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方的冬天,厚窗帘特别管用,窗帘内外是两个温度。
她走过去扯了把窗帘,目光不经意间扫向楼下,心里一动。
这房子三楼,下面看的清清楚楚,楼下的长椅上坐着个人,头发上已经落了一层薄薄的雪,双手插在兜里,眼神呆呆的看向前方。
是沈夺。
林染的手不自觉的抓在窗帘布上,手一重,上面就有两个卡子被她拉掉,她放了手,趴在窗户上。
这人……这么冷的天,坐在那里干嘛?
坐了多久了?
如果想找她,为什么不打电话,为什么不上来?
沈夺找过林漾,所以他知道这个地址和林染的电话,她一点都不奇怪。
北方冬天晚上室外的温度低到吓人,风一打瞬间就能冻透。
林染再看过去的时候,他依旧坐在那里,已经弯了腰,手肘撑在膝盖上,两只手搁在脑门上,很难受的样子。
她有点忍不住了,随便套了件衣服跑下楼。
沈夺已经坐在这里将近两个小时了。
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兜兜转转又回到这里,不想给她打电话,不想敲她的门,不想问那个男人是谁,不想问这一年多你到底有没有想过我。
什么都不想问,可就是没法挪动脚步离开这里。
他很冷,特别冷,刺骨的风不断钻进他衣服里,他浑身已经凉透了。
很难受,他忍不住弓着腰,半趴在自己的腿上。
眼前忽然出现一双雪地靴。
银灰色绒靴,脚脖处一圈儿兔毛,坠着一圈流苏,跟她戴的帽子是一个色系。
他仰起头,看到她那双黑亮的眼睛,还有那个心疼的眼神。
林染看着他被冻红的耳朵,问:“你不是走了么。”
他看着她,耳朵很红,脸发白,唇色也有些不对了,“我知道我妈去找过你。”
“你根本不想跟我分手,是不是。”
本来他一直在忍,可说出这句话,眼角忽然就红了,“我在生你的气,你看不出来吗?”
林染有些恍惚了,忽然想起当初他表白的时候。
那时他强势,自信,又带点痞气,压着她说:“我喜欢你,你看不出来吗?”
现在,他眼里没了自信,只剩委屈。
沈夺说:“你那时一点预兆都没有,一条短信就把我打发了,消失的干干净净,你有没有想过我。今天从看到你到现在,我一直在等你跟我解释,可你呢?”
“你那么冷静,看我跟看路边的陌生人没什么区别,我……”他停了下,忽然皱着眉,用手揉了揉额头。
林染湿着眼睛,心疼又着急,她蹲下扶着他,“你怎么了?”
手指碰到他额头,林染吓了一跳,那么烫。
他发烧了。
沈夺晕乎乎的,渐渐有些坐不住,身子往下滑,林染赶紧用力扶住他,一使劲儿把他弄起来,让他的胳膊搭在她肩膀上,把他扶进楼。
厨房的水壶重新烧了水。
屋子里暖洋洋的。
沈夺的体温终于渐渐回暖。
他躺在林染的床上,盖着厚厚的被子,额头上敷了毛巾。
林染刚刚给他试了体温,38.5度,他确实发烧了。
她把烧好的水用小碗来回倒,晾成温水,然后拿了一片退烧药,连同水杯一起放在床头柜上。
床上那个人脸色还是不好,睡着了眉头也皱着,好像做了什么不好的梦。
林染坐在床边,静静的看着他。
设想了无数次的重逢,每次都不一样,可没有一次像今天这样糟糕。
是的,她觉得自己很糟糕。
面对他,不知道该用什么表情,不知道第一句话该说什么,如果他问起她的不辞而别,不知道该怎样解释。
从决定离开他那一刻,她好像就不是林染了,以前的林染不会这么软弱,那么艰难的时候还坚持想跟他结婚。
可当那个雨天,一个母亲放下一切尊严,求她离开她儿子的时候,她退缩了。
那个“不”字,怎样都说不出口。
林染探过身子,轻轻摸了摸他的脸颊。
放在客厅里的手机响了。
林染转过头,抹了把自己的眼睛,起身去接电话。
是谭浩打来的。
林染问他:“这么晚有事吗?”
谭浩:“我刚打通了商都那边联系人的电话,约了他明天一起吃饭,谈谈专柜的事,告诉你一下,免得你有别的安排。”
林染嗯了一声:“知道了。”
谭浩听出他的声音有点不对,“你怎么了?”
“没事。”
谭浩犹豫一下,还是说了,“你今天有点不对。”
林染:“什么?”
谭浩:“在电影院门口,碰到那个男人后,你就不对了。”
“是么。”
“林染,那个人……是你提过的那个人么。”
林染回头看了眼卧室门,昏黄的灯光从门缝里挤出来,“嗯,是他。”
谭浩笑了下,“我猜对了,我看除了他,没谁能让你这么失态吧。”
想起他们离开电影院的时候,她那故作镇定的样子,如果不扶着她点儿,估计路都走不了。
林染没有否认,也没接话,两人又说了几句,挂掉电话。
她一回头,发现沈夺站在卧室门口。
他头发凌乱,唇有些发白,依然很虚弱。
他站在原地看了她几秒,没说什么,转身走去沙发,拿起自己的羽绒服套在身上,拉链也不拉就要往出走。
林染急着走过去几步,叫住他:“你去哪?”
沈夺顿了下,没有回头:“回家。”
“你还在发烧。”
他偏了偏头,“我没事。”
林染走到他身后,“把药吃了再走吧。”
沈夺的手已经握住门把手,低着头,声音不大,“不用了。”
他拧开门。
林染忽然叫住他,“你等一下。”
她匆匆忙忙跑回卧室,没一会跑出来,拿了一条黑色的针织围巾,还有那片没开封的退烧药。
“戴上这个吧,外面很冷,还有这个药,回去就吃了吧。”
她的手举在那里。
他看着她,几秒后,接过来,“谢谢。”
他推门而出。
外头的冷风一下灌进来。
吹得林染忍不住缩了一下脖子。
林染趴在猫眼上看,沈夺在门口站了一会,楼道里的灯灭了,那个黑影转了两圈,最后消失在楼梯口。
她背靠在门板上,慢慢滑下去,蹲在地上,忽然有点后悔了。
他发着烧,就这么让他走了,万一路上晕倒怎么办?
桌子上的手机嗡嗡叫,林染回手撑了一把墙壁站起来,走过去拿起电话,屏幕上亮着两个字:老公。
沈夺没有换过号码,她也从没有改过这个号码在手机的里备注。
她拿着电话跑到窗台看下去。
沈夺戴着她的围巾,举着电话,仰头看向窗口。
她接起来。
电话那头好半天才有声音,“那个男人是谁?”
林染甚至能清晰的看见他的眼神,有点不安,有点期待。
她轻轻说:“一个朋友。”
“男朋友?”
林染的手伏在阳台上。
“不是。”
第37章
得到否定的答案, 沈夺似乎松了一口气, 脸色好了一些。
林染一直看着他的背影消失,才将窗帘拉上,刚刚一激动拽掉的那两个卡子就悬在空中,上头的窗帘布也垂下来好大一块, 她也懒得弄,走到茶几旁将电视关掉。
沙发上,那两盒套套静静躺在那里, 应该是从他衣服口袋掉出来的。
林染原地站了一会, 把那两盒东西塞到茶几底下的置物架上。
接下来的两三天,林染很忙,专柜的事情定下了,分部的经理是谭浩的朋友,比较靠谱, 剩下的杂事以后就由他处理, 按时跟加拿大总部汇报就可以。
这几天,沈夺没有联系林染,她惦记他的病,又不敢打给他,只能问林漾。
林漾说:“他连着发两天烧呢, 去医院打了退烧针才好一些。”
林染一下坐直身子,“现在呢?”
“好像好多了。”
“有人照顾他吗?”
林漾说:“放心吧,有胡闹他们哥俩呢。”
林染稍稍放心了些,“他没有回家么。”
林漾:“我听胡闹说, 自从十月一回过一次之后,到现在好像也没有回去过,哎,反正这一年多他都不怎么回家的。你就知道问,担心他你自个找他去,别老让我当传声筒。”
林染咬了咬牙,“我不跟你说了,挂了。”
寝室门口。
林漾听着话筒里嘟嘟嘟的忙音,切了一声:“就知道跟我耍威风。”
一旁的胡闹偏了头看她,“她怎么说?”
“还能怎么说,各种问呗,看他们两个就累得慌。”林漾拿过他手里自己的背包:“我走了啊。”
胡闹一把拉住她,“哎哎哎?谁让你走的?”
林漾被他怼在墙上,一脸茫然,“啊?”
胡闹压下身子,指了指自己的嘴。
林漾抿着唇,踮起脚跟亲了他一口,刚刚离开,胡闹的唇就追了过来,使劲儿吮了几下,最后咬了她一口,恶狠狠的说:“想蒙混过关啊你,你不乖,我早晚收拾你。”
林漾小脸红红的,胳膊抵在他胸口,往外推他,“你走开一点啊,一会让我同学看见了。”
他一点也不在意,“看见怎么了?我亲我女朋友,谁敢说一个字我撕了他嘴。”
林漾锤了他胸口一下,“哎呀你一天凶巴巴的,别人还以为你是黑社会呢。”
她的手又小又软,砸在他胸口跟挠痒痒似的,胡闹一下捉住她的手,放到嘴边亲了亲,语气软了一些,“小漾,你别住寝室了,搬出来跟我住吧。”
林漾的小手僵了一下,有点不好意思,低着头,“不行,我姐知道要杀了我的。”
“她下周就回加拿大了,你不说,她怎么知道?”
胡闹胳膊一圈,把她搂怀里,捏着她的小耳垂,有点可怜似的,“我不想这样每天跟你分开了,你不想跟我在一起的时间多一点么。”
林漾犹豫着,“我姐说有事没办完,可能还得待一段时间。”
胡闹把她松开,退了一步,“你要不愿意,那就这个寒假也行,我房间都给你收拾好了。”
林漾似乎有点动心,可一想又不行,“我爸说让我过几天放了假就去加拿大呢。”
胡闹松了手,背靠在墙上,皱着眉十分不满,“每次放假都要去,给我一个假期还不行么。”
林漾觉得他好像有点生气了,贴过去抱着他的腰,仰头哄他:“别这样嘛,我一年只见他们一两个月,大部分时间都跟你在一起,还不够么。”
他把脸撇到一边去,“不够。”
林漾伸手使劲儿捏他脸上的肉,本来他就故作严肃,这一弄把他的脸捏成各种形状,倒有点滑稽,林漾咯咯笑:“你好像个小猪哦。”
胡闹一下搂着腰把她整个人往上提了提,林漾忽然悬空,下意识紧紧搂着他脖子,“哎!”
胡闹板着脸:“你再弄我,信不信我今晚不让你回去了。”
这一提,林漾赶紧看了眼手机,一下从他身上滑下来:“糟了,还有半分钟,我真得走了。”
她转头跑了两步,又回头,“我姐他们俩这样子不是事儿,我们得想个法子帮帮他们。”
胡来愣了愣:“怎么帮?”
“再议,拜拜!”
小姑娘扔下这句话,风一样刮进寝室楼。
胡闹舔了舔嘴唇,眼睛顺着楼道窗口向上,看着林漾一路爬到七楼。
这个冬天的雪来得晚,一月一号那场初雪过后,似乎就跟开了闸一样,下个没完。
今天又是一场鹅毛大雪,整个帝都银装素裹,好像进入了另一个世界。
沈夺忙完工作室的事儿,来到鱼骨巷。
还记得林染走后不久,他来到素悄,发现大门居然是敞开的,他满怀希望跑进去,没有看到林染。
院子里是一个白发苍苍的老者,看样子有八|九十岁了,精神抖擞,眼睛一瞪跟铜铃似的,精瘦,披了件老汉衫,手里拿着以前那种烟袋锅子,坐在院子里吧嗒吧嗒抽烟。
老爷爷听了沈夺的来意,才说这房子是他刚刚买下,准备在这养老。
沈夺好言好语,想把这房子从他手里买过来,老头就是不答应。后来沈夺退了一步,给老爷子买了很多吃的用的,各种礼品,说这院子以前是他老婆的,求他能不能别动这个院子,就让它保持原样。
老头答应了。
从那以后,沈夺隔三差五就过来看看,老爷子也挺守信用,连林染的工作台都留着。时间一久,沈夺倒是跟他成了忘年交。
以后再过去的时候,不单是想看房子,也想看看老人家。
沈夺一推开大门,就发现老爷子正扯着苫布盖院子里的煤球。
他赶紧小跑过去,接过他手里的苫布,“章爷爷,你怎么不等我过来,快进屋去。”他个子高,力气又大,几下就把小山一样的煤球盖好。
老爷子站在门口,背着手笑呵呵看着他,“你来得正好,隔壁老王上他闺女家了,我正愁没人跟我下棋呢。”
屋子里烧了炉火,很暖和,沈夺一进去就脱了外套,转头一看,老爷子正在那摆盘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