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森林——白一墨
时间:2018-09-08 07:41:37

  挂了电话,鹿鸣开始紧张,就好像要去赴一场大考。
  她起身下床,翻出一套冬天的睡衣穿上,把披毯裹在外面,离开了房间。
  走廊里有些暗,她朝着有光的房间走过去,走到门口,发现门没关。
  房间里的灯光,从虚掩的门缝射出来。
  透过门缝,鹿鸣一眼看到,雪花飘落的窗前,站着一个高大的男人。
  一丝不挂。
  她瞬间呆愣住,浑身的血液往上冲,大脑有片刻的晕眩,身体微微晃动了一下。
  鹿鸣一手扶着墙壁,一手按住狂跳的心脏,手心里转眼爬满了汗。
  她站在门口,看着窗户边男人赤裸的背影。
  他看雪,她看他。
  这一幕,持续了大概有半分钟。
  她脑海里闪过一个念头,如果这个时候,她手里有相机就好了。
  她甚至想,现在返回房间去拿,还来不来得及?
  在她思想挣扎之际,窗前的男人缓缓转过身来。
  鹿鸣瞳孔瞬间睁大,心脏跳到了嗓口。
  当他转到她能看到他身前那片幽暗的丛林,高耸的白杨,她感觉像有什么东西捅进她身体,把她整个人刺穿了。
  心脏停止跳动,呼吸也停止。
  鹿鸣下意识地闭上眼睛,转身,像喝醉酒了一样,一脚深一脚浅地走回自己房间。
  ——
  靳枫站在窗前,刚要转身,被手机铃声打断,他按了接听键。
  “三哥,我刚才给三嫂打电话了了,她有没有去给你抹药啊?”
  “……”靳枫一惊,迅速转身,余光瞥见,门口闪过一个身影。
  他随手捞起旁边椅子上的一块毛巾,围在身上,抬头看向门口。
  已经什么也没有。
  “你少管闲事。我不在的时候,你多留意一下张小雄,他有什么动静,随时向我汇报,明晚我就回支队。就这样,早点睡。”
  靳枫挂了电话,把手机往桌上一扔,身上裹着的浴巾也扯掉,扔回椅子上,重新趴回床上,闭眼睡觉。
  难受。
  他已经憋到连母蚊子都想操的地步,可惜,冬天蚊子少。
  靳枫半睡半醒中,隐约听到什么地方传来噼里啪啦的声音。
  他以为地震了,迅速跳下床,裹了件睡袍,跑出房间,一口气跑到鹿鸣睡的房间,用力敲门。
  敲了两下,他直接把门拧开了。
  房间里,女人正在用力推床,看样子是想把床从一面墙移到另外一面,看到他出现,停下来,向他解释。
  “睡觉的时候,床要南北方向放,头朝南或朝北睡觉,人体顺着地磁南北方向,可以产生生物磁化效应,使生物电加强,有利于器官机能调整,对身体健康有利。”
  “……”靳枫一头雾水,什么也没说,走过去,帮她把床换成南北方向,靠墙摆好才离开。
  鹿鸣躺在床上,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床刚换了个方向,她还是睡不着。
  不只睡不着,脑海里还会轮番浮现那些乱七八糟的景象。
  峡谷桃花树下,男人忘情地咬吻。
  他们在一起的时候,那些激烈交缠的画面。
  以及,男人赤裸的背影,从雪山高原背景,换成大雪飘舞。
  他突然朝她转过身来。
  ……
  灼心,磨人。
  什么磁极,什么南北,简直胡说八道。
  这个房间的结构,她感觉床还是东西放比较舒服。
  鹿鸣又爬起来,噼里啪啦,开始移床。
  这是老式的木床,用的是上好的木材,特别重,她移得很吃力。
  没多久,男人又出现了。
  这次,他走到她身边,没帮她移床,一手扣着她的手腕,一手揽住她的腰。
  鹿鸣被他抱住的那一刻,身体猛然一颤,心脏狂跳不止。
  男人俯身靠近,身体像刚从火堆里拔出来的滚木,灼烫刚硬,凝视着她的眼睛,黑眸里面同样是火。
  作者有话要说:
  小森林开心剧场之《小红豆吃排骨》:
  睡觉前,鹿鸣给三岁的小红豆讲圣经故事。
  “上帝取下亚当的一根肋骨……”
  “妈咪,”小红豆打断了她,眨巴眨巴一双珍珠玛瑙般的大眼睛,问,“什么是肋骨啊?”
  鹿鸣一时不知道该怎么解释,刚好她爸爸光着上身走进卧室,指着他腹部解释。
  “就是爸爸身上那两排骨头。”
  小红豆小手一拍,两眼放光,一副恍然大悟的表情:“啊哈,原来肋骨就是排骨!嗯,妈咪喜欢吃椒盐排骨,我喜欢吃糖醋排骨,爸比快来让我们吃掉!”
  她拽着刚在床沿坐下来的爸爸,作势咬他。
  靳枫怕痒,被小红豆挠得头皮发麻,直喊:“三姐饶命!女侠饶命!”
  小红豆女侠缠得口水直流,怎么会饶他不吃?
  鹿鸣听到“三姐”这个称呼就想笑。
  苏铁和银杉是龙凤双胞胎,性格都像爸爸,又狂又野,银杉对于比哥哥苏铁晚五分钟出生这件事,一直耿耿于怀,家里三个女的,她非得以大姐自居。
  鹿鸣这个千年老二,又成了二姐。
  小红豆性格像妈妈,不争不抢,别人叫她三姐,乐坏了,以为是什么了不起的称呼。
  靳枫被挠急了,看了鹿鸣一眼,嘴角一弯。
  “小红豆,排骨不在我这,在你妈咪身上,快去咬她。”
  “啊?真的吗?”小红豆终于停下来。
  “绝对是真的,上帝取下亚当的一根肋骨造成一个女人,你妈就是上帝从你爸我身上取下的肋骨变的。”
  “哦,太好了,妈咪,我来吃你啦!”
  鹿鸣瞪着一旁偷笑的男人,却无可奈何,小红豆饿狼一样扑过来,她不得不全力应付武力全开的三姐女侠。
 
 
第27章 
  窗外, 鹅毛大雪满天飞,月色笼罩下的雪,泛着幽蓝的光。
  “知不知道你在做什么?”男人声音低沉暗哑, 喉结上下滚动, 性感至极。
  “移床。”她回答得理直气壮。
  “还愿意留下吗?”他黑眸闪耀着光, 眼神里充满了期待。
  “……”鹿鸣张了张嘴,嗓子像被胶水黏住, 发不出声音。
  “明天一定要走?”他继续追问。
  “……”鹿鸣直勾勾地看着他的眼睛,心底涌出一股风, 冲破了黏住的嗓子,“今天不是还在么?”
  他黑眸里的火和光都瞬间消失, 揽着她腰的手也松开, 紧盯着她, 许久才开口:
  “如果有两个选择,就必须要寻找一个逻辑点, 倾向一边。不管选择哪一个,都得妥协,放弃另外一个。这是你最不擅长的事。”
  他声音里明显能感觉到哀伤和无奈,却干脆利落,没有给她开口的机会:
  “鹿鸣, 既然我已经不是你的选择, 不要给自己惹麻烦, 制造选择的机会。”他说完,转身大步离开。
  看着他的背影消失在门口, 许久,女人眼帘无声地垂了下去,沮丧得仿佛一个被大人识破诡计的小孩。
  鹿鸣爬到房间半中央的床上,躺下来。
  折腾了这么久,她浑身疲惫,连手指头都不想再动,没多久便睡着了。
  第二天,鹿鸣很早就醒了,不是被早起赶飞机的闹钟吵醒,而是被窗外照进来的白光刺醒的。
  她下床,身上只裹着一条披毯,走到窗户前,看向窗外。
  大雪下了一整晚,还没有停的迹象,银装素裹的世界,纤尘不染。
  阿牧打来电话,因为暴雪,出行不安全,从玉仑河到市区的车,全部停开,车次什么时候恢复,要看天气情况,建议她取消预订的机票,免得误机。
  她要坐飞机回温哥华,必须先坐车到市区。
  临近春节,飞机票很紧张,她如果取消了今天的航班,很有可能过年之前赶不到温哥华了。
  鹿鸣心急如焚,穿好衣服,跑下楼。
  门口停着一辆越野车。
  靳枫从车上跳下来,上身穿着天蓝色的冲锋衣,里面只穿了一件T恤,下身穿的是牛仔裤,整个人显得英姿勃发,酷劲十足。
  “上去去拿东西,送你去机场。”
  “……好,谢谢你。”鹿鸣松了一口气,迅速跑回楼上。
  靳枫跟在她身后,帮她把行李箱提下来,转进后备箱,坐在车上等她。
  鹿鸣匆匆跑去洗浴室刷牙,简单洗了把脸,连妆也没化,直接跑回车上。
  “会不会耽误你工作?今天不用去火场了吗?”她看向转动方向盘的男人。
  “不会,不用。”他言简意赅,似乎很吝啬多说几个字。
  他腾出一出手,把旁边一个保温杯递给她。
  “早餐”。
  “……”鹿鸣双手接过来,打开。
  里面是核桃饭,颜色没有那么深,一如既往放了两朵三色紫罗兰。
  大冬天的,哪来的紫罗兰花?
  鹿鸣想问他,见他一副不想跟她说话的表情,忍住了。
  去机场的路上,他们几乎没开口说话。
  他把注意力都集中在了开车上面。
  路况很不好,积雪的山路很滑,如果不是他车技好,好几次转弯的时候,他们差点掉下山崖。
  鹿鸣把核桃饭都吃完了,吃最后一口的时候,心里有一丝伤感。
  她以后还能吃到这种味道的核桃饭吗?
  她之前还想学,后来也就不了了之了。不过,她在烹饪上毫无天赋,就算她学了,肯定也做不出这种味道。
  到了机场,他把她的行李从后备箱取出来,没有送她进去。
  两个人站在车尾,各自看着不同的方向,都没有看对方,也没有开口说话。
  他们身上的积雪越来越多。
  靳枫注视着她,往后退了一步,“进去吧。”
  他没等她开口,迅速转身,走向驾驶座,上车,把车开走。
  一气呵成。
  鹿鸣目送车子离开,抬头看天空,雪落在眼睛里,凉凉的,没多久就热了。
  没有选择,对她来说,就是最好的选择。
  她长舒一口气,拉着行李箱,进入机场大厅,换登机牌,过安检,拖着行李,走到登机口候机区。
  鹿鸣找了一排没人的座位坐下来。
  登机时间还早,她拿出一本书,准备看书,打发时间,依稀听到很低的啜泣声。
  她四处张望,发现和她同一排最里面靠玻璃窗的位置坐了个男人,上半身弯下去,双臂抱着膝盖,肩膀不时耸动。
  她起身,从包里拿出一包纸巾,走到他旁边,把纸巾塞进他手里,没说什么,回到座位上,过了几分钟,听到有人说话。
  “姐,你也今天走吗?”
  鹿鸣听着声音很熟悉,转头一看,才知道,刚才哭的人是程子涛。
  “对啊,你怎么还在这里?”鹿鸣有些意外,她记得他很早就订了机票,“不是早就走了吗?”
  “我改签了。”程子涛苦笑,手里拿着纸巾包不停转动,“我不想回家。”
  “……”鹿鸣没问为什么。
  每个人都有自己说不出口的煎熬,或许这就是他刚才哭的原因。
  候机口很安静,人不多,在这种背景衬托下,两个沉默的人,有些尴尬。
  他们两个不算太熟,却又不陌生,性格都偏内敛,共事两个月,除了工作上,一同外出布设红外相机,拍摄雪豹相关的事,私底下其实鲜有比较深入的交流。
  “你觉得男人成功的标准是什么?就是金钱和女人吗?”
  程子涛视线看向前方,像是在自言自语,又像是在问她。
  “小时候,我们家没钱,我爸对我妈很好。现在有钱了,家却早没了,我爸有了更多的女人,估计早就不记得我妈。她被埋在了一棵梨树下,梨树能活三百年,她只活了三十年。”
  程子涛话匣子被打开,滔滔不绝。
  “我爸常说,男人要么像他那样,金融大腕,有钱,可以用钱砸死任何一个他看不顺眼的人;要么当官,有权有势,让有钱的人来巴结。我说我想做个种树的,他骂我是个怂货,连个女朋友都找不到。”
  程子涛说着说着,自顾自笑了。
  “他那算什么狗屁金融大腕?就是空手套白狼,骗股民的钱。”
  他看起来有些激动,说话也不像平时那么诸多顾忌。
  “种树有什么不好?大木是栋梁,林相乃国相,草木富即国富。梨树能活三百年,核桃树四百年,榆树五百年,桦树六百年,樟树栎树八百年,松树柏树上千年。千年之后,也许有人会因为一棵树,想起我这个古人,可谁会想起一个骗过钱的金融大腕?”
  程子涛一口气说了一大堆,出了憋着的恶气,心情舒畅了很多。
  鹿鸣只是听着,没有插话,她知道他只是需要一个听众而已。
  “姐,你是不是觉得,我说这话很牛逼?”
  鹿鸣被他问住,不知作何回答。
  程子涛一脸自嘲,继续自问自答:
  “当我伸手向我爸要钱的时候,我就是个傻逼。我鄙视他,更鄙视我自己。我能怎么办?我也想改变啊,可为什么那么难呢?”
  程子涛声音里充满了沮丧,但有人在眼前,他没有像一个人的时候那么放任,反而笑了。
  “那次,我爸又把我骂了一顿,我下定决心,一定要追到一个女朋友,证明我不是个怂货。然后就认识了你和周笛。事实证明,我就是个怂货。”
  程子涛声音低了下来,表情痛苦,仿佛在挣扎着做一个艰难的决定。
  “我这个怂货没有勇气留下来种树,只能回去跟我爸学空手套白狼的骗术,有一天成为我自己讨厌的人,有钱,有女人。可当我做了这样的决定,我恨不得现在就去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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