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今去闻公馆, 魏年还寻思着怎么同丈母娘说这事儿哪。在魏年看来, 丈母娘绝对是诚心给。不过, 他媳妇说的也有道理,丈母娘跟后老丈人闻先生还有三个儿子呐,再有丈母娘还提到什么继承权的事,魏年可真没这个心。魏年虽然自诩新派人,许多观点还是受他爹的影响,他家里姐姐出嫁就是一幅嫁妆,以后也不能分家产的。这可不要让闻先生误会才好。就是再光风霁月的人,哪里就没私心哪。
魏年一直斟酌着如何开口,没想到陈萱根本没让魏年为难。
陈萱自己私下同闻夫人说的,陈萱是个实诚人,她不大会说那些寒暄客套话,就是直接说的,“大嫂陪嫁算是多的,我听我们老太太说,大概就五十来块大洋,您给我的这些,实在太多了。我挑了两套喜欢的首饰,其他的,我和阿年哥商量过了,真的用不了这么多。哎,我是看透闻小姐的,她可不是个和气人。她平时就爱计较,爱挑你的不是,闻小姐倒没啥,她就是个窝里横。可你和闻叔叔给我这许多东西,要是叫闻家其他人知道,得怎么说你呢?我知道你不怕他们,我不想让你被人在背后说这些小话儿,也不想叫人说是拖油瓶。咱们,是这份儿心就好。我心里,挺高兴妈妈还在世的。你和闻叔叔都是要许多大事要做的人,别再为这个生是非了,也别再提那个继承权的事了。如果我以后不如你,只继承你的财产有什么用。这怎么说呢,我想继承的,不是你的财产,是你的智慧,我觉着,这个比财产有用。”
“别给我太多钱,我需要钱,就让我自己去挣。我需要什么,就让我自己去取。要是真遇到难处,我不会不跟你开口。其他的路,让我自己走吧。”
闻夫人平静的听陈萱说完,心中酸涩难言,却是未流露分毫,她摸摸陈萱的发顶,我以后能帮到你的地方,怕是很少了,你已经看透了这世间的真相。抛开所有繁华喧嚣、恩怨情义,说到底,这世间只有一条至孤独之路,而在这条路上,我们所能倚靠的,其实也只有自己。值得庆幸的是,你现在就明白了这个道理。闻夫人是真的很欣慰,她无所谓母女情义,相对于母女之间的感情,她更愿意看到陈萱能有一个成功的将来。相不相认有什么关系,只要陈萱以后足够成功,她就会为她高兴。
很抱歉我不是个好母亲,我已经是这样势利的一个人,我在这危机四伏的丛林中争出一片自己的天地,很抱歉,我已经是这样的一个人。希望你做的比我好,希望你成为一个比我更好的人吧。
闻夫人温声道,“那你喜欢什么,我送给你。”
陈萱想了想,她还真有想要的,就是不知好不好说。闻夫人看她这欲言又止的模样不禁笑了,摇一摇手指,“不要说,让我猜一猜,嗯,不会是书房里的书吧?”
陈萱立刻一幅“怎么一猜就中”的模样,闻夫人笑道,“你什么时候收拾出书房,只管过来搬过去。我来北平的时候毕竟少,这书白放在这里,你是个喜欢书的,给你正好,物有所值,也没白费这些好书。”
陈萱十分高兴,两眼放光的看向闻夫人,“那我回去就收拾书房了?”
闻夫人笑着点头,“好。”
闻夫人心情不错,陈萱得了一书房的书,也很高兴。闻夫人留小夫妻二人在闻公馆吃的晚饭,闻夫人还开了瓶葡萄酒,大家都略微喝了些。陈萱明显比先前刚知道与闻夫人的关系时放的开,觉着一道小牛肉特别好吃,还给魏年夹了一筷子。魏年也会体贴的给陈萱添汤,俩人之间的默契十足,可知平日间是何等恩爱了。
待用过饭,两人告辞回家,闻夫人与闻先生说起陈萱把东西送回的事,闻先生已经从魏年那里知晓此事,仍是道,“这只是咱们的一点心意,两个孩子兴许是有些不适应,你不该收下,应该劝他们带回去。”
闻夫人笑,“给东西也该投其所好,阿萱看中我书房的书了,让我把这个送给她,我答应了。”
闻先生反是沉默了,良久方道,“阿年真是好福气。”外人看手握权势之人,或觉锦绣无双、富贵热闹,闻先生则深知在这名利场,略放松半点,都会有人取而代之。陈萱的性情,不一定适合名利场,可这孩子的性情与心性,将来必会在自己的领域有其一席之地的。闻先生都想着什么时候让儿子们过来见一见姐姐了。
闻夫人不知丈夫想的这么远,倒是附和了丈夫这句话,点头道,“他的确福气不差。”对于魏年,并未多说一句,显然依魏年如今心性,还未入闻夫人的眼。
未入丈母娘眼的毛脚女婿正在听陈萱叽叽喳喳的说丈母娘送他们一书房书的事儿,陈萱唇角翘啊翘的,同魏年说自己的小心思,“我先前也就这么想过一丁点儿,没敢真想。不知道为什么,夫人那么一问,我就心里想了想,没想到就叫夫人瞧出来了。她那么大方,直接就送给我了。阿年哥,咱们回去想想怎么收拾屋子,好把书搬过来。”
魏年听说媳妇得了一屋子书,心里也很高兴,高兴之下,不留神就把实话说出来了,魏年砸摸着嘴,点头表示同意,“不错不错,一屋子书也值不少钱呐。”这年头儿,书也不便宜。一本黄历也要好几毛哪,何况是丈母娘书房里的书。
陈萱挽着魏年的胳膊,知道他心疼送回去的东西,宽他心,“特别值钱,以后还能传给儿女哪。”
俩人有说有笑的回了家。
陈萱因得了一屋子书,乐呵乐呵的自老太太屋里接了小丫头,就喜气洋洋的回自己屋喂孩子去了。待喂饱小丫头,交给阿年哥用法语催眠,陈萱拿出自己的功课开始用功。她以后,一定要给小丫头更多更珍贵的东西才行!魏年因为多了位可怕的丈母娘,也格外用功起来,他觉着,凭丈母娘的眼界要求,要是不学足五门语言,怕是丈母娘都不能满意他这个女婿。
第二天一大早,俩人仍是去了闻公馆送闻氏夫妇,魏年还提早过去王府仓胡同那边儿的宅子里,摘了两篮子草莓,一篮子洗的,一篮子没洗。洗过的那篮子盖着垫着的也都是洗干净的草莓叶,没洗的那篮子都没沾水,除了草莓叶铺垫上下,还各有一层小棉垫。陈萱说,“洗过的路上可以吃,飞机快,没洗的这篮子,到南京给弟弟们尝尝。”她还是有些不好意思,脸上透出羞涩。
闻夫人心里当然很高兴离开北平的时候见到闺女,却是道,“不是说不要过来了吗?这么早,天儿又冷。”
陈萱笑,“平时这会儿也起床了,再说,您和闻叔叔一年才来几回呢。阿年哥也说要过来,草莓也是阿年哥一大早过去摘的。”她还不忘替阿年哥刷好感。
闻夫人似笑非笑的看魏年,点头,以一种怜惜女婿的口吻道,“我知道阿年这孩子,以前有些淘气,现在也稳重了。”
魏年连忙把坐的笔直的腰身又拔了拔,闻先生看的直想笑,想着魏年原是相大方机变的性子,不知为什么,一见妻子就有些拘谨。
待把闻氏夫妇送走,魏年陈萱才回的家。回家后,魏老太太知道他们是去送闻氏夫妇,不由嘟囔一句,“昨儿晚上不是去过了,一大早上还去做什么,又不是外人,用得着这样殷勤。”
魏年道,“将心比心,妈,您也是大姐夫的丈母娘哪,我这做出个表率来,以后大姐夫也这样殷勤您老,您就等着享福吧。”
陈萱则是笑笑没说话。所有的关系,都是要用心相处的,若是因一种亲近便觉着什么都无所谓,那么,情分也便无所谓了。陈萱与魏年,便是这样有来有往的相处出的情分。陈萱不是那种闻一知十的机敏人,可只要是确认过的道理,她就不会忘,就会这样继续踏踏实实的过下去。
陈萱与闻夫人说的,像以前那样相处,并不是虚言。她读到哪本书有所感时,依旧会用英文给闻夫人写信。有时遇到一些困惑,也会写给听一听闻夫人的意见。她们的关系,比母女要客气一些,比朋友要亲近一些,是一种彼此都很舒服距离。
只是,当天晚上实在忍耐不住好奇心过来看陈萱嫁妆的魏老太太魏金母女知晓陈萱这大傻子把东西都给闻夫人送了回去,当下双双气倒,觉着这日子简直没法儿过了!
第163章 没事就好
陈萱这笔嫁妆, 就是纵观老魏家十八代的历史, 也没有哪个媳妇有这样丰富的陪嫁啊。就是魏老太太,也得服自家老头子的眼光,果然是好人有好报。其实, 当初二儿子死活不愿意这桩亲事,魏老太太也有些动摇,可没想到, 陈萱如今有这等机缘啊!陈萱这嫁妆,就是魏老太太初听到闻夫人要补陈萱这么一大笔嫁妆时也曾心旆摇摇。魏金亦是如此, 尤其自从陈萱魏年从银行拎着个皮箱回来, 母女俩就特想开开眼。
可这两日陈萱魏年总是忙同闻家的事, 一天往闻家跑八回, 好容易闻亲家夫妇都飞南京了。魏金撺掇着老太太, “咱就瞧瞧,前儿亲家婶子可是说了,首饰有六套, 房产两座。妈, 不是有一套房就在金鱼胡同儿嘛,挨着咱们甘雨胡同儿的啊,要不, 咱们跟着二弟妹瞧瞧去。”
魏老太太也很有这个意思,反正就看看, 也不要陈萱的。这些既是陈萱的嫁妆, 那就是她的私产, 以后一样是传给她们魏家儿孙的。
然后,母女俩热炭团的心跟陈萱说看嫁妆的事,陈萱也是刚从店里回来,陈萱别看是从乡下来的,为人节俭,她并不是个抠儿的。喂过小丫头后就从箱子底儿盒出俩首饰盒,魏金打开来,见一套珍珠铂金的,一套黄金的,都是极精巧的首饰,魏金直点头,赞叹,“这东西可真不错。”且不说都是贵重物儿,只看这成色也都是好东西。珍珠粒粒滚圆,黄金的也是极精巧手艺,而且,这都是成套的首饰,从发饰到项链、手镯、手链、戒指、耳坠、耳钉、连带胸针都是成套的。单品已是精致非常,何况是一套的呢?
魏金喜欢的不得了,直说,“亲家婶子果真是实诚人,看给你这东西,一看就是用心挑的。”都是上等货色。光这一套就得上千大洋,还不知能不能打得住。非得亲妈,不然换个人谁舍得!
母女俩再想看其他的,陈萱就如实说都退回去换了书,母女俩当时惊的都说不出话了。魏老太太浑身哆嗦不能信啊,“把首饰房产都换成书本子了?”
陈萱点头,“房子首饰都是死物,书换回来,以后孩子们都能看。孩子们自己有本事,多少钱赚不来呢。阿年哥也这么说。”拉魏年挡了一下。
魏老太太直接气倒了,魏金连晚上的羊肉饼吃的都没滋味儿。连魏时这对家里事不大关心的,也多看了二弟夫妻好几眼,吃过饭还问弟弟,“怎么都退回去了,以后留着给小丫头也好。”
兄弟俩在院儿里说话,魏年递烟给大哥,悄悄同大哥说了丈母娘的处境,“岳母改嫁,嫁的是大户人家,那边儿还有仨儿子,我倒没啥,我媳妇总想着,这许多东西,要是叫人家那边儿老太太知道,怕是不高兴。媳妇留了两件做念想,其他的就退回去了。”
魏时想想,也是这个理。
魏家兄弟有一样好,都不是贪财的性子。魏时道,“嫁妆是二弟妹的私产,退就退了,总归多一门亲戚也是好的。”
“是啊。妈就是想不通这个。”好在魏年已经跟老太爷说过这事儿了,尽管魏老太爷也有些心疼,他到底是个体面人,魏老太爷的话很公道,“以前不知道亲家母在世时,咱家日子就挺好。现在知道多了门亲戚,就是大喜事。咱们买卖人,自有赚钱养家的本事。”待知道儿媳妇把嫁妆换了一屋子书,魏老太爷还特意到后邻许家低调的显摆了一回。魏老太爷说到这事儿,一幅无奈口吻,“我家那二儿媳,实在是喜欢书。”
许老爷拊掌赞叹,“老兄你家说不得要改换门庭。”
“改换啥门庭?”
“言情书网呗。”许老爷与魏老太爷一向交好,同魏老太爷说,“魏老哥,你做生意养家,比我强百倍。有句话,我说了你别不高兴。其实就是我不说,这几年你也觉出来了。”
魏老太爷瞅着棋盘,琢磨着是说走马还是该飞象,看许老爷一眼,“说就是。”过来就是等着听你说哒~
“你家阿年以前就是个机伶些的孩子,这几年,我看他越来越出息,究其原因,就是因阿年这孩子做生意也没忘了学习。”许老爷笑,“魏老哥你有福啊。”
“有什么福啊,儿孙自有儿孙福。”魏老太爷笑呵呵地,在许家下了两盘棋才回家,回家才知道自家老婆子躺倒了。
要搁往时,陈萱敢这样败家,魏老太太定要骂她一顿的!那嫁妆虽是陈萱的,也不能由陈萱说了算啊!那都是以后要传给二儿子这一房子孙的!要传给她家小丫头的!结果,陈萱这败家的傻媳妇,竟然都给还回去了!就这样的大傻子,换一屋子书回来有啥用哟,就这智商,你们看得懂不?!
魏老太太想发脾气吧,想到陈萱现在可不是以往无依无靠的时候了,闻夫人在二十年前就是个不好对付的人啦,如今这二十年后,魏老太太虽说不上来,可她有顶顶准的直觉,知道闻夫人只有更难对付的。要是她对陈萱不好,说不定闻夫人就要过来拼命。魏老太太这欺软怕硬的,因为陈萱有了靠山娘家,硬是没跟陈萱发作,然后,自己憋倒在炕起不来了。
如今见着老头子回来,一肚子火全发老头子这里了。魏老太太气,“我就是死了,你还在外头晃当哪!”
魏老太爷吓一跳,以为老婆子真病了,“怎么了这是,早上还好好儿的。”
魏老太太就把陈萱私自把嫁妆退回去的事同老头子说的,魏老太太一边儿捶炕一边儿抱怨,“你说她是不是傻啊!阿年这也是个没心眼儿的,以前看他还像个爷们儿样,现在瞅瞅,啥都听媳妇的!这没出息的货!”
“行了,这事儿我早知道,阿年都跟我说了。”魏老太爷这话一出,险些挨了魏老太太的家暴。魏老太太当晚睡觉,老两口儿,一个炕东头儿一个炕西头儿,谁也不搭理谁。
第二天,魏老太太就躺炕头儿直哼哼,硬说自己心口不舒坦。
做婆婆的倒炕上了,陈萱李氏都不能去店里了,这得在家伺候婆婆啊。夫妻多年,魏老太爷哪儿能不知老太太是在拿捏人装病,孙男弟女一大堆,又不能跟老婆子吵架,不过,魏老太爷也有法子,魏老太爷直接就坐堂屋吩咐起来,“大儿媳二儿媳都在家里伺候你们妈吧,阿银你也不要去店里了,爸妈养你们一场,可不就是这时候才看你们孝心的。阿时阿年,你俩也在家支应着。我也不去店里了,对了,让大妹去一趟王府仓胡同的宅子,把你们大姐叫回来,你们妈都病了,还种什么草莓,都刨了,不种了!还有阿时阿年,你俩,一个去同仁堂,一个去德国医院,从铺子里拿现大洋,把中医西医都请回来,给你们妈诊病!跟大夫说,咱家不怕花钱!药尽管开,咱们啥贵吃啥!啥好吃啥!”然后,魏老太爷拉着老婆子的手,情深意重的表示,“老婆子,你放心,我哪儿都不去,我就在家守着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