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配——石头与水
时间:2018-09-08 07:45:31

  焦先生倒叫陈萱闹得有些不好意思,连连推却,“二少奶奶莫要如此,那天不过小事。”
  陈萱见焦先生不收,就把礼匣放到了手边儿的高脚茶几上。焦太太约摸猜到是什么事了,也在一畔说,“就是啊,都是小事,二少奶奶这样就太客套了。”
  陈萱认真道,“虽说是小事,可后来我与外子细想了先生的话,先生说的话,都是对的。其实,外子在家也说,不知道那盘子碗的,还有咱们国的先生想要,要是早知道,那必是要先紧着咱们自己人的。”
  说着,陈萱叹口气,“我是从乡下来的,没什么见识。外子是做生意的人,平日里忙的,都是生意上的事。焦先生也去过我家,我家并不是北京城的老住家,我们老家在乡下地方,来北京,就是做生意讨生活的。以前,真不知道那些东西是宝贝。我听外子说,现在有许多以前家里做过大官儿的,或是显赫过的,子孙不争气,败了家,想支撑日子,就拿着家当来卖。所以,都以为这不过是大户人家用的东西。”
  焦先生道,“这的确是以前大户人家用的,可这些瓷器,有明朝的,有宋朝的,还有前清的,有许多东西,都是再难得的。倘是卖给了外国人,以后,就难再回来了。”
  陈萱其实根本不明白,为什么卖给外国人就难再回来了?现在没钱卖了,以后有钱不就能买回来了吗?陈萱不大理解焦先生的思路,不过,她是为了给两家说和的,便装作很认同的样子点了点头,恳切的说,“这些道理,要不是焦先生说,我还真不明白。以前外子也没觉着这些东西有什么特别的,现在知道了,若以后再有这样的买卖,定要找国人出手的。”说着,陈萱很不好意思的说,“先生也知道我家,要说有钱,现在住的宅子也是赁的。要说没钱,吃穿也不愁。只是,我家您也去过,不是用得起这些瓷器的人家,偏生外子还认识一些人。那些个日子落败的人家,纵外子不去收这些东西,也自有人去收。我想着,与其叫这些东西落入不知底理的人手里,倘外子再见有这样的东西,能使其流入咱们自己国人的手里,也是好的。不知这样的道理,可对不对?”
  焦太太看焦先生一眼,焦先生道,“二少奶奶说的是,我也是这样想。”
  陈萱松口气,笑道,“那我就放心了。待我回去,定把先生的意思转达给外子。先生不知道,他脸皮嫩,想亲自过来跟您畅谈,又怕您还生他的气。”
  焦先生笑,“不过一桩小事,倒是二少奶奶亲自跑一趟,叫我不好意思。”
  “这并不算什么。”陈萱正色道,“外子与我有恩。先生也知道,我自乡下来北京,也不过大半年。我刚来北京的时候,大字都不识一个。外子对我,却是没有半点嫌弃,教我认字念书,长了许多见闻。后来,他同先生学了洋文,又开始教我洋文。他这人,心肠特别好。不然,像我这样的旧派女子,外头有多少人要看不起哪。何况,外子虽帮人牵桥搭线,瓷器的事,是真的不知道是宝贝。以前,他都以为,除了书籍,瓷器就是比寻常物件更贵重些的物件哪。”说着,陈萱打开礼匣,取出一本书递给焦先生,“这是外子在外头得的,外子常说,虽说我们家里不是念书的人家,可见着学识渊博的人,也是很敬佩羡慕的。所以,在外头见着书,外子一本都没给过人。他还说,这书上的东西,都是老祖宗传下来的宝贝,多少钱也不能给外国人的。”这当然是给魏年脸上贴金,陈萱在肚子里练习多次,硬是脸不红心不乱的说了。
  果然内行看门道,焦先生一看那书就说,“唉哟,这可是前清乾隆皇帝年间的书,里头的批注是杜大学士亲笔,这可太贵重了。”
  “贵不贵重的,我也不懂。我们家,也不是书香人家,不知这书的价值,在我们家,就是明珠暗投了。上次先生上门,让我与外子都长了许多见闻,这是我们的一点心意,焦先生可别客气,这书,于我家,只是一本书。于您,更有价值。”陈萱将书放到焦先生手畔,笑道,“不瞒先生,我已抄了一份。至于这原本,就让它在更懂它价值的人手里吧。”
  陈萱走后,焦太太直埋怨焦先生,“你不还说人魏家少奶奶是个旧派人么,我看,你这新派人都不如人家明理。”
  焦先生捧着陈萱送来的书,直道,“魏家的确是老派人家,我去教人家洋文的,哪里知人家女眷的事。以前看着,是个旧派人。旧派人也能进步啊。”
  焦太太想着,人家陈萱亲自过来,的确是诚心修好,还帮着说了两句,“我看这位二少奶奶说话挺和气,魏家做买卖的人家,哪里知道什么国家大义。不过,他家也算明理的了,还特意过来跟咱们解释一回。”
  焦先生道,“不好白收人家的书,下次再有文先生的沙龙,我带魏年一道去。说来,我教过不少学生,都少见他那样聪明的,洋文学了半年,就能与洋人谈生意了,可见他心性聪明。可惜生在商贾人家,一肚子的生意经。”
  陈萱自焦家告辞后,魏年就在东四四条的胡同口旁的洋货铺子等着陈萱,见陈萱脸上带着喜色,就知事情顺利。二人也没回家,魏年带陈萱去喝咖啡,陈萱其实半点儿不喜欢喝这苦嗖嗖的东西,她主要是喜欢咖啡厅的那种说不上来的氛围,就感觉特高级。喝过咖啡,又吃过西餐,俩人方回的家。
  回到家,魏年才问焦先生的事。陈萱大致同魏年说了,魏年笑,“不得了,都会用成语了。明珠暗投,明珠暗投,你可真会说话。”
  “这是李太白一首诗的句子,诗很长,就跟你念两句吧。这两句是这么说的,远客谢主人,明珠难暗投。”陈萱倒两杯水,递魏年一杯,自己拿一杯喝两口,眼中带笑的望着魏年,“我觉着,这词我用得不错。”果然念书是件特别好的事。而且,先前她准备了好几天的话,用了大半,果然使魏年与焦先生修好。陈萱很高兴。
  魏年颌首,“你这样的话都说出来了,焦先生再大的气也没了。”
  “焦先生并不是个爱生气的人,再说,那事本也怪不到咱们头上。”陈萱道,“就是以后,再有这样的东西,先问一问焦先生,倘有人出一样的价钱,还是卖给咱们国的人好。”
  “那是当然了,我也愿意与自己人做生意。”
 
 
第32章 衣料子
  能够帮上魏年的忙, 陈萱心里非常高兴,毕竟,从她来了魏家, 都是魏年在帮她。魏年心地好,还肯教她洋文,这样的恩情,陈萱只怕报答不了,如今竟能帮上些小忙, 陈萱好几天都是喜滋滋的。
  魏金偷偷的同魏老太太嘀咕, “不就是跟二弟出去了一回, 看美的她。”
  魏老太太心里盼孙子, 听魏金这话也没啥反应, 反是很赞同,“在一处才好呐,不在一处, 哪儿能有孩子。”
  魏金想到这事儿, 也不禁道, “这成亲都快两年了, 怎么她还没动静啊。不都说乡下女人好生养么。”
  “哪里有两年, 也就大半年, 一年还没到哪。”魏老太太本就因陈萱一直没动静着急, 给魏金这一说, 更急了。
  “妈, 你说, 不会是二弟妹身体不大好吧?”
  “乌鸦嘴,别胡说。”魏老太太斥大闺女一句,“就你二弟妹这名儿取的就好,萱,萱草最宜男了。”
  母女俩嘀咕一回,见陈萱拿着衣料子过来,魏金先伸长了脖子问,“哪儿来的衣料子?”
  陈萱当真是个老实人,她把衣料子给了魏老太太,“上回阿年哥拿回家,说是要送礼,后来没用上,我就给老太太拿过来了。”这是魏年原说送给焦先生,既没有用到,陈萱就老实的送到魏老太太这里,她自己是不能用的。
  魏老太太点头,“知道了。”觉着陈萱性子老实,虽嫁过来大半年没动静,人倒是不错。
  魏金已是拿起那块黑底红花的缎子往身上比,“妈,我冬天就差这么一件旗袍了,正好裁了过年穿。”
  “那这块就给你裁衣裳。”魏老太太对这个大闺女一向大方,魏金又拿了那块深色绸子,笑央了魏老太太,“这块儿也给我吧,我给你女婿做身体面袍子。妈你也知道我们家,虽说开个衣料铺子,柜上的东西是半点儿也不能动的。你女婿穿的,都是些卖不掉的库底子,他也好歹是个少东家,有时穿的,还不如掌柜伙计,我都瞧着寒碜,总得预备两身体面衣裳见人穿。”
  魏老太太索性就都给了大闺女,陈萱也没说什么,这原就是柜上的东西,魏老太太爱给谁就给谁呗。
  一时,魏老太太瞧着时辰差不离,就带着云姐儿去戏园子看戏去了。魏金坐炕头织毛衫,李氏魏银陈萱也都在一处,李氏织毛衫,陈萱跟魏银翻着那编织毛衣的册子挑款式,陈萱就挑了个普通的样式,她的毛线是大红的,魏银瞧一回,又算了算陈萱的衣裳尺寸,就给她织了起来。魏银自己的已经织好了,还给魏老太太魏老太爷一人一条围巾一双手套,正好这会儿戴。
  陈萱则给魏银做袄子。
  魏金看她俩这样,难免又撇一回嘴。只是,魏金先前在陈萱这里碰过一回钉子,如今倒是好多了,就是撇撇嘴,刻薄话倒是少了。
  待陈萱把魏银的袄做好,就开始同魏银学织围巾,这织东西也不难,就是魏年要求高,指定好花色,还不肯用粗毛线,必要用细毛线织,织出来怪薄的,而且进度很慢。待这围巾织好,陈萱拿给魏年瞧,魏年摸了摸,直接围上了,“不赖,正好天儿冷,出门围正好。”
  陈萱也说,“你穿西装,围这围巾特别好看。就是有点儿薄,用粗毛线多好啊,厚实,暖和。”
  “别不懂眼了,穿西装就得围这种细线薄围巾,要不就得是薄呢料的长围巾。弄那老厚一坨围脖儿里能好看?”魏年穿戴一向讲究,还同陈萱说了个事儿,“焦先生说下星期有个沙龙,请我参加。我先去探探路,要是这玩意儿不错,下回我带你一道去。”
  陈萱喜道,“成!”
  魏年随口道,“上回剪回来的衣料子,你做身新衣。在家素朴些没什么,出门得郑重。”
  陈萱面有难色,觑着魏年的脸色,小声道,“你也没说叫我做衣裳,我把料子还给老太太了。”生怕魏年叫她去要,陈萱又补充一句,“大姑姐已经从老太太那里要走了。”
  魏年简直是给陈萱气死,也不对着镜子照围巾了,转身坐炕上,说陈萱,“你怎么这么老实啊!”
  “我想着,你又不做衣裳,我要是自己随便裁了做衣裳,叫老太太见着,一准儿得问我,我就给老太太送过去了。”陈萱老老实实的说着,她又同魏年道,“我有衣裳哪,有新做的袄,还没穿过!”
  魏年哼一声,“到时,人家都是新式衣裳,就你还左一身儿袄,右一身儿袄的,土不土啊!”
  陈萱一点儿不觉着袄有什么土的,陈萱仗着胆子小声回一句,“我觉着,也不算特别土。”
  魏年瞥她一眼,陈萱连忙说,“以后再有什么事,我一准儿先跟阿年哥你商量了再办,成不?我知道阿年哥你是为了我好,你又要带我去沙龙,又要我裁新衣裳,都是为了我。阿年哥,这回是我不好,你就原谅我一回吧。”还给魏年整整围巾,哄魏年,“我看还有毛线,我再给阿年哥你织条围巾吧。”又去给阿年哥倒水喝,问阿年哥要不要吃宵夜,魏年生生给她哄笑了,说,“你也别忒实在了,你看,你也想出门多看看。我知道你穿衣裳是能凑合就凑合的,可外头的人,谁不是以貌取人哪,你穿的略素朴些,就有些势利眼瞧不起人。何况,出门打扮也是一种礼貌,说明你重视朋友。妈虽是个碎嘴,你做也就做了,怕什么?要是怕欠我人情,等以后你有大本事,再还我就是。不能担心这儿担心那儿的就灰头土脸的,知道不?”
  陈萱点头机似的应承,“知道了知道了。”
  “光知道不行,得记心里。”
  “我一准儿记心里。”陈萱再三保证,虽然她不完全认同魏年的说法,可魏年是外头的场面人,对外头的事知道的肯定比她清楚。陈萱也是喝过洋咖啡吃过洋西餐的人了,去过高档地方,想一想,那里的人的确都是光鲜亮丽的。
  陈萱想了想,一咬后槽牙,“那阿年哥你再给我扯块料子吧,别免费从柜上拿,出钱买,算我借阿年哥的!”
  “不错不错,汝子可教也。”魏年鼓掌,对陈萱的进步表示满意。
  “对了。”魏年又补充了一句,“那两块料子,也是我花钱在柜上拿的,你都给我打发出去了,现在也要不回来。账都记你头上啊。”
  陈萱当下瞠目结舌。
  魏年看陈萱那呆若木鸡的小呆样儿,心说,这回信你一辈子都记心里了!
 
 
第33章 沙龙成果不大好
  魏年非把两块料子的账算她头上, 可是把陈萱心疼个好歹。别看陈萱现在摸着了些哄魏年的门道,可她对于讲价之事十分不擅长。关键是,陈萱觉着, 也是她没跟魏年商量一声就把料子还了。魏年非要她赔,她也没法子。
  可是,平添两笔巨债,叫谁谁能乐意啊!
  尤其陈萱问过魏年那两块价子的价钱,听说一块料子就要一块现大洋, 就这, 还是成本价, 陈萱都想去找魏金把料子要回来。可待第二天见着魏金, 又觉着, 她强要,魏金不一定给,要是闹出来, 又是一桩事。想一想, 陈萱宁肯欠魏年两块钱了。毕竟, 明年只要多种草莓就能还清, 要是无端招惹魏金, 以后就别想清净了。
  只当花钱买个教训。
  陈萱默默地想, 以后她可不能再随便把什么东西送还给魏老太太了。
  因身加巨债, 陈萱心情都有些不大好, 无精打采了两天, 魏银还以为陈萱哪里不舒服, 问她来着。陈萱如何好说,是因着身上添两笔巨债的事。好在,人也不能叫债愁死,反正都欠魏年很多钱了。陈萱蔫巴两天重提起精神奋斗,想还是她不够聪明,不然,也不能多这两笔债务。
  于是,吭哧吭哧的干活念书,陈萱愈发勤奋刻苦了。
  算着月份牌上的节气,陈萱霜降前把菜畦里的白菜收了,与李氏、魏银三人都将白菜搬到了厨房提前收拾出来的空地上,码的整整齐齐。魏老太太瞧着都直点头,觉着陈萱这白菜种的不错,一冬的菜省了大半。
  陈萱收完自家的白菜,又到后邻许家看过许家的白菜,两家白菜种的日子就差一天,如今许家的白菜也差不离了,一个个包芯包的,特别扎实。陈萱又帮着她家把菜收了,许太太许姨奶奶把白菜抱屋里放着,陈萱就顺带脚把她家的菜地翻了一遍。待忙的差不多了,大家一道去屋里喝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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