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斐脸上全是淤青,露在外面的手绑了绷带,通过医生蒋妤了解到,张斐右腿与左手骨折,肋骨也有轻微骨折的痕迹,需要修养一段时间。
蒋妤找来的医生又问,“你们是他的家属吗?”
蒋妤还未来得及摇头,身后一个低沉,敛着怒气的声音响起,“我是。”
蒋妤转身一看,眼眸猛地收缩。
医生也不在乎眼前的男人是谁,“你是那孩子什么人?”
男人透过病房门上的玻璃看了张斐一眼,锐利的眸子迸溅着四射的寒意,“我是他叔叔。”
“那你快去把他医药费给缴了,我们也好尽快安排后续的治疗。”
男人咬着后槽牙,通过眼神可以看出他心底极力压制的怒火,“已经交过了。”
说完,男人将视线转移到蒋妤身上,“蒋主播?”
蒋妤愣神片刻后回神,大大方方伸出手,“你好,我叫蒋妤。”
“陆争。”握了手,陆争走进病房。
蒋妤跟着走进,不解问道:“你是张斐的叔叔?”
张斐的家庭情况蒋妤调查或许并不那么彻底,可对于陆争的家庭情况,蒋妤可是一清二楚。
陆争看了眼病床上的张斐,低声说:“我和他爸爸,是同事。”
同事?!
陆争说,和张斐的父亲是同事关系?
蒋妤倒吸了口凉气。
那也就是说,张斐的父亲其实并不像表面上所说的那样,是个无恶不作,还吸毒的黑社会。
而是一个原本应该受人崇敬的警察?
上辈子蒋妤初遇陆争时,只觉得他身份神秘,常年神龙见首不见尾,蒋妤想知道他究竟是想干什么的,那时候陆争还开玩笑地说了一句,说自己是黑社会。
蒋妤一直没当回事,但也隐约知道陆争不愿向自己提及他的职业,所以也就不再多问。
后来在娱乐圈内,她名气渐渐大了,名声也逐渐好了,陆争出现的时间随之也越来越少,蒋妤以为陆争避嫌,直到后来她才知道,对于陆争的职业,任何的曝光,都有可能要了他的命。
缉毒警察。
蒋妤依然不可置信,“你和……张斐的父亲,是同事?”
陆争看了陈轲一眼,或许是常年和毒贩恶人打交道,看人时眼神很难改变以往凌厉的神韵。
陈轲被这一眼看的心底直发毛,哪怕在雨林蛰伏时,被老虎盯住也没有这种感觉。可在蒋妤面前陈轲也不肯示弱,四目相对望向了他。
陆警官对这种小孩行径没有丝毫的兴趣,不过一眼,就收回了目光,“有些话,我想单独和蒋主播说。”
蒋妤心里大概明白陆争想和自己说什么,看了陈轲一眼,“你先出去等我。”
陈轲:“……师姐,你们这刚认识,有什么话是不能当着我的面说的吗?”
蒋妤蹙眉,喉咙里发出威胁的声音,“嗯?”
陈轲登时垂头丧气,不明白自己才离开了区区一星期,蒋妤对他像是换了个人似得是为什么。
病房门关上,蒋妤这才看向了陆争,“不知道陆先生有什么想和我单独聊聊的。”
陆争望着蒋妤沉声道:“我看过蒋主播《真相周刊》的节目,也明白蒋主播到这来的意思,校园暴力这种话题,是一期很好的节目。”
蒋妤脸色微沉,“陆先生是觉得我只是想以校园暴力为话题,为节目增添收视率和话题?”
陆争听蒋妤语气不善,明白她大概也是误会了自己的话,可也没有多加解释,只是顺着继续说:“不管蒋主播的目的如何,我只是想恳请蒋主播,这期节目,请蒋主播务必不要透露有关张斐的任何信息。”
蒋妤笑道:“陆先生放心,我不会强迫未成年人做任何有违他意愿的事情。”
陆争看了蒋妤几眼,职业习惯,淡淡审视着她,说:“我相信蒋主播的人品,在蒋主播面前我实话实说。我的职业是一名缉毒警察,而张斐的父亲和我一样,同样也是一名缉毒警察,关于缉毒警察这一职业,我不知道蒋主播了不了解这一行。”
蒋妤当然了解。
全国吸、毒人员大概在两百万人左右,这一庞大的吸、毒群体,给毒品的走私带了丰厚的利润。
从而,一本万利的毒、品利润让无数走私毒、品的罪犯为之疯狂,为了钱而铤而走险,根本就是要钱不要命的货!
而缉毒警察,则是为了抓捕走私毒、品罪犯而存在的一群人。
“我给蒋主播讲一个缉毒警察的故事吧,”陆争说:“那个缉毒警察我见过,四十多岁,一生抓捕了不少的毒贩,也得罪了不少的人,黑道不少人花百万买他的命,然而这位缉毒警察专业素能能强,能一次又一次地躲过毒贩毒手,可惜,最终还是被毒贩找到了他的家庭,他的父母,妻子,孩子,都死在了一场大火里……”
陆争腰背挺直,望着窗外浓浓夜色,眼神平静而冷漠,“这是一声警钟,以致于后来,保护自己的**,是我们缉毒警察必须要保守的一个秘密。”
蒋妤望着他出神,这些话,这些故事,陆争上辈子从未和自己说过。
很多时候,用着沉默的方式,守护着她。
看蒋妤失神,陆争低声笑道:“蒋主播是不是觉得我太危言耸听了?可是,这些都是事实。我印象最深刻的,是一个缉毒警察在抓捕毒贩的过程中,中枪身亡,牺牲之后没敢立碑,家里人也不能去祭拜,孩子不随父姓,因为害怕被毒贩报复,这就是缉毒警察的现状。”
陆争将目光望向病床上的张斐,“张斐的父亲,不仅是一名缉毒警察,还是一名卧底毒贩的缉毒警察。”他沉了口气,语气却异常的轻,“他原本前途无量,却偏偏义不容辞,谁都知道那是九死一生的地方,可他偏偏要去……”
“那张斐的父亲呢?”
“牺牲了。”陆争说:“一个月以前,他父亲在卧底的毒贩团伙中传出了最近的交易消息,整个团伙在交易现场一锅端,他的父亲也因此而中弹身亡,我给他带来了他父亲的遗物。”
蒋妤看向病床上的张斐,低声道:“他的父亲是个英雄,他应该知道的。”
“不知道最好,”陆争摇头,“他父亲因为走上这条路,败坏了自己的名声,丢弃了自己的家庭,抛弃了自己的妻子,舍弃了自己的孩子,成为外人眼中一个不仁不义不孝的十恶不赦的黑社会,还是吸毒的黑社会……”
陆争叹了口气,“他所做的这一切,不过就是不想让自己的父亲,自己的妻子儿子知道他的身份,宁愿自己背负着骂名,也不要让他们有一丁点的危险。”
“可是……张斐他不知道真相,他以为自己的父亲真的像其他人说的那样是个坏人!他还这么小!”
“如果是我,我也会有同样的选择!”陆争眼光灼灼望着她,说:“我宁愿让人误会我,唾弃我,痛骂我,也不要让他们知道真相。”
蒋妤偏过头去,避开与陆争的视线接触,手心紧攥被角。
这个男人多么正直,多么伟大。
为了人民群众,为了国家,为了这个日渐繁荣昌盛的社会,多么嘹亮的口号,多么光荣的理想,为了这个理想,他们为此可以献出自己宝贵的生命,抛弃自己温暖的家庭。
挣扎在生命的边缘,一举一动都是危险。
这个危险的职业,无时无刻不在威胁着他们的生命。
活下来是庆幸,活不下来是料定。
死后连碑都立不了,连孩子都不能冠以英雄的姓氏。
在这个物欲横流的社会,这种人,太少太少了。
可偏偏正是这种义无反顾少到可怜的人的存在,才能让黑暗止步于我们看不见的地方。
“那你准备怎么办?”良久,蒋妤才抬起头来,目光澄澈看向陆争。
陆争显然是有备而来。
“你刚才说的很对,张斐还小,不能任由这个不明所以的社会毁了他,他是英雄的儿子,就不应该活的毫无尊严,所以我决定带他离开这。”
蒋妤凝眉,“离开这?”
“是,离开这。”陆争沉声道:“我会带他去一个没人认识他的城市,让他重新接受教育,我不能让他毁在这里,至于以后的路,由他自己决定。”
蒋妤保持着沉默。
她又想起了视频中张斐那双毫无波动的眼睛。
这对于张斐而言,或许会是最好的安排。
继续在这个充满恶意的城市与学校,张斐身心受到不可逆转的伤害,自卑与暴戾隐藏在他的骨子里,而这些压抑已久的情绪,总有一天会爆发。
要么毁灭自己,要么毁灭别人。
但无论是哪种选择,都太可惜了。
张斐值得更好的教育与更坦荡的前程。
“所以我想请求蒋主播,不要在节目上透露任何有关张斐的信息,我不想他的父亲保护了他这么多年,到头来,功亏一篑。”
蒋妤点头,“你说的我都明白,你放心,我会保护他,不会让任何人知道有关于张斐的信息。”
“多谢。不过作为回报,在蒋主播这期节目顺利播出前,我随叫随到。”
这句承诺并非无足轻重。
陆争缉毒警察的身份,在很多时候,其实是可以提供方便的。
不过蒋妤知道,陆争可不仅仅是为了回报而留下来,更多的是,是想在一侧监督。
他不信任自己。
不过想想也是,第一次见面的人,哪里来的那么多信任,更何况如今新闻媒体行业鱼龙混杂,这个行业已经不如从前那般光鲜亮丽了,为了博取收视率的新闻媒体人,比比皆是。
可莫名的,蒋妤心底极不是滋味。
她暗暗告诫自己,这件事之后,不能再和陆争有任何的联系。
离他远远的,保持着最安全的距离。
“那我提前谢过陆警官,希望接下来几天,我们能合作愉快。”
陆争微微点头,不再多说。
话说到这,说清楚也说明白了,陆争送蒋妤出门,转身的瞬间却没看到病床上双目紧闭的张斐,眼角缓缓流下一滴滚烫的眼泪。
第70章
回星光园的路上蒋妤一直没出声,副驾驶座里望着车窗外微微出神。
陈轲开车,偶尔将目光望向蒋妤,透过车窗上的倒映看到蒋妤一张失神的脸,又想到适才在医院里,蒋妤与陆争在病房里孤男寡女单独谈论了那么久,心里就极不是滋味,握在方向盘上的手不自觉收紧,语气生硬问道:“师姐,你刚才和那个男的,在病房里聊些什么呢?”
蒋妤像是没听他说话似得,随口说:“没聊什么。”
一听就是敷衍。
“没聊什么聊了那么久?刚认识的人,应该不是私事,他又是张斐的叔叔,他找你应该是说张斐的事情吧。”
蒋妤漫不经心点头,“嗯。”
“那既然是张斐的事情,有什么是我不能知道的吗?”
蒋妤脸上毫无波动,双眼发愣,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陈轲咬牙,“师姐,你有没有在听我说话?”
语气加重,略带些咬牙切齿的质问在。
蒋妤似乎这才听见了陈轲的话,转头,茫然看着他,问道:“你在和我说话?”
这个车里除了你只有我,我不和你说话和鬼说?
陈轲挤出一个微笑:“师姐,陆争是不是在和你说张斐的事情?”
“嗯。”
“师姐,我和你说,你别看那个陆争长得人摸人样的,他可是和张斐的父亲是同事,张斐的父亲是什么人师姐你也清楚,人以类聚物以群分,想必这个陆争也不是什么好人,你不要被他三言两语就给骗了。”
蒋妤多看了陈轲一眼,在他面前蒋妤也没什么想要藏着瞒着,笑道:“行了,别想歪了,他不是黑社会,也不是坏人,他是一名缉毒警察。”
“缉毒警?”陈轲意外看了蒋妤一眼,“那张斐的父亲?”
“嗯,张斐的父亲也是一名缉毒警,只是三个月前,张斐的父亲牺牲了,这次他来,是给张斐带来了他父亲的遗物的。”
陈轲双眼不自然眨动,喉结滚动咽了口口水,为自己刚才那一番嫉恶如仇的话而感到羞愧。
“那……那他怎么说?”
“因为涉及到张斐的父亲职业的身份,他希望我们不要对张斐进行采访和报道。”
“可是这起校园暴力事件的主角就是张斐,我们如果不对他进行采访和报道,节目怎么办?”
这也是蒋妤一直在思考的问题。
这么多年,张斐的父亲宁愿背负着骂名,宁愿让孩子恨自己也要隐瞒自己是警察的身份,宁愿带着孩子对他的怨恨和不理解而死去,也不愿意张斐受到一丝一毫的威胁。
用自己生命守护的人,难道要在一期节目中暴露?
不,不可能!
蒋妤摇头,她不可能让一名英雄死不瞑目。
“这件事我再想想办法,告诉节目组,备选的题材可以进行制作了。”
“好的。”陈轲点头。
没过多久,两人回到星光台,夕阳西下,天穹最后一抹橘色余晖洒在星光园前那片宽敞的广场上,广场上巨大的LED屏播放的,是前天蒋嫣《法政时刻》的节目内容。
蒋妤随意瞟了一眼,主播台上只有蒋嫣一个人,没有林欢初的身影。
陈轲在蒋妤身侧看着蒋嫣的这期节目,脸色十分难看,犹豫踌躇之后,满是愧疚对蒋妤说:“师姐,有件事……很抱歉。”
蒋妤边走边问:“什么事?”
“启程集团……”陈轲支支吾吾,“启程集团是我一个朋友的公司,可是最近有点麻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