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配——石头与水
时间:2018-09-08 07:45:31

  陈萱眼神清正,“先生,我们打听了,出国念书要许多的钱。阿银以后是想去巴黎读服装设计的,我以后,也想去国外念书,不能没钱。前些天编了帽子在铺子里寄卖,赚了七十多块钱。我们就想,索性开个帽子店。要是能多赚些,我们就能先攒下钱,以后攒够了,就得出国念书了。”
  文先生哈哈直笑,他知道魏家虽是做生意的,却只是小生意人家,像魏银陈萱以前都是没念过书的。文先生听陈萱这样讲,很高兴,“虽没时间过去,还是祝你们生意兴隆,财源广进。”
  陈萱原也没想着文先生会过去,她就是仗着胆子过来走动一下。虽然仍是被拒绝,陈萱完全没有气馁,露齿一笑,“承先生吉言了。”
  陈萱魏银并没有多留,告辞的时候在门口正遇着文太太和容扬进门,容扬下车为文太太开了车门,伸手扶文太太下车,抬头就见到了这姑嫂二人。陈萱望向容扬的眼神里都是惊喜,几步过去,笑的眼睛弯成一弯新月,“容先生,你回北京了啊!可真巧,今天竟然遇见容先生。”
  容扬完全中式打扮,一身竹青色的真丝长袍,玉骨一般的手中捏一把苏式折扇,谈笑间大家风范十足,声音清郎似能驱散暑意,“我也是刚来,可见与魏太太魏小姐有缘。”
  文太太撑一把淡竹绸伞,“不妨进去说话。”
  陈萱瞅瞅天时,笑道,“这眼瞅就中午了,我们就不进去了。就是忽然遇到容先生,特别惊喜。容先生,你给我的书单,我读到《艾玛》了,这书真好看。容先生,你回北京是住文太太这里,还是住东交民巷那里?”
  容扬笑,“住东交民巷的宅子。”
  “行,我知道了。”陈萱歪头对容扬一笑,“那我先回了。”又跟文太太告辞了一回,陈萱就高高兴兴的和魏银回家去了。这两天姑嫂俩都是从早到晚的奔波着送请帖,靠两条腿走路是不现实的,索性包车,不同于容扬文太太乘小汽车,陈萱魏银为了省钱,都是黄包车出入。姑嫂二人刚坐上黄包车,就见容扬的司机过来,礼貌的说,“先生吩咐,让我送太太小姐回去。”
  “这怎么好意思?”陈萱满心想报答容扬的,不想又承人家人情。
  待到了家,想留人家司机喝口水,人家都没喝,开车回去了。
  魏银不禁道,“二嫂,你跟容先生交情很深吗?”
  “没有,就是沙龙上见过几面。”
  “容先生可真是客气。”
  “是啊。”姑嫂二人一边说着话,就到了魏老太太屋里。陈萱见过魏老太太后,回屋换了衣裳,就到厨下与李氏一道做午饭了。
  既然知道容扬来了北京,陈萱下半晌就戴着草帽,到草莓园摘了一竹篮的草莓,下头垫着草莓叶,最上面盖着草莓叶的装饰整齐。还拿了张空白请柬,写上容扬的名字。想了想,陈萱又取了张卡片,很质朴的写了一行字:不知道要怎么跟容先生你说,我和小姑子准备开个帽子店,这是请柬。容先生你有空就来,没空不来也没关系。很小的一间铺子,很不好意思打扰你。这是我自己种的草莓,容先生你尝尝,我觉着味儿很不错。
  然后,陈萱为了显摆自己的英文水平,又用英文写了一遍。当然,陈萱这样的纯朴女子,她心里想显摆,又总有些害羞,觉着自己这样的行为不大好。末了还加了句中文备注:我觉着,我现在英文比去年进步很大。
  之后,陈萱就让刚被聘为帽子铺掌柜的李小掌柜把这草莓请柬卡片都一并送去了东交民巷容宅。
  李小掌柜回家都同爹娘说,“二少奶奶可是不得了,先前都说二少奶奶没学问,可二少奶奶那洋文写的,一串一串的,我半个都不认得。”
  李太太都不可思议,“这么厉害啦?”
  “可不是么。”李小掌柜说,“听二少奶奶和银姑娘说,开张那天还有洋人过来哪。银姑娘很时髦的,还请了照相馆的过来,说要一起拍照。娘,那天你要是去,可得穿好一点。”
  “这还用你说,二少奶奶和银姑娘的铺子开张,我能穿破衣烂衫的?”魏银一向很时髦,李太太是知道的,李太太不禁又感慨了陈萱一句,“要说这北京城的风水就是好啊,二少奶奶前年年根子底下进的门儿,待嫁时那几天,就是在咱家住的。这才多少日子,人就这样的有出息。”
  李太太很觉不可思议,此时,被李太太认为是不可思议的二少奶奶正拿着容扬退给她的卡片翻来覆去的看,魏年险没笑破肚皮,以至陈萱都听不得他这笑,给魏年一句,“你可小心着些,别笑晕过去。”
  真是的,有什么好笑的,容先生不过是把她卡片上的一些语法错误纠正了一下而已,然后,在卡片下面批注了铁画银钩的四个字:再接再励。
 
 
第74章 生日礼物
  陈萱跟魏年商量了一回, 因为容扬帮过她的忙,她打算每天都给容扬送一竹篮草莓,草莓的钱,陈萱私人出,陈萱现在没钱,就要借魏年的。
  魏年实在受不了她,摆摆手,“行了, 这钱不用你出。我跟爸爸说一声就是。”
  陈萱语气踟蹰, “这不大好吧?”
  “有什么不好的。再者说了,草莓里本来就有你的分红,你要觉着不大好, 从你分红里扣就行了,也谈不到借钱上去。”
  “我听阿年哥的。”陈萱得承认, 魏年的脑筋是比自己转得快。
  陈萱第二天让小李掌柜给容扬送草莓时, 又用英文写了张卡片, 让小李掌柜一并带去。然后, 第三天小李掌柜送草莓时,第二天的卡片他就带回来了。陈萱认真的把被容扬纠正的地方背的滚瓜烂熟,容扬回北京日子不长, 倒是兼职做了一把陈萱的语法老师。魏年都说, “咱们这草莓没亏, 依容先生的身份, 就是给他一车草莓, 他估计也不会随便给人做语法老师的呀。”
  “我就是顺带。”陈萱强调,“先前容先生给咱们列的书单,那上头,都是好书。容先生是花了精力的,这是容先生的好意。容先生好容易来了北京,我是想让容先生知道,他的好意没有白费。容先生列的书单,我一本一本的都会用心读的。”
  魏年一笑,不再说容扬的事,转而问陈萱,“开张的事准备的如何了?”
  “差不多了,正阳楼那里暂定了三桌,跟他们说好了,多退少补。铺子也都收拾好了。”陈萱说起来眼神柔亮有光,“新鲜花样的帽子,我们也做了几十顶。就等开张啦。”
  魏年看姑嫂二人料理的挺妥当,就没再插手过问。
  当天开张的时候,甭提多热闹了。
  魏家虽只是小买卖人家,在北京城根本排不上号,可魏老太爷这些年交际下来,也有几个不错的朋友。虽然是魏家女眷开的铺子,不过,到一些仍旧比较保守的家庭送请帖,如魏金的婆家赵家走动时,魏银还特意说了,“我们女孩子家,也不会出头露脸的张罗生意,以后生意还是要靠铺子里的掌柜。因是我和二嫂合伙开的,还单立了契,头一天开张,我们肯定要去的。”
  所以,过来的人不少。基本上就是有人不到的,也会着自家铺子的掌柜过来,送个“财源广进”“生意兴隆”的牌匾什么的,话说,送牌匾的皆是旧式生意人,新式人都是送花篮,摆在门口,花团锦簇的。
  魏年没再被要求,就主动送了花篮,上面飘着红绸带,红绸带上写着“开张大吉,大吉大利”,落款是:夫魏年。魏银见他二哥送的这花篮落款都想笑,魏时也给妹妹送了一个,写的字都差不多,魏时的落款是哥魏时。魏老太爷见俩儿子都送了,他就啥也没送,只管帮着招呼过来的客人。
  九成九都是魏家的旧交,知道这是魏家女眷们开的铺子,如今这都开张了,自然都是好话恭维。剩下的零点一成是魏年的朋友,有魏年的好友程苏、生意伙伴史密斯。程苏是带着相机过来,魏银原本想寻照相馆,后来陈萱听魏年说,程苏的报社就有相机,陈萱就托魏年帮着问了问,如此,省了一笔照相馆的费用。
  史密斯捧来一束鲜花送给陈萱,陈萱接过鲜花,很熟练的用洋文和史密斯道谢,叽哩咕噜的说了好几句。魏年就过来招呼史密斯了。
  最大牌的则是陈萱都没想到这么给面子的容扬容先生。
  见容扬自车上下来,陈萱魏年连忙迎上前,容扬仍做中式装束,只是并未穿那一日文质彬彬的竹青长袍,而是换了身极干净斯文的牙白长衫。这样寻常的颜色,给容扬一穿,便无端多了三分贵气。魏年打过招呼,陈萱十分欢喜,很没心眼儿的说了句,“容先生,唉哟,我真没想到您真的来了!容先生,请进请进。”
  魏年都觉着,陈萱能做生意,真是一种奇迹。你都请人家了,人家过来还说这种话。
  容先生显然并未介意,容先生带了个极精致的大花篮,清声道,“愿魏太太魏小姐生意兴隆、四季发财。”这样俗的话,从容先生嘴里出来都格外好听似的。
  “谢谢,谢谢,我就盼着应容先生的话。”陈萱现在巨债缠身,就恨不能立把生意做起来,然后,好还魏年的钱哪。
  魏年非常懂得社交礼仪,与容先生客气几句,引容先生到铺子里说话,把魏老太爷、魏时都介绍给了容扬,容扬十分客气,口称魏老东家、魏少东家。容扬这样的人物一到,直接把这场小小的开张礼提升了N个格调。
  陈萱在一畔道,“容先生,咱们一起拍个照,然后去正阳楼吃饭。我听说,正阳楼的饭菜特别好吃。”
  容扬颌首同意。
  于是,程苏把相机交给同事,大家站在一起,拍了一张密集型的开张照片。
  然后,就各上各车,往正阳楼去了。老一派的人都是坐黄包车,容先生出行向来是汽车,魏老太爷多少年的历练,尽管只是第一次相见,却是一眼就能看出容扬身份不凡,心下很是高兴儿子认识这样的人物。关键,人家还肯为家里女眷这么个小小的帽子店捧场,这得是多大的面子哪。魏老太爷给二儿子使个眼色,意思是让魏年和容先生同乘,这样,一则是谢谢容先生过来捧场,二则是容先生坐车必然是先到正阳楼,这得有个魏家人陪着才不失礼。
  魏年与容先生虽然不是很熟,二人却都是社交场的一把好手,便是同乘也不至于没话说。两人着实很有共同话题,譬如就陈萱每天拿容先生当语法老师的事,魏年就说,“容先生再指点内子,内子说了,等她超过我之后,定会好好嘲笑我的。”
  容先生一乐,“魏太太也算我半个学生,不是我说狂话,超过魏先生你是早晚的事。”
  原本,依陈萱的身份资质,能给容先生做半个学生也是陈萱高攀。魏年这样的八面玲珑,硬是没顺着这话往下接,魏年沉默片刻,说容扬,“你可真会占我便宜。”虽然是新时代了,可师生如父子这种话,也不是说说的。
  容先生倒是未料至此,经魏年一说,方反应过来,不禁低声笑起来。
  魏年也笑了。
  俩人说些北京风物,很快到了正阳楼。
  容先生一到正阳楼,正阳楼的掌柜连忙出来迎接,容先生道,“我与朋友过来吃饭,不要惊动旁人。”
  掌柜恭敬的应一声,“是。”
  魏年也认得正阳楼的掌柜,与掌柜道,“先前定的包厢。”
  掌柜笑,“两位先生楼上请,早给您备好了。”
  魏年与容先生一车先过来,陈萱与史密斯就在其后,史密斯是洋人,不会说中国话,据史密斯自己说,学三年了还没入门儿。史密斯是打车过来的,魏家会洋话的,魏年陪容先生先走一步,剩下陈萱魏银,都会洋话,魏老太爷毕竟还是老派人,是断不能让魏银这没出阁的姑娘家跟洋人坐一车的。陈萱毕竟是已嫁妇人,看陈萱的模样,与史密斯还挺能说到一处去,就陈萱和史密斯同乘一车了。
  陈萱到后,魏年与容先生、史密斯说声失陪,就先到正阳楼门口去等着迎客人了。陈萱、容先生、史密斯三人便用洋文交谈,也就是随意说些吃吃喝喝的事。但是落在旁人眼里,就觉着,这格调高的不得了。尤其一些落在一些老交情眼里,都觉着,这老魏头儿家里不得了啊,不论闺女、儿子、还是媳妇,都是一口洋腔。老魏头儿这不声不响的,咋就走咱前头去了!
  容先生这样的身份,自然是坐了首位,不过,容先生并未多留,饮一盏酒,便起身告辞了。就这一盏酒的功夫,正阳楼的东家就到了,这位东家捧来一坛十年佳酿,敬了容先生一杯,容先生也只是略沾唇而已。魏年陈萱夫妻出去相送,到楼下,容先生自皮夹中取出一张小巧的素色卡片递给陈萱,那双玉骨一般的手上似的浅香袭来,“上面有我的电话。”
  陈萱连忙接过,问容扬,“容先生要回上海了吗?”
  容扬笑笑,告辞而去。
  陈萱发现,容先生的到来对魏年的学习很有刺激性,明显魏年学习更用功了。只是,让陈萱遗憾的是,容先生对魏年的影响只限于学习上进这一块儿,至于人品性格,竟完全没有受到熏陶,这不,竟然还跟陈萱要起生日礼物了。
  知道什么是生日礼物不?
  就是寿礼。
  现在改了个洋名儿,叫生日礼物。
  陈萱嘟嘟囔囔的,“家里不是只有太爷才过大寿的吗?”
  “现在新派人,人人都能过生日。我一年也就这一回,以前都是我自己给自己过,现在有你了,就你给我过呗。去年太忙,我给忘了,也就不用补去年的了,把今年的准备好就行了。”
  因为帽子店的生意不及预期,陈萱觉着自己都有破产的可能了,成天愁帽子店的生意还愁不过来呐,哪里还有心情及现大洋给魏年准备生礼物。可是,要是不准备,魏年肯定要不高兴。哎,虽说生意不景气吧,魏年对自己还是很好的。而且,看魏年这么期待,陈萱也不好不给他准备。于是,在六月二十八这天,魏年收到了一小盒——名片。
  魏年震惊的都呆住了,盯着这盒名片好久,方将神线自名片移到了陈萱那喜滋滋笑眯眯的脸上,指着名片问她,“这是什么?”
  “名片啊。”陈萱一脸机伶相的同魏年介绍,“当时容先生走时给的我那张小卡片,阿年哥你不就告诉我这叫做名片么。你还说,都是极有身份的人,才有这个的。我觉着这个特别好,特别高级,就特意花钱给阿年哥你印的。我还给阿年哥取了个洋名,就叫艾伦,阿年哥你以后的洋名儿就叫艾伦.魏吧。还是中洋双语的的名片,多好啊,多高级啊,阿年哥你出门带着,遇着生人就发一张。”然后,陈萱还学了学当时容扬给她名片时的模样,拿起一张,双手递给魏年,装模作样地,“这是我的名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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