全家福是初二拍的,初二出嫁的闺女回娘家,有魏金赵姐夫一家, 人也齐全。赵姐夫提了好烟好酒好肉,带着媳妇孩子过来给岳父岳母拜年, 魏老太爷魏老太太十分欢喜, 尤其魏老太太, 脸上笑的跟朵花儿似的, 直说, “来就来呗,还带这许多东西做什么?有钱攒着,丰哥儿裕哥儿都大了, 以后你们用钱的时候多着哪。”
魏金一回娘家就坐炕头儿了, 李氏给端来茶, 陈萱给递上干果盘子,魏金接茶喝一口,放在手边儿炕桌上,就剥着炒花生顺着丈夫说的话说起来,“我也这么说,可你这女婿就是不依,这肉是年前买的,他亲自瞅着人家杀的猪,一直冻在外头,现在还当当的。放着且吃呐。烟和酒也是一早儿买好的,知道我爸不抽洋烟,托人在老家那边儿寻的上好烟丝。爸,一会儿你试试。还有那酒,是山西的汾酒,中午吃饭时就开这酒,都尝尝。”
赵姐夫只管笑着听媳妇说话。
魏金坐炕头儿上,小辈们闹哄哄过来给大姑大姑夫拜年,魏金很大方的一人五毛压岁钱。赵丰赵裕也给姥姥姥爷大舅二舅大舅妈二舅妈拜年,大舅妈二舅妈给的都是五毛压岁钱,姥姥给的是一人一块大洋。魏金立时就要收儿子们的压岁钱,美其名曰,给你们攒着。赵丰赵裕渐渐大了,不愿意把钱都给娘收着,说,“好歹给留点儿,给我俩留一块呗。”
魏金不依,还哄儿子,“这钱妈收着也是以后给你俩娶媳妇哪。”
赵丰赵裕,“妈,我们不娶媳妇了!”
魏金给儿子气笑,赵姐夫也帮腔儿子,“行了,都拿去跟杰哥儿明哥儿还有云姐儿玩吧,今年不收了,你们都是大小子了。”俩儿子一听他们爸爸这话,高兴的欢呼着就跑外头玩儿去了。魏金直瞪丈夫,“不能叫孩子乱用钱。”
赵姐夫好脾气的笑笑,“这不过年么。”
魏金冷哼一声,穿着虎头鞋在炕上跑着玩儿的小丫头从兜兜里掏出大姑刚给的小红包,给大姑,脆生生的说,“大姑,给!”把魏金感动的,又给小丫头塞兜里去了,抱着小丫头亲两口,直说,“唉哟喂,我怎么就没个丫头哪你说!唉哟喂,大姑的小丫头,可真贴心哟!”
小丫头跟大姑最好,给大姑亲的咯咯直笑。小丫头也撅着个嘴去亲大姑,俩人好的跟娘儿俩一般。
魏金还同陈萱道,“你可是个有福的,你看咱们小丫头,多贴心。”
小丫头见哥姐都出去玩儿了,她也不往大姑怀里坐,一定要出去跟哥姐一起玩儿。陈萱觉着天其他太冷,可这丫头哪里肯听。魏金给套个小棉猴儿抱出去交给赵丰,让他把妹妹看好,回头魏金还跟陈萱说,“咱们小丫头,一看就合群儿,就爱跟大的玩儿。没事儿,阿丰大了,有他瞧着哪。”
待上午照相师傅过来,魏金抱着小丫头坐在老太太身边儿,魏银带着云姐儿坐老太爷身畔,其他孩子都是蹲前头,另外儿子媳妇还有赵姐夫站在后面,这密密扎扎的一张合影,被魏老太太要求照相馆洗个最大个儿的,到时镶个大相框,挂她屋儿里去。魏金出主意,“妈,多洗几张呗,到时也给我一张。”
魏老太太很大方的应了大闺女,“给你洗张小的。”
魏年道,“妈,你跟我爸俩人拍一张呗。你们也有些年头儿没一起拍照了吧?”
这个提议魏老太太倒很有兴趣,魏老太太一听要给她给老头子拍合影,原本刚从椅子里站起来的屁股就又坐了回去,跟儿子们说,“不是有些年,是打成亲时拍过一张后,好几十年都没拍过俩人的照片了。”
魏老太爷老派人,还不好意思,“老夫老妻的,有什么好照的。你们年轻人照吧。”
魏时魏年劝着,才把老爷子按到座位上,让照相师傅给拍了一张老两口儿的合影。之后,孩子们就撒了欢儿,谁不愿意拍照啊。孩子们一起拍一张,魏年魏时魏金魏银兄弟姐妹四个再拍一张,之后,带上各自的媳妇男人一起拍一张,各家拍上一张,待到各人要拍单人照时,魏老太太委实忍不了了,直絮叨,“日子不过啦!行啦!拍这些就够了!这得多少钱啊!”
魏年哄老太太,“妈,是我爸拿钱,又不是叫你拿钱。”
“你爸的钱就是我的钱!”老太太斩钉截铁,同照相师傅说,就拍这么多,把那全家的大合影洗张大的,其他的都是正常尺寸每样一张。照相师傅给这一家人逗的直乐,魏年亲自送人出去,大过年的,给照相师傅塞个红包,让各洗五份,到时他去照相馆拿。照相师傅见有红包拿,高高兴兴的告辞去了。
中午的饭就更热闹了,虽没什么山珍海味,可鸡鱼肘肉都是应有尽有。这一二年,日子兴旺,俩儿媳妇都在外挣钱,魏老太太也就不会再舍不得给儿媳妇吃肉了。反正都一桌儿吃饭,如此,自儿孙到媳妇们,都吃的高兴痛快,连小丫头,也被魏金喂了两口炖的软烂的肘子皮。陈萱见闺女吃的那香喷喷的小油嘴儿,笑道,“吃饭上也像大姑姐,特别爱吃肉。”
魏金给小丫头擦擦嘴,得意,“像我有福。就得多吃肉,以后才长大个儿。是不是,丫头?”
“是!”听不听得懂的,小丫头很会应话儿了!她是天生的大嗓门儿,堂音足,说起话来又清又脆,响亮的不得了。好在这孩子吃饭知道饥饱,再好的东西,只要一吃饱,凭谁再喂也不肯吃的。魏金就很欣赏侄女这一点,认为侄女是天生的有出息,不似有些孩子,遇着不对口儿的三两筷子就不吃了,遇着对口儿的,吃起来没个完,就容易撑着。
女人们就是吃菜照顾孩子们,男人们还要吃酒说话,一顿饭吃到了两点多钟,魏老太爷有了酒,让俩儿子陪着姑爷,自己个儿扶着老太太回屋儿炕上躺着去了。
魏金则是妯娌姑嫂的去魏银屋里说话,魏金今年真是扬眉吐气,主要是俩儿子今年给挣脸,魏金道,“我要当着你们姐夫的面儿这么说,他还不大乐意,觉着我小看他侄子。拿出来比一比,咱们丰哥儿裕哥儿,今年一个第三一个第五,学里一人给发个大奖状。其实,他心里也高兴。以前你们姐夫每次放年假前去学校开会,他还不乐意去。这一回去了,唉哟喂,那嘴脸都没的看,还咂摸了半斤小酒,险没喝醉。”
魏银直笑,“今年丰哥儿裕哥儿是考的很好,我听了都高兴。不说有没有面子,以后这世道,孩子们得多念书才有出路。”
“可不是么,你们大姐夫也这么说。就是那偏心眼儿的老太婆,今年也叫丰哥儿裕哥儿的成绩给堵了嘴。”最后一句,魏金压低了声音,颇觉解气,她乐得跟朵花儿似的,笑看陈萱一眼,“这我得谢谢二弟妹,要不是你帮着请补习老师,他俩也进步儿不了这么快。”没等陈萱谦虚一句,魏金就又说了,“不过俩孩子的课业,我也不大担心。都说外甥像舅,这不是我吹啊,咱们老魏家就没笨人。当初阿时阿年上学念书,也是班上数一数二的。后来咱爸让他俩到铺上学做生意,人老师还找家来过,劝咱爸让他们继续念书考秀才。咱家是买卖人家,再说那会儿早没秀才的事儿了。阿丰阿裕他俩,就看他们大舅二舅,也不能笨了!”
因俩儿子考得好,魏金颇觉长脸。
陈萱也很高兴赵丰赵裕成绩上去了,就是魏金这性子,哎,反正陈萱都习惯了。陈萱老实,魏金虽掐尖儿好强,可一家人要是计较这许多,日子也就过不下去了。陈萱每天要去店里,小丫头平时还是要多劳魏老太太、魏金看顾的。大姑姐这么抠儿的人,竟能时不时的带着小丫头出去喝杏仁茶、吃馄饨,还有买个小花儿小朵儿的,虽有小丫头投大姑姐眼缘儿的缘故,可亲戚间不就是这样来往走动的么。
只是时局的消息并不大好,虽然容先生说近几年没事,但,听魏年说,故宫里的宝贝,被一车又一车的运离北京。就是不知道运到哪儿去,可这也不是个好兆头儿。
因这事,魏年原想着添机器的事,一时间又踟蹰起来。
现下,魏年有事很愿意跟陈萱商量,陈萱想了想,说,“阿年哥,我看咱们在天津上海的生意都缓过来了。想添就添一台吧,那一台机器也不贵,干得好,今年就能回本儿。日本人总得过几年才会来的。”最后这一句,是陈萱梦里的论证。
“成,那咱们就添一台!”
魏年把机器添上,陈萱依旧是生意学习养闺女三不误,说来,经过前年东三省事变,去年初的上海战事,这一年的生意倒是极其火爆的一年。尤其白小姐神来之笔,去年花钱请一位有名的小说家,在自己的小说里植入了品牌广告,然后,也该着“思卿”走运,这部小说大火特火。接着就被拍成电影,话剧也有在各地剧院上演。白小姐非但赞助了电影拍摄,还赞助的好几家话剧团。连北京这里,因小说电影一系列带动下,再加上魏年提议的顺势在报纸上做的一系列广告,“思卿”都攀上了新的销售高峰。
这会儿国内的广告一般更倾向于画报、报纸的宣传,直接植入小说电影的极少,还没这么玩儿的啊,白小姐做为吃螃蟹的第一人,简直可以写入现代营销教科书的经典案例。
还有青岛、汉口、九江等地实力不错的代理商来北京,想做“思卿”牌子的省代理。整个品牌都跟着受益,魏年与容先生在电话里商量过,打算就趁着这股东风,把思卿的牌子就此做成全国品牌。要添的机器也不是先时的一台,而是每种都添了一台。魏年现下,见天儿的带着陈萱在六国饭店宴客,有代理商过来,先去六国饭店吃饭,这是头一站,第二站就是去店里参观研发中心,魏年当初把研发与工厂分离工来的主意,如今就能看出魏年的先见之名了。那些代理商一瞧,研发中心里的师傅,不,人家洋派的叫研究员,都是跟医院的大夫似的,穿着白大褂,文质彬彬的科研工作者。尤其现在管着研发中心的吴赵两位主管,因着有代理商过来,魏年给他俩一人在眼镜店配了幅平面儿的圆框金丝眼镜,说这样瞧着文气,总之,与那些个师傅伙计工人裹在一起的老式作坊类型的工厂完全不一样的档次啊。
魏年跟人家介绍研发中心,都是这样说的,清一色的名牌儿大学的高材生,他们这是与北京大学有长期合作云云。魏年的口才,已经过了舌灿生花的初级水准,现在是低调谦逊中彰显实力。
而涉及到具体的代理商的销售计划,魏年则是请代理商与陈萱魏银面谈。陈萱魏银虽是女人,却是实打实的化妆品一线销售做起来的,现在俩人也会每天都去店里盯着。连带着思卿每次升级款的包装,都是魏银设计的。
面对“思卿”如此势头,再次来的北京的邵小姐当真是悔的肠子都青了。
饶是以邵家之财力,邵小姐也不禁与父亲说,“真是走了眼。”
如果当初她把“芬芳”交给陈萱魏银姑嫂经营,那么,现在火遍全国的就该是她的“芬芳”,而不是现在的“思卿”了。
第172章 过逝
邵小姐遗憾的不知道是“思卿”品牌如今的火爆, 还是陈萱有个了不得亲妈的事, 或是二者兼而有之。如劭先生则更多是对魏氏夫妇人品的欣赏,这几年, 邵先生多在北京停留,何况, 邵先生与闻氏夫妇也曾有数面之缘。陈萱与闻夫人的关系自然令人意外,不过,陈萱魏年这几年踏踏实实的做事业, 就是在社交圈也是低调内敛的那类型人。听说有市长家千金邀请陈萱参加公益组织,陈萱都婉拒了, 就是一心一意的做自己的化妆品事业。
陈萱夫妇这样的低调实干, 反是赢了不少人的好感。再交往起来, 这对小夫妻虽则不富裕,但很知道过日子, 为人实在上进,许多长辈反是喜欢他们小夫妻。
如今“思卿”大爆, 二人在社交场上也获得了更多的关注。
有一些不错的社交场合,两人都会去参加。当然,也会带着魏银秦殊一起。魏老太太给闺女张罗亲事总不成,还暗搓搓的跟老太爷商议,是不是因为魏银总是跟着兄嫂出门参加舞会的缘故。魏老太太嘀咕, “这要是好人家儿, 听说阿银总是去舞会, 人家会不会误会咱阿银啊。”
“都是正经舞会, 有什么可误会的。”魏老太爷轻轻咳嗽两声,摆摆手,“你别去找那些个不上档次的人家给阿银说婆家了,我瞧着都不般配。什么皮货铺的少东,酱料铺的掌柜,都什么人家啊。”
魏老太太给老头子倒杯温水,给他润润喉,辩解,“这可怎么了,都是正经人家。”
“你也想想,咱阿银现在,会两国外语,还会画画,每年秋冬给人画月历牌就能赚好几百块大洋,自己还有生意,长的也好。就那什么皮货铺、酱料铺的,能配得上咱阿银?”魏老太爷话到最后,很是带上了几分骄傲。
“这老头子,你可真是孩子是自家的好。”魏老太太压低声音,“阿银身上背着债哪,欠银行那么多钱,怎么还呀。这媒人还不晓得,要是人家晓得阿银欠银行那许多钱,谁还敢娶她?就是皮货铺、酱料铺这样的人家,都没有啦!这事儿得瞒着,知道不?阿银欠债的事儿,可不能说,等把亲做成了,再跟男头儿说。”
“行了,你别操这没用的心,今年她们那生意好的,怕是年底就能把欠银行的钱还清了。”魏老太爷交待老婆子一声,“别总给阿银张罗这不上档次的婆家,阿银可是有东交民巷的房子做嫁妆的女孩儿。”
魏老太太不能信,“今年就能把欠的钱还清?她们生意有这么火爆?”
“火爆的不得了。”魏老太爷又轻嗽两声,喝口水压了压,“别说,阿银还真是块做生意的材料。”
魏老太太道,“这吃好几副中药也不见好,要不,还是听阿年的去洋医院里检查检查,怎么总咳嗽啊?”
“洋医院就比同仁堂还好?”魏老太爷道,“也不觉什么,就是晚上咳两声。”
魏老太爷这一场病,来得稀奇。入秋就有些咳嗽,魏年请的是同仁堂的老大夫给开了药,减轻却总不能大好。待魏年租了小汽车,带着老爷子往德国医院检查后,也没查出什么大毛病,开了些西医止咳的药吃着,总是不好不坏的样子。
及至入冬,病就沉重起来。
不过一二月光景,就起不得身了。魏老太爷一辈子明白人,脑子到最后也没有半点儿糊涂,觉着自身不大好时,先是请了两个铺子的掌柜,还有平时交好的赵亲家、何东家过来,给做中人,瞧着先把家分了。魏时魏年更担心父亲的身体,魏老太太也说,“这急什么分家呢,还是先静下心养病。”
“孩子们都大了,早晚得分,趁着现在没事,先分了,也清楚。”魏老太爷靠着被子卷儿,闺女儿媳都不能在屋里,屋里就是魏老太太、俩儿子、俩掌柜、俩中人,魏老太爷轻嗽了一阵,接过老太太递上的水喝两口,才说,“你们也大了,自小跟着在铺上学做生意,这几年,我一直就想着,分了家,我和你妈也享几天清福。阿时是长子,我跟你妈,以后都跟着你过。阿年你是次子,现下我还在,自然都住在一处,以后你们想分开过,也得是我闭眼以后的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