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配——石头与水
时间:2018-09-08 07:45:31

  魏年看赵大姐夫面儿上似有愁容,因有孩子们在,当下没问。待到了老宅,这也不必魏年问,魏金直接就叨叨出来。原来是赵老太爷的姐姐家,军需处任职的陆家出了事。陆老太爷原在军需处任了个小职司,结果,年前竟是叫上头调到了冷衙门。陆家出了这样的事,赵家这个年都没过好。
  魏金说起此事,先把陆三骂了个狗血淋头,“真个祸家败业的东西,原本陆家姑太爷的官儿做得好好的,陆三这骨头没个二两重的败家子,竟敢觊觎军长的女人,要不是陆家姑太爷跟上司千恳万求,就是现在的职司也轮不到他哪!”
  待魏金把这事儿的来龙去脉说个分明,魏家人才晓得,陆三仍是风流脾性,家里虽给娶了个如花似玉的媳妇,却是留不住陆三的心。非但外头有个舞女外室,如今更是不知哪根筋搭错了,不要命的招惹军长的女人。如今连累了一大家子,也够看的了。说完陆三这些荒唐事,魏金庆幸不已,“幸亏当初阿银没说给他。”
  陈萱对于陆家的事只是感慨了一回,并未放在心上。只是,未过多久,却是听秦殊提及陈女士的消息,秦殊纵一向与陈女士不睦,谈及此事都深为惋惜。秦殊说的话,“就算从名媛场退出来,去给人做外室也太委屈了。”
  陈萱细听秦殊说才知道陈女士是给一位苗姓军长做了外室,陈萱也颇为意外,不解道,“陈女士有大兴盛这样的买卖,干嘛要去给人家做,做外室啊!”陈萱还记得陈女士当初说及民族工业时的侃侃而谈,记得陈女士是国外大学毕业,十分的有学问。而且,陈女士并非没钱啊!
  秦殊叹道,“大兴盛再赚钱,要供养一家子只会花钱臭讲排场的蛀虫也难。现下陈家一家老小都指着她,真不知她如何想的,要养着这么一帮子废物。”
  陈萱回头和魏年闲话时说到这事,陈萱道,“莫非陆三得罪的是陈女士?”
  “多半是了。”魏年向来事不干己,高高挂起,“管他哪,谁叫他不长眼!”
  “陈女士也怪可怜的。”陈萱以前很不喜欢陈女士,眼下却是有些同情了。魏年嗤笑,“有什么可怜的?这都一把年纪了,谁还逼着她去给人做外室?说到底,是她自己愿意!既愿意,还摆什么不得已的嘴脸!”
  “阿年哥你不晓得,陈女士是为了供养家里。”把陈女士养家的事同魏年说了,魏年直接由嗤笑变冷笑,“这种家庭,有什么可供养的地方?一个个大男人,反是叫女人养,只管叫他们死去好了!”
  “兴许是碍着血亲的情面放不下呗。”
  “别管这些无聊事了,过来瞧瞧我给咱儿女取的名字。”
 
 
第137章 有数!
  陈女士的事, 陈萱也只是感慨一回。
  一则屋里种的草莓一日离不得人,陈萱要教给魏金种草莓的技术;二则初八开张,店里要准备的事也多。小李掌柜和孙燕初六就到店里准备开张的事了。结果,初七孙燕家就出了事, 孙燕的爹孙老爷抽大烟抽过头, 一命呜呼。孙母哭的惨,孙燕倒没什么, 找来族里长辈, 托一位族中七叔去棺材铺买了副最薄的棺材板,把人连带被褥一烧一埋了事,至于丧事, 就是在家里大门的锁环上系了个白布条,说明这是丧家,其他的,破土发丧大作排场更是全无。有孙家的老人过来念叨此事,虽都知孙父以往作为很不是个人, 也都劝孙燕, “看你娘哭成这样, 就当顾你娘的心。”
  孙燕道, “我娘哭的是我爹为了买大烟,把我弟我妹明年的学费都偷净了,眼瞅正月十六开学就要交学费, 我娘没主意, 愁的直哭。不如二大爷五叔您二位借我几个, 待我挣了钱,再还您二位,包准儿一块钱不少。”
  二人立刻满嘴含糊,不敢再提孙父身后事。
  倒是孙七叔私下问孙燕那学费差多少,孙燕说,“七叔放心,我找东家预支些薪水就够了。”
  孙七叔把身上带的几块大洋给孙燕放桌上,同孙燕说,“以前是想帮都不敢帮你们,就是给你们钱,无非也是让你爹拿去抽了大烟。如今,也不要急,先把借邻家的钱还了。再有事,只管过去同我说,总要帮你们把家业置起来再说。”
  孙燕一天就把孙父身后料理清楚了,孙母哭一回没良心的丈夫,又要为俩孩子的学费发愁,孙燕道,“我去找大东家二东家提前支些薪水,妈你也把家收拾收拾,房屋该打扫的打扫一下。大弟二妹你们都帮着妈,把那人住的屋,里外擦洗三遍,去去晦气。”然后,孙燕就到店里找到小李掌柜,让小李掌柜帮她问问,能不能预支六十块薪水。孙燕自己没正经上过学,自从孙父开始抽大烟,一家子就是暗无天地的熬日子。待孙燕机缘得了陈萱魏银店里的差使,孙燕做事可不似其母,还会给孙父哭一哭,孙燕自始至终,一滴眼泪都无。
  最开始在店里卖货,孙燕经验不足,店里也是刚开张,她薪水有限。可随着店里生意好转,孙燕又是极肯学习的人,薪水不要说在同行里面绝对是有一无二,就是小李掌柜,很多时候都不如她挣的多的。孙燕有了钱就把弟妹都送学校去了,先时读的是公立小学。待孙燕挣得多了,就把弟妹送教会学校去了。不然,钱不给弟妹交学费,也是要给孙父偷去抽大烟的!偷吧!如今好了,终于把自己抽死了事。可明年开学的学费还得想法子,孙燕一向灵活,只是,她现在是丧家,陈萱有孕的事,在店里并不是秘密,她身上带孝,不好到陈萱跟前。
  小李掌柜先是听到孙父过誓,刚想同孙燕致哀,孙燕已经提及预支薪水的事了,对于父亲之死,完全一带而过。小李掌柜道,“预支薪水的事我代你跟大东家提,那什么,出殡的事安排好了吗?要是有要我帮忙的,你可别客气。哎,我还是跟你一道回家瞅瞅吧,你家弟妹年纪还小,婶子和你两个人哪里张罗得过来。”
  孙燕一句话,“不必,人拉去化人厂烧了,我雇了人,一幅棺材板埋了,没什么要忙的了。你帮我把预支薪水的事同两位东家说一声就成,还有,我这身上带着孝,别冲撞了大东家,你替我问问大东家,我想去天津卖咱们的化妆品,看成不?”
  小李掌柜惊愕的脸色都变了,问孙燕,“你要去天津?”
  孙燕叹口气,“我也没料到那东西突然就死了,大东家有身孕,我带着孝。老理儿有这么些讲究,丧家不能近有孕之人,这不好。你说,我家还得指望着我,我能没个算计?我这里要是没了工作,家里就得断水断粮。我想着,这两年卖东西,我也有些心得,天津离咱们北京也不远,我出去闯一闯,要是成了,这是我的出路。要是不成,我回来求一求两位东家,兴许还能回店里帮忙。”
  小李掌柜不笨,心知孙燕说的是事实,只是……小李掌柜轻声道,“你这一走,咱俩,那个,我的心意,你知道的吧,燕儿?”
  孙燕这样的刚强人,也不禁再次叹了口气,“我家什么样,想来你心里也有数。我弟妹都小,我总要供他们念到高中的,一年学费吃食也得百块大洋左右。到高中毕业,他们也就都成人了,到时,要怎么过日子就是他们的事了。要娶亲还是要嫁人,我帮着掌掌眼还成,可生活上,就得他们自立了。我这个做大姐的责任也就尽到了。只是,高中毕业前这些花销,我得补贴家里。哪个婆家愿意我这样总是补贴娘家的媳妇呢?”
  “你也是自己挣钱的,比我挣的还多,二妹大弟年纪小,正上学的时候,咱们帮一把是应当的。”小李掌柜也不操心岳父突然死了的事了,小李掌柜急急的同孙燕道,“燕儿,你是大家主儿出身的姑娘,你家现在虽寻常了,可以前是富过的。我家,自来就是小买卖人,你人比我聪明,学洋文比我快,你要不嫌弃我,我就跟我爹娘说咱俩的事。那啥,虽说现在不该提这个,可你要是去天津,总不能撇我一个在北京,我是想同你一道去的。”
  男女一旦动了感情,虽则二人尚未到“生者可以死,死者可以生”的境界,可突然间的情意外露,也是令年轻的青年男女都有些不好意思起来。
  小李掌柜同孙燕道,“你也别从柜上借了,我回家拿钱给你。”
  孙燕连忙拦了他,“一码归一码,你家的钱也不由你管,我要是现在跟你拿钱,成什么了?你要这样,我再不与你来往!”
  小李掌柜没法儿,还是先把孙燕送到孙家门口附近,才折身去的魏家老宅,把孙家的事同魏年陈萱说了,陈萱道,“燕儿也太小心了,我这也没事。”陈萱从箱子里拿了大洋,她原想亲自去孙家祭奠,可到底有身孕,陈萱父母早逝,叔婶待她寻常,她格外在意孩子些。就跟魏银商量这事,魏银道,“我走一趟就是了。”
  秦殊也说,“我同阿燕也认得,一道过去。咱们这还得买些奠仪才好。”秦殊出身书香人家,对各种礼节格外讲究。
  小李掌柜不得不把孙父丧事已经办过的事说了,小李掌柜替女朋友说话,“这也不怪阿燕和孙婶子,这一二年,有阿燕和阿婶子挣钱,要搁别人家,家业也能再置起来了。她家却是没存到一个钱,只要阿燕孙婶子发了工资,孙叔就把钱偷去抽大烟膏子。如今把命都抽没了,买棺材的钱都是找邻家借的。眼下学校开学,要半年的学费,阿燕也是没法子了。”
  魏老太太正在隔间儿竖着耳朵听这事儿哪,拍着炕沿儿骂,“这抽大烟的,都合该横死!”孙母是魏银店里的兼职裁缝,时常来魏家帮着做针线,魏老太太也知道孙家的事,早就深厌孙父。知道这人终于把自己抽死,魏老太太颇觉解气,隔屋招呼一声,“送什么奠仪,他也配!小秦,你钱都自己个儿攒着,别乱花!”魏老太太特喜欢秦殊,觉着秦殊大大咧咧的不会省钱,时常就要碎嘴提醒她一句。
  魏金也说孙父这样的祸害死的好,魏金道,“少了个抽大烟的,以后阿燕家的家业也能攒下些了。她那孩子要强,孙婶子又是个精细的。要是她们母女过日子,日子差不了!”
  魏老太太深以为然。
  魏银秦殊也就没买什么奠仪,换了身素净些的衣裳,带着大洋,绕道煤市街肉饼周家买了二斤肉饼一道带去了。孙燕谢了从魏银给她预支的工钱,把肉饼给弟妹,让二妹一会儿烧饭时在饼铛里热一热,焦生好吃。孙燕又让她娘继续去收拾她爹以前住的屋里,是私下同魏银说的想去天津的事,魏银虽有些吃惊,也没立刻拒绝,道,“我回去跟二嫂商量一下。”
  孙燕如今是丧家,且又在大年下,不好留客。亲自送了魏银秦殊出门。
  魏银回家就和陈萱说了孙燕想去天津的事,陈萱想了想,“燕儿的人品,咱们都信得过。她在店里卖东西,也一直卖的很好,店里的客人都喜欢她。可这去了天津,一切从头开始,得先看看她是怎么打算的。她要是心里已有到了天津推销咱们化妆品的主意,去天津也好。要是还没主意,不妨先让燕儿去天津瞅瞅那是个什么样的地方。要是不成,待过了她爹的三七,就让她回来做事,是一样的。她的位子,还给她留着。”
  魏银道,“我看燕儿是拿定主意了。就是一样,她一个女孩子家,我有些不放心,不知道小李掌柜是个什么打算?”
  陈萱也知道小李掌柜对孙燕一直有些照顾,因现下是新社会了,报纸上都不禁男女自由恋爱,陈萱也就任他二人自由发展了。尤其,小李掌柜的娘李太太还私下寻陈萱打听过孙燕,李太太也没有表现出不乐意什么的。想来李家对这事也是心下有数。
  小李掌柜回家说起孙家的事,李太太听说孙父抽大烟把自己抽死,淡淡的感慨几句人寿数如此,只得罢了的话,又问儿子,“孙老爷过逝,孙家必然事多,你跟人家孙姑娘一个店里做工,该过去帮衬一二。”
  小李掌柜就把孙父已经烧埋的事同他娘说了,还把孙父多么可恶,把家里钱都偷光,弄得孙燕不得不到店里预支薪水的事,一股恼的都同他娘讲了。李太太想到孙家的家境就发愁,道,“按理,咱们不该说这话,可孙老爷这么死了,孙姑娘一家倒是能过些痛快日子了。”
  “是啊。”小李掌柜就又把孙燕打算去天津的事同他娘一五一十的说了,小李掌柜也没瞒着他娘,说了他想跟孙燕一起去天津的事。李太太想了想,拉了儿子在炕头儿坐着,语重心长道,“眼下虽不该提这个,可你自从跟人家一个店里做事,哪天嘴里也得冒出两三句人家孙姑娘如何的话。我跟你爹都不聋,焉能听不出来。那孙姑娘,我也见过,生得模样没的说,人也精明能干,人家又是北京当地的姑娘,听说,以前家里也是大家主。哎,就是命不好,遇着这么个败家的爹。要按孙姑娘自身的人品,哪怕她就是家里什么都没有,我也是愿意的。可有一样,你得想清楚,她家里拖累大,眼下弟妹念书,她又好强,让弟妹都是念的教会学校,我听说,那样的学校可贵了,一年学费就得五六十块大洋。再加上吃穿用度,一年怎么也要百来块大洋。她自己也能挣钱,只是,你们成了家,以后难道不给自家攒些家底,以后自己难道不养孩子了?她那家里,孙太太柔弱,什么事都得仰仗她。这一时半会儿的帮衬,我和你爹也不是不通情理的人,可这什么时候是个头儿?眼下你觉着她好,不在意这个,你是还没真正过自己的日子。若是成了亲,再为这事闹气,可别这样,我宁可你成亲前把孙姑娘的家境想清楚。你一年能不能拿出这一百多的大洋来,而且,以后她弟妹成亲嫁人,花销恐怕只比现在多,不比现下少。”
  小李掌柜立刻道,“娘,我听阿燕说过她家里的事,她说,眼下她弟妹小,她做长姐的,供着弟妹念书是应当的。待她弟妹高中毕业,那会儿也就成人了,到时就得他们自立,她虽是做长姐的,责任尽到,也不会再给她弟妹钱了。以后他二人,是继续上学,还是娶妻嫁人,都随他们自己。她这里帮着出出力还罢了,钱财上就不帮衬了。”
  李太太一听这话,俩眼一亮,一把将儿子推下炕头儿。小李掌柜叫他娘推下炕,险没一趔趄摔地上,刚稳住身子就听他娘一通的埋怨,“那你还傻站着做什么,还不去跟孙姑娘说,她去天津你就同她去天津,她到哪儿你都跟!哎哟,你说我和你爹都不是个笨的,你怎么这么不机伶来着!这般憨,可如何是好!”李太太立刻换衣裳,准备到孙家帮着儿子把这事定下来。可转念一想,不成,孙父那祸害刚死,就是那祸害再招人厌,那也是孙燕的亲爹,断没有眼下定亲事的理。
  李太太从裤腰里取出贴肉藏的钥匙,开了大红漆的箱子上的锁,从箱子底儿取出个红布包。红布包里打开来,是一对有些旧的老金镯,李太太拉着儿子就讲起古来,“这是当初我嫁给你爹时,你姥姥私下给我的,也就这一对儿了,是你太姥姥给你姥姥的陪嫁。孙姑娘这样的人品能干,我心里是极喜欢她的。你这小子是傻人有傻福,给娘相了这么好的媳妇,娘就不藏私了。眼下她是孝家,没有提亲的理。这镯子你给她,就当是个定信。待她出了孝,你们年岁都不小,就把亲事办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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