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肯定啊,咱们都是一起的。”
也是说到沙龙,魏年躺在火车卧榻上思量化妆品的事,突然间就开了灵窍。魏年在上海的时间太短,想挖个好的技工师傅也挖不到,他原是想着回北京后继续挖人,在北京城,他人面儿广,只要有了好的技工师傅,方子不就有了么。这年代的大师傅,都是自带方子自带手艺的。
但,陈萱说到沙龙,当真给魏年提了醒儿,在魏年看来,口红这东西跟妇人以前用的胭脂还不大一样,这是个新事物,自洋人那边儿传过来的。魏年看过上海的两个师傅做口红小样,几样东西配一起,最后有个冷却脱模的过程。魏年就琢磨着,大学里那一帮子的学者教授,有许多是从西洋那边儿过来的,不知他们懂不懂这制口红的事儿。
魏年能被容扬从人堆儿里挑出来,尽管容扬现在多是给魏年画了个饼,可这个饼没有画给别人,就给了魏年,可见魏年自有其过人之处。而魏年过人的眼光,也证实了这一点。他直接就从挖现成的大师傅,跳跃到了与高校知识界合作上去了。
魏年混文化圈儿也有小两年的功夫了,心下就琢磨要走哪些人的路子打听此事。
待火车到北京站时,魏年心里已是大致有个谱儿了。
魏年提着自上海带回的东西,带着陈萱魏银还有徐师傅李师傅两人下了火车,直接叫了三辆黄包车,一辆拉货的车,有四箱子东西直接送回王府仓胡同儿交给三舅爷,然后,魏年就带着大家坐车回家去了。回程时就先往东单铺子叫了个伙计出来,两位师傅的住所,魏年早提前拍了电报回家,让家里给在伙计们租住的院子里再租上两间房,安置这俩技工师傅。
回家就是亲人见面,以及一通的分派东西,送给长辈平辈晚辈的吃食,大上海的特产,什么梨糖膏啊、状元糕啊、祟明糕啊之类的糕点,还有上海的奶糖、水果糖,高级的不得了,包装纸跟北平的都不大一样,上面是中文洋文都有的。再有就是北京不多见的凤尾鱼的罐头,魏年说,“那边人也爱吃咸鱼酱鸭之类,我们不大吃得惯,就没带。”
魏老太太笑不拢嘴,早把魏银拉到身边儿坐着,又满眼的瞧着小儿子,见闺女儿子都脸色红润、神采弈弈,老太太就放心了,再看东西,直絮叨,“这就不少,可千万别再买了,这得多少钱啊!”
魏银笑,“这些是吃的,不能托运,我们都是随身带回来的。还有给妈、大姐、大嫂和孩子们买的衣裳料子、江南的绸缎,唉呀,花样可多了。拿不了,就都办的托运,得过几天才能到。”
托运什么的,魏家做生意的人家是熟悉的,魏老太太一听就说,“你们这买了多少东西啊!”
魏金剥开粒五彩糖纸的水果糖,给老太太塞嘴里吃,自己也剥了一粒搁嘴里,直说,“妈你尝尝,这味儿好吧。”
“也得看从哪儿买回来的,这能不好?”魏老太太见着东西自然高兴,心里又很心疼钱,说,“以后可别这样,挣钱不容易。”
陈萱端来茶水,魏老太太魏金嘴里有糖果,都不吃茶,魏年魏银一人接一杯润喉,就听魏银眉飞色舞的说着,“不全是给家里的东西,还有我们买的货!妈,你没去过大上海,天哪,这回我和二嫂可算开了眼界,比咱们北京城不是好一点半点,咱们北京城,最高的楼也就四五层,上海不是,有七八层那样的高楼。妈,你是没去,要是你去了,什么都想买。东西又多又好,有很多北京城不常见的衣料、花边儿、各种各样做裙子的纱料,东西可多了。”出了一趟远门,魏银活泼许多,话也格外的多了。
“看乐的。”魏老太太摩挲着小闺女秀美的脸颊,笑眯眯地,“可算是回来了,我这几天,没一人能睡踏实,心里就记挂着你们。”
李氏端来切好的甜瓜,小姑子小叔子妯娌回家,李氏也很高兴,笑道,“一早上就搁井水里湃着的,吃片甜瓜解解暑。”
“还真是,你们这回来得早,要是再晚些,正赶上热的时候。”魏金先拿了一块给老太太,问魏年,“生意谈得怎么样?前几天你不是拍电报回来说有俩技工师傅要一道回来吗?”
“技工已经去安置了,别个我心里有数。”魏年拿片甜瓜,先递给陈萱,陈萱接收到魏金一个严厉的眼神,原不想接,魏年已经塞给她了。魏年自己另拿一块咬一口,“大姐,草莓没什么事吧?”
“没事,你们走的时间短,屋里也是最后一间在红果,三舅爷照料的好着哪,就咱们这院儿里的草莓,也是三舅爷每天过来瞧一回,该浇水的浇水,该上肥时上肥,你们还没瞧见,后院儿的草莓也开始上色了。这几天都是杰哥儿他爹每天给饭店送。”魏金说到草莓的事,眉飞色舞的,心下又很唾弃了一回自己二弟这疼媳妇的没出息样儿。
魏金立刻挑剔起来,打量陈萱一眼,说她,“这怎么都穿上裤子啦!这叫什么怪模怪样的!女人谁不是穿裙子啊!”
“大姐,上海许多时髦女郎都是穿这种便服裤子,我们特意在上海的百货公司买的。”魏银穿的一样是便服裤子。
“我的老天爷!咱老北京人可不这样啊!怪模怪样的!”魏金一句话,“赶紧换了去!哪里还有个闺女样,跟个小子似的!”
魏银现在很有法子对付她大姐,眯着眼睛说道,“亏得我跟二嫂特意也在百货公司给大姐你挑了这么一身便服裤子的衣料子,你不要的话,等东西到了,我就挂店里卖去。”
魏金一听,立码改口,“我也就这么一说,现在年轻人,的确时髦。行啦,买都买了,怎么说也是你们的心意,到时给我送家去就行啦!”
遇着这么个大姐,也是没法,魏银笑笑,不与魏金计较。魏年说,“大姐,买的点心糖果里,也有给你家老太太的一份。你到时一起拿回去。”
魏金嘀咕一句,“又白瞎钱。”
总之,魏年三人回家,绝对是一桩热闹事。魏老太太还让李氏晚上去羊肉床子那里买了红焖羊肉,晚上吃团圆饭。魏金先去王府仓胡同收拾自己和丈夫的被褥送回家,陈萱就在老宅帮着李氏忙晚上的饭菜。
魏老太爷傍晚回家后叫了魏年在屋里问了几句,魏老太爷也是老生意人了,见工厂没搬过来就猜到事情怕是不容易,不过,世上哪有容易的事。魏家要进一步,就需要跟上层人物搭上些关系,看魏年自己有主意,魏老太爷也就没再多问。
晚上这一餐饭自是热闹,魏金还特意把丈夫儿子都叫了来,晚饭后一并回了婆家,还带着魏年给带回的东西。到婆婆赵老太太跟前,魏金也挺有面子,“我兄弟一直记挂着老太太,说这些天我跟丰哥儿他爹帮着看宅子,不能在老太太身边服侍,这是给老太太从大上海带回来的,大上海的点心、糖果,老太太您瞧瞧这糖,这是好几种,有水果糖、有奶糖、有巧克力糖,上头都是有洋文的。”因这一包东西,魏金在赵老太太跟着颇觉露脸。
赵老太太得了东西,哪有不欢喜的,嘴上还客套两句,“都是一家人,阿年有事,你们做姐姐、姐夫的,给看两天屋子算什么。”
魏金知道自家婆婆就是这种得了便宜还卖乖的性子,见老太太欢欢喜喜的收下东西,魏金肚子里翻个白眼,不再多说。
陈萱与魏年回家的时间就有些晚了,三舅爷听见动静出来,把几箱东西给魏年抬屋里去了。秦殊也出来帮忙,陈萱先把秦家托他们捎带来的东西给秦殊,秦殊一看,都是自己平日里喜欢吃的玩儿的,心里就很高兴,连忙跟陈萱道谢。陈萱道,“你家里人都很惦记你哪。秦太太说起你来,眼睛里都是带着眼泪的。”
秦殊叹口气,“我也很想我妈妈,还有大哥大嫂,连我爸爸,我也很想他。”
陈萱笑,“你家都有电话的,有空打个电话总不麻烦吧?”
秦殊点点头。
因有些晚了,秦殊说了几句话,就拎着东西回屋了。
夫妻两个洗漱后,陈萱拿出书来学习,魏年看她没收拾东西的意思,与陈萱说,“先把我那套细格西装拿出来,明早帮我熨一熨。”
素色的细格西装是在上海新买的,柜里还有别个衣裳,魏年点名穿这套,陈萱不禁问,“可是有事?”
魏年把自己对化妆品厂的打算同陈萱说了,魏年道,“我想了一路,如今不比先前了,以前的妇道人家,都是脸上搽香粉涂胭脂,现在大家更喜欢洋货的那一套,我想着,洋货的东西,去过西洋的人见识更广。现在人们不论吃穿打扮,就是上学堂,现在也都是西式的多,中式的少。这些点唇膏、美甲油什么的,都是西式的玩意儿。欧阳先生同大学里的教授们很熟,我准备去打听打听,看大学里可有懂这一方面的事情的。你也见了,点唇膏什么的,不就是几种料一配,注意温度,最后倒模子里,冷却脱模就成了。这不是什么太难的事,从西洋那边儿回来的教授们,兴许比咱们明白。咱们这里也是有方子的,只是方子不大好,到时,把方子跟人家说说,看看能不能改进。”
陈萱都给魏年的想法震住了,她盯着魏年看了半日,直感慨,“阿年哥你这脑袋瓜子怎么长的,咋这么聪明哩!我就只想到,要不要去别的厂子跟人学一学什么的!可不就是像阿年哥你说的,大学里那么多有学问的先生,他们什么不懂呢!”对于陈萱这种对知识近乎迷信的人,魏年的提议,简直就是给陈萱打开了一扇新的大门。所以,话到最后,陈萱对魏年的想法简直惊奇又祟拜。
魏年很受用的轻咳两声,“就是这个理。”
陈萱立刻下炕,先把魏年明天要穿的衣裳找出来,挂到外头,陈萱把小炕桌儿上的书本一收,往里一推,然后,自外间儿又抱进张小炕桌来齐平摆好,把电熨斗找出来,“我现在就熨,衣裳刚熨出来,总有些水气,不干。今儿晚上熨出来,挂一宿,明天穿正好。”陈萱还同魏年说,“阿年哥,屋里的草莓明天摘一篮子,给欧阳先生送过去。还有咱从上海带回来的东西,你瞧着什么合适,多给欧阳先生带些,他这么懂吃的人,挑着好的送。”
俩人商量着明天给欧阳先生送礼的事,魏年说,“打明儿起,我教你些日文吧。欧阳先生的太太是日本人,以后来往起来,你会些日文也方便。”
“好啊。”陈萱欢欢喜喜的一口就应下,给阿年哥熨起衣服来更卖力了。只是,陈萱忽然心中一阵惊悸,想到什么,熨衣裳的手一停,看向魏年,“阿年哥,欧阳先生的太太是日本人?”
“是啊,怎么了?”
陈萱严肃着脸,“文先生一样认识很多有学问的人,楚教授还是北京大学的系主任,阿年哥,不要去找欧阳先生,日本人都不是什么好人,这些人可坏了!”
第101章 主意之三
陈萱上辈子虽然过得封闭, 一些国家大事是完全不知道的, 只是,几年后日本鬼子作耗的事,陈萱那会儿虽在乡下, 一听说日本鬼子要来,满村子人都要收拾包袱逃难的。陈萱经历过逃难的事,所以, 她虽不知道国家大事, 对日本鬼子是半点儿好印象都没有。
此时听说欧阳先生的太太是个日本人, 陈萱就不大乐意阿年哥去找欧阳先生帮忙。
陈萱这样说, 魏年却是不大明白, 笑道,“日本人怎么了?天津港还时常有日本商船过来做生意,倒是咱们北京的日本人少些。”
“日本人不好。”陈萱脸色称得上严峻,神色间不掩厌恶,看向魏年,“反正我不喜欢日本人, 阿年哥你也不要去找欧阳先生打听大学的事, 找楚教授吧,咱们与楚教授也是认识的啊。”
“跟楚教授又不大熟。”
“楚教授人很不错, 我跟阿银约他出来,阿银学美术学法语, 还是当初楚教授的建议。”陈萱为了不让魏年同有日本妻子的欧阳先生来往, 极力推荐楚教授。
魏年见陈萱这样郑重, 他现在很肯听陈萱的一些建议,尤其楚教授的身份直接在大学任职,的确是比欧阳先生更好的人选。只是,魏年同楚教授只是点头之交,不过,魏年依旧道,“那也成,先试一试吧。”
陈萱把衣裳俐落的熨好,就挂柜子里去了,再三叮嘱魏年,“以后也少跟欧阳先生来往。”
魏年笑,“你别看些报纸就胡思乱想,和日本打仗也是大清朝时候的事了,现在又没打仗。再说,大清朝早完了。”
陈萱自打去年开始读报纸,的确是长了不少见识的,不过,大清朝的事,陈萱并不大知道。可是,以后日本鬼子下乡作耗的事,陈萱是亲身经历的。陈萱很认真的说,“以前打过仗,以后也有可能打仗啊,反正日本人不是好人,阿年哥,咱们不跟他们来往。世上有本事的人多了,何必非要跟这些倭人打交道呢。”
魏年算是看出来了,陈萱这不知是受哪股思潮影响,反正是现在对日本人全无好感。魏年向来心眼活,何况,陈萱又这么坚持,魏年就说,“成,那明天草莓也先别摘了,先约一下楚教授。”
陈萱看魏年不再找有个日本媳妇的欧阳先生,心下很高兴,把熨斗收拾好,又说了几句日本人的坏话,这才继续看书了。
第二天和魏银去帽子店的路上,陈萱就同魏银提这事儿了。魏银道,“我明天要去上美术课,楚教授在北京大学有办公室,到时我去问问,看楚教授有没有空。就是约在哪里,二哥说了没?”
魏年倒是没说这个,不过,陈萱去了趟大上海,自觉也是小有见识之人了。陈萱说,“就约在六国饭店吧,那里高档,显得有身份。”
魏银点头。
俩人到帽子店,孙燕小李掌柜见两位东家过来,高兴的迎出门。因天气渐热,孙燕端来解暑的酸梅汤,说起这几天店里的生意来,小李掌柜道,“生意还不错,大兴盛那里打了五天折扣后,也就不打折了。现在国产牌子的化妆品,统一提价,咱们这里也跟着把价钱提上去了。毕竟,咱们拿货的价钱也高了。不过,咱家的打折券依旧是实打实的用。再有,帽子和咱们这里的小首饰补了一次货。还有客人来定了几件衣裳,这个就得二东家亲自裁了,我跟阿燕都不懂这个。”魏银是做小姑子的,所以,魏银在店里是二东家,陈萱做嫂子的,是大东家。
孙燕把哪个客人定的,什么款式,客人的尺寸,都记下来了,拿来记录的本子给魏银看。魏银对着款式瞧了一回尺寸,心里有数,“料子咱们这儿都有,阿燕你先把料子拿出来,我这就回家裁去。”
孙燕道,“都准备好了。”
魏银心里筹划着这几件衣裳要怎么做,又想到明天还要去美术班画画,见孙燕在一畔,不禁心下一动,合了笔记本同孙燕说,“燕儿,我想着咱们这里总也有衣裳生意要做,针线上我有时忙不过来,你妈以前帮着我做过针线,她针线很不错。先前我和二嫂就商量着招个针线好的,活儿忙的时候来打个下手,按件算钱,你觉着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