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这话说完,秦舜英尚未开口,坐在另一侧的周承棠便拧着眉心开了口:“你说什么?柳予安也跟着出去寻人了?”
那宫侍听她这般问道,却是愣了一瞬后才恭声答道:“回公主话,先前在帝帐中的人都去了,柳世子自然也在其中。”
周承棠听到这话,面色却是越发黑沉了几分。
她才不管旁人有没有去,她只知道柳予安还是去了…想来这个男人现在心里都该担心坏了。是啊,他怎么可能不担心?先前柳予安眼中的痴迷和痛苦还在她脑中徘徊着,周承棠想到这,袖下的手便又握紧了几分。
可不管他再怎么担心霍令仪,如今他是她周承棠未来的驸马…众目睽睽之下,难道他就不知道避点嫌吗?还是他觉得如今这燕京城中对他们的流言还不够多!
周承棠想到这便再也坐不住,只站起身要迈步往外走去。
秦舜英看着她这幅模样,面色却是越发阴沉了几分,连带着声调也带了几分厉色:“你给我站住!”
周承棠闻言倒果真止住了步子,她转身朝身后看去,待瞧见秦舜英的面色,心下便是一骇…这么多年,她还从未见过母后对她露出过这样的面色。这样的面色实在令人觉得害怕,周承棠那颗心止不住连着跳了好几下。
她先前是生气,这才不管不顾想去寻人,如今回过神自然也就消了那要去寻柳予安的心思…
周承棠想到这便又重新转回身子朝秦舜英走去,待至人前,她便如往日那般轻轻扯着秦舜英的袖子,连带着声音也是旧日那副娇娇的模样:“母后,女儿只是一时情急。”
往日只要周承棠这般,无论有多大的过错,秦舜英都不会再说道她一句。
可今日——
秦舜英却是什么都未曾说,她只是阴沉着一张脸看着周承棠,却是过了许久,她才终于开了口:“你们都下去。”没一会功夫,喜姑便领着众人退出了营帐…等到众人皆退了个干净,秦舜英才看着周承棠沉声说了话:“是不是你做得?”
周承棠闻言,身子便是一僵,连带着先前还挂着笑的面容也跟着凝滞了一瞬…她松开了握着秦舜英袖子的手,声音却还是如旧,只是语调带着几分疑惑:“母后,您在说什么呢?”
待这话说完…
周承棠看着秦舜英仍旧黑沉的面色和冷凝的眼睛,终于还是压低了声音说道:“就算是我做的那又如何?我就是恨不得她死!她算什么东西,凭什么让我处处居于她其下…如今还要我因为她的缘故受这些冷言冷语!”
她终归不愿把柳予安扯于其中,便只把这积累了许久的一腔怨愤说出了口。
等到前话落下,周承棠是又等了一瞬才又开口说道:“何况,根本就不会有人发现的。我用得是没有带标记的箭羽,他们不会知道是我,就算有人发现,围场误伤是在所难免的事…母后您又何必如此担心?”
“你这个——”
秦舜英看着周承棠这幅模样,心下是又急又气,她抬了手想重重甩到人的脸上,偏偏又怕旁人发现,一时也发作不得。她深深吸了一口气,等平了心下的气才朝周承棠看去…这么多年,她实在是太娇惯她了,这才把她纵得如此不知天高地厚!
这世上的事但凡是做了,又哪里能真得可以做到万无一失?
何况若只是霍令仪也就罢了,偏偏还有个李怀瑾,若是他们真的出了什么事,陛下必定是要彻查,他若要真得彻查,又怎么可能会查不出来?
秦舜英想到这,心下便又是一紧,连带着面色也跟着沉了几分…她把悬在半空的手重新收了回来,而后是紧紧交握放于膝上,跟着是拧头朝营帐外头的天色看去,天色渐渐昏沉,只怕没一会功夫,这黑夜便要笼盖大地了。
她现在她只希望那两人会没事。
若不然…
…
信王府,昆仑斋。
这事传到霍家的时候,已是夜里。林老夫人披着一件外衣坐在椅子上,许氏因为近来林老夫人身子不好,平日也多留在跟前伺候着,今儿个她刚要服侍林老夫人睡下,外头便急急忙忙得说道天子近侍来了…
两人自然不敢耽搁,便在这昆仑斋中接见了人。
屋中烛火通明,待听完底下宫人的话,两人的面色却是皆白了几分。
“什么?”
林老夫人的声音是未曾遮掩的惊诧,她想要站起身,只是还不等坐起便又重重往后倒去,她的手撑在扶手上,面上是不敢置信的神色:“怎么,怎么会这样?”
许氏看着她这副模样,忙取过一旁放着的茶水,她一面是顺着林老夫人的后背,一面是等人缓过了这口气才朝底下的宫人看去…她的面色也有些不好,只是这个时候她却不能乱了方寸,满室灯火之下,她紧抿着红唇看着宫人,口中亦跟着一句:“你说晏晏已失踪两个时辰了?”
如今已是戌时,这样说来,晏晏申时之前就已不见了…她想到这,袖下的手止不住是又握紧了几分。
“是,陛下如今还在西华山,不管是禁军还是百官,此时都还在找寻扶风郡主和李首辅…”待这话说完,宫人是稍稍停顿了一瞬,跟着才又说道:“陛下未免您和老夫人担心,便让奴先来通传一声。”
许氏闻言,面色却还是不见好。
她深深吸了一口气,跟着是朝宫人那处走去,等到人前许氏是与人屈膝一礼,口中是跟着说道:“劳这位公公,我想亲自去一趟西华山。”如今晏晏生死未卜,她哪里能真得放下心来在这处等消息?
那宫人闻言,面色却有几分难为。
还不等他说话,外头便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没过多久,那锦缎布帘也被人打了起来…却是霍令章。
霍令章仍旧披着一身黑色大氅,想来这一路走得急,无论是他那张温隽的面上还是这大氅上头都沾着不少白雪…等沾了这屋中的热气,那白雪便化为雪水,只是此时他却无心理会这些。他是先看了屋中一眼,跟着便继续迈了步子,待请过家常礼,霍令章便开口说道:“先前母妃说的话,我都听到了…西华山路途遥远,倒不如由我亲自走一趟。”
待这话说完,他看着许氏面上的神色便又紧跟着一句:“何况祖母如今身子也不舒坦,家中一切还需要母妃主张。”
“你?”
林氏这一双儿女向来都是由林氏亲自教导,平素她也懒得见他们,这个中情分自然也没有多少…因此在听到霍令章说道这话的时候,许氏的心下还是有几分怔楞和犹豫的。可如今晏晏生死未卜,这事又迫在眉睫,何况就如他所言,家中一切还需要她来照顾。
许氏想到这,终归还是开了口:“既如此,便劳你亲自走一趟。”
霍令章闻言忙应了一声,而后他是又朝两人拱手一礼,口中跟着郑重的一句:“祖母、母妃不必担心,无论如何我都会把长姐亲自带回家中。”
待这话说完,他便又朝宫人看去:“公公,咱们现在就走吧。”
…
等到两人走到影壁的时候,云开也已气喘吁吁得跟了过来…宫人看着这幅模样是和霍令章先点了点头,往前走去。
云开看着宫人远去,便又小跑跟着疾步而行的霍令章,口中是紧跟着低声一句:“二公子,西华山路途遥远,何况这大晚上的您即便去了那处也寻不了人,倒不如等到明儿早间开了晴再去寻人…”
她一面说着话,一面是伸手去拦人。
如今侧妃和三姑娘都不在家中,要是二公子也出了事,那该如何是好?即便真得要再老夫人跟王妃面前刷份脸面,却也不必拿自己的性命开玩笑…如今外头鹅毛大雪的,二公子的身子又弱,只怕到了那处就该病一场了。
何况二公子又不会骑马…
霍令章闻言,却是什么都没说。
他只是沉默着牵过小厮牵来的马匹,跟着便翻身上了马。
云开自然也瞧见了他的动作,她心下一怔,家中下人都知晓二公子不会骑射,这么多年,无论是去哪儿二公子都是坐得马车…为了这桩事,早年王爷不知说过二公子多少回,只说他身为霍家的男儿,却连骑射也不会,委实太过丢人了些。
可如今看着二公子动作流畅,哪里是往日那副不会骑马的样子?大抵就是因为这片刻的怔楞,等到云开回过神来的时候,便只看到霍令章骑马远去的身影。
云开心下着急,可霍令章骑得是马,她即便想追也追不上…她看着那鹅毛大雪,又看着那处已瞧不见的身影,咬了咬唇终归还是折了身子先回去了。她一面往前走着,一面是想着,早知道二公子会这样做,她却是怎么也不会把这事告于二公子听得。
原本她以为二公子先前去,只是为了先稳住老夫人和王妃的情绪,再到明儿清早去一趟西华山…这样一来,该露的脸也露了,该做的事也做了。至于郡主究竟是生是死,哪里是他们要管的?
可她却没有想到,二公子竟然会连夜就去…
二公子究竟在想什么?这明明不是他的性子。
不过——
云开不知想到了什么便停下了步子,她想着先前在与二公子说道此事的时候,他面上那一闪而过的慌乱还有砸落在地上粉碎的茶盏…那样的担心和慌乱绝对不可能是伪装的。她想到这,先前就紧拧的眉心便又跟着拢了几分。
…
官道之上。
雪下得越来越大了。
霍令章在这路上已经策马狂奔约有半个时辰了,即便戴着斗笠,可这雪被风刮得早就没个边际,此时已覆盖了他整个身子。无论是他身上的大氅还是头发都已沾满了白雪…而他牵着缰绳的手也早就已经没有丝毫知觉了。
身边的宫人看着他这幅模样,心下也有几分说不出的惊叹…
这位霍二公子虽只有十三岁,可这披风戴雪赶了一路却连“吱”也不曾吱一声,倒也是个不错的。大抵是因为心中叹服,宫人与人说话的声音也多了几分柔和:“二公子,前面就是西华山了。”
霍令章听到这一声终于还是掀了眼帘,此时他睫毛上的雪早已经被冻成了冰。
何况此时夜色已深,他也只是模糊瞧了个大概…霍令章什么都未说,只是仍旧握着手中的缰绳,冻得铁青的红唇也跟着紧紧抿着,而他的视线却还是一瞬不瞬地往前看去…越靠近西华山,便越能窥见那高高山头上的火把,百余支火把在这夜色摇曳不止,可见是还在寻人的模样。
宫人自然也看到了,他的面色有几分不好:“这都快有三个时辰了,难不成首辅和郡主…”
他这话尚未说全…
霍令章便开了口说道:“不,她不会有事的。”他的声音因为这一路的风雪而显得有几分喑哑,可他的语调却是坚定的。
霍令章说这话的时候,目光一直往前看着,少年的面容在那远处火把的照映下还是一如旧日的温隽,可他的棱角却已经透露出几分锋利的弧度,就如此时那一双被掩于斗笠下的眼睛,锋利而又凛冽。
你不会有事的…
我不会让你有事的。
第50章
洞穴里。
此时外头已是一片深沉夜色,洞穴中也只是点着寥寥几根柴火, 雪天的柴火本就难寻, 即便寻到的大多也都是潮湿不易点燃的…如今这寥寥火星所散发出来的亮度倒还不如外头那大雪所反射出的光亮。
霍令仪坐在火堆旁, 她的手上握着一块用雪水浸湿的帕子, 这会正小心翼翼得擦拭着李怀瑾额上的虚汗。
先前两人寻了许久才寻到这么一个地方, 等寻到后,李怀瑾因着身上的那些伤也坚持不住晕了过去, 起先倒也还好,可越到后头他便开始渐渐发起热来。如今也不知过去多久了, 可李怀瑾却还是没有半点苏醒的迹象。
霍令仪依着那点点火花。
她仍旧弯着一段脖颈,一面是小心翼翼得用被雪水浸湿的帕子润着李怀瑾干裂的薄唇,一面是一瞬不瞬地看着面色苍白的李怀瑾…
她的心中也说不出是个什么滋味,只觉得那掩埋在心底深处的愧疚都快溢出心头了…若不是因为她的缘故,李怀瑾也不会是如今这幅模样。
他堂堂一个首辅大人,往日何曾有过这样落魄的时候?如今不仅躺在这么一个地方,还受了伤昏迷不醒…霍令仪长这么大还鲜少有过这样脆弱的时候, 可如今看着李怀瑾这幅模样却还是忍不住红了一双眼眶。
洞穴口没有东西遮挡, 此时便有不少风雪往里头打进来,霍令仪原先身上的斗篷如今正盖在了李怀瑾的身上,而她却只单着了一身胡服。胡服虽然厚实倒也可以抵抗几分寒冷, 可这凛冽冬日里的寒风委实有些太过寒冷,霍令仪还是忍不住狠狠打了个冷颤。
她把帕子置于一侧,跟着是又折了几枝仅剩的柴火往那火堆上添…
虽然这火堆实在没有多少用处,可有总比没有好, 如今李怀瑾还昏迷不醒,若是夜里又受了寒,只怕这伤就得更加严重了。
柴火“噼里啪啦”烧着,时不时冒出几点火星。
而一直昏迷不醒的李怀瑾也终于悠悠转醒,他的喉间漾出一声轻响,跟着便睁开了那双丹凤目。李怀瑾刚刚醒来,此时头脑还有几分昏沉,一时也有些辩不清楚这会是在什么地方…待听到身边传来一道惊喜的声音:“你醒了?”
他才循声看去,便见身旁的霍令仪正坐在火堆旁边,那寥寥火光打在她的脸上,却是要比平日还要柔和几分。
他听着这道声音是轻轻应了一声,刚要起身便又觉得一阵晕眩。
霍令仪看着他这幅模样,忙把手撑在李怀瑾的肩上,她一面是扶着人重新躺好,一面是说道:“你才刚醒,别急着起来。”待这话说完,她似是想到什么,忙又取过一旁的酒袋,口中是问着人:“这儿还有些酒,你要不要用些去去寒?”
李怀瑾闻言是摇了摇头,他倒是不觉得冷。
大抵是先前那阵子晕眩的缘故,这会他索性便合了眼睛。李怀瑾的手枕在额头上,待触及额上的一片凉意,他似是一怔…先前他虽然迷迷糊糊的,可还是隐约察觉到有个人一直在照顾他。
李怀瑾想到这便又睁开了眼睛,待瞧见霍令仪的面上那一副未加掩饰的担忧,素来冷硬的心竟然也不自觉得柔和了几分。他刚要说话,却见到她苍白的面色,又见她只穿了一身胡服,眉心便又拢了几分:“你的斗篷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