞪眼睛,他说不过里头那人,便只好拿关山出气:“好生去里头照顾着,以后要是再有这样的事别来找我,自己的命自己不爱惜,也该他躺这些日子。”
等这话一落,他便提着药箱往前走了。
关山却是等人走后才推门往里头走去,屋中摆了几盆炭火,倒也不觉得冷。
他从桌上倒了一盏温水,而后是提步朝人走去,走得越近,那坐在床上男人的身影便也跟着显露了出来,男人面色苍白却是一副掩饰不住的病容…关山一面把手中的茶盏递给人,一面也忍不住劝说一句:“许大夫说得没错,您当日之举实在太危险了,倘若这回不是许大夫在,您——”
李怀瑾闻言却也只是笑了笑,他伸手接过关山递来的茶盏,待饮用了一口温水,等到喉间润了他才开了口:“不必担心,我如今不是没事吗?”
他这话虽然说得寻常而又轻松,可那其中凶险又岂会真得如所说得这般轻松?当日他为了逼真生生受了江亥那一剑,江亥的武功本就高强,那一剑更是用尽了他的全力,直入心肺又淬着毒,后来他又落入悬崖掉进长江。
虽然底下早已布了人手,又得许大夫亲救,可这身子终归还是折损了不少。
李怀瑾想到这便把手中的茶盏重新递给了关山,他此时刚醒身体还有些虚弱,等换了个坐姿便又问道:“燕京如何?”
“前些日子陆机传来消息道是一切都好,只是…”关山说到这却是又稍稍停顿了一瞬,待又过了一会,他才轻声回道:“夫人不肯离开,信中说夫人还想来淮安寻您,到后头还是因为小公子的缘故,她才未曾动身。”
李怀瑾听得这话却是又叹了口气,外间夜色幽幽,伴随着那凛冽寒风,他是叹息着说道:“我早该知道,以她的性子又怎么可能会在这个时候离开?”
其实当初陆机传来的信中还提起夫人不少事,起初的时候夫人知晓主子去世自是不肯相信,后来终于信了也一直郁郁寡欢,倘若不是有小公子在,只怕夫人——不过这些关山却不敢同李怀瑾说,生怕他起了忧思,身子更加好不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