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分钟之后,她才迟钝地分辨出来,这是一种空空落落的感觉。
俗称, 心碎的感觉。
纵然想把那个人抛出脑海,恨不得撕成十万八块, 她也不得不承认——她是在为他伤心。
当她看见那辆车子毫不犹豫地碾过来时;当她听到他说的那些刻薄又嘲讽的话时;当她被他钳制住手臂快要掰断时,那种心痛呈数千百倍地放大。
原来在这之前, 她真的好在意他。
不知从何时开始,就是那么一点点的, 住进了心底。
邵淇越想越难受, 手指把白色床单攥成一团。
一分钟,两分钟,三分钟……
床单快被她扯破。
她控制不住自己的思绪, 闭上眼睛,无力地缩回被子里。
睡觉。
再次睁眼,她是被诱人的饭菜香熏醒的。
两片帘子被拉开, 张铭扬坐在她床头的椅子上, 正担忧地望着她。
“小淇。”见她醒来, 他欣喜地笑, “你醒了,感觉好点了没?”
“好…好多了。”
一开口,才发现声音哑得说不出话。
张铭扬忙给她倒了杯热水, “先喝点水吧。”看着她小口小口艰难吞咽,他深深地叹口气。
昨天早上他赶到时,她那幅样子实在太过凄惨。抱着手臂侧躺在冰冷肮脏的土地上,满身尘土,手掌上全是血,脸色惨白。要不是身旁人拦着,张铭扬当即便要和那男的动起手来。
等看清那男的长相时,他像根炮仗一样被点燃了。
这不就是之前夜店里那个年轻男人。
仗着一张脸好四处欺骗,假模假样,虚伪,打女人……
一个垃圾。
他被气得呕出血,带回所里一一审问。
两个吸·毒醉鬼被拘留。
剩下三个还没具体处理,当天下午,就被律师顺利保释了出来,半点事都没有。
——斗殴事件,女的先动手,而且也没有伤残情况。
对方后台强硬,张铭扬根本阻止不了。
邵淇喝完水,浑身上下感觉温暖一点。张铭扬帮她放下病床上的小桌板,打开拎了一路的保温饭盒,一一摆在桌上。
白粥,炒青菜,拌莴苣。
清淡的小菜,冒着腾腾热气。
她确实是饿极,嗓子却疼痛难忍,手上还有伤,抬一下都困难,吃得极慢。
张铭扬好几次想帮她,但也知道她肯定会拒绝,只能作罢。
半晌,她放下筷子,终是问出那个问题,“他们……情况怎么样?”
张铭扬不想让她现在费心,大致说了下,提及到乔彻时,他咬牙切齿道:“被保释了。”
邵淇眉头一皱,低低地“哦”了一声。
心里说不出什么滋味。
“那两个呢?”
“拘留十天。”
她稍稍舒了口气,总算没像徐美茵那样蒸发。
张铭扬看着她,欲言又止,“过两天等你好一点,可能要去做个笔录。”
她收拾饭盒的手微顿,嗯了一声。
“还有——”他想想,道:“你其实真不用……就记下个车牌号告诉我,没必要这么冲动。”
她垂下眸,一言未发。
那时候她第一反应就是拦下乔彻,根本没考虑那么多。
每次他都想尽办法地阻碍她。
实在太气人了。
张铭扬看着她的脸色,及时地住了口。邵淇把透明饭盒收好,盖子扣上。张铭扬从她手中接过饭盒,装回塑料袋里。
他不知从哪里又变出张报纸,“是不是很无聊?我念新闻给你听吧。”
邵淇正在发呆,也没注意。
他翻了两下,清清嗓子,开始念:“十九大报告解读,新时代,新思想……”
窗外的天已经暗了下来。
病房里倒很是热闹,正是晚饭的点,不少家属朋友都来送饭,围在病床前,问候闲聊,一派温馨。
张铭扬念着念着,往病床上看了一眼,声音渐渐小了下来。
她似乎很累,也可能是点滴的作用,倦怠地靠在枕头上,闭着眼睛,像是睡着了。他阖上报纸,把她的床摇平,被子往上拉了拉。
张铭扬认识她也有好几年了。
那时他已经快毕业,而她才刚刚入校。
她一进来,就在这男女比例十比一的警校中十分显眼,散打成绩秒杀一众师弟,打遍治安专业无敌手。
但最重要的还是——漂亮,身材好,性格也好。
后来发现都是A市人,家离得还很近,再后来慢慢接触,成为朋友,认识了小河。
他也告白过几次,每次都被她坚决拒绝。
他嘴上说放弃,但实际一直也没放弃,只觉得她可能是还没开窍,还没往感情方面考虑。
后来,她毕业被分到B县。
再后来,出了那样的事……
她回来了,可身边又突然冒出那个男孩子。
张铭扬一想到这儿,就不自禁攥紧拳头,看着憔悴的她,心里阵阵酸楚。
****
维纳斯山庄。
乔彻神情平淡地坐在沙发上,手里握着一杯冰水。里面的冰块已经化得差不多,他低头瞟了眼,攥紧杯壁,慢慢地喝了一口。
张龙愤怒地在客厅里走来走去,想到昨晚的事情,他就气不打一处来。
很想冲乔彻吼上两嗓子,却又不敢。
反观乔彻,跟个没事人似的,悠哉悠哉地坐在沙发上,还有心思喝水。
“少爷。”他语气很差,“现在怎么办。”
乔彻没反应,“什么怎么办。”
“要是那姓张的真问出什么来怎么办?”
他不语。
“要是那俩傻子酒醒了全交代了怎么办?!”他越说越急。
“要是大小姐因为这件事……”他狠狠搓了搓光秃秃的脑袋,不敢往下想,“完了,大老板肯定会搞死我们……”
“……”
乔彻起身,走到落地窗前,看着窗外茫茫夜色,淡淡道:“等吧。”
他也不知徐平山会怎么处理。
他原是听从徐平山的指示让邵淇离开A城,以为她看到戒毒所后能打消骚扰美茵这个念头。
但这么阴差阳错的,竟让她撞到了那俩人。
他抬手揉了揉太阳穴,想到最开始在Blood女厕撞见她,好像也是因为那胖子而起。
他们倒是有缘。
乔彻一夜未睡,心里揣着一肚子心事,美茵,胖子,徐平山,那警察……还有,她的。
回响最后她骨头发出的咔哒声,他下意识也摸了下手臂,眉头紧皱。
次日清晨。
他们仍没接到徐平山的电话,连一条简短信息都没有,这边也联系不上。
张龙已经坐不住了。
乔彻去浴室洗了澡,拿毛巾擦了擦湿漉漉的黑发,困倦地打了个哈欠,转身往卧室里走。
累了两天,他准备好好地睡一觉。
张龙目瞪口呆地望着他的背影,心里更是不快。
——要不是少爷昨天跟那女的纠纠缠缠,怜香惜玉,也不会耗费那么多时间,搞到最后一整车人都被带走。
他掰了掰手指,继续烦躁地踱着步子。
乔彻这一觉睡得很沉。
下午起来时,天都变了。原本晴好的蓝天阴沉沉的,黑云遍布,冷风飒飒,似是要下暴雨。
他收拾一下准备去Blood,床头的手机突然震了起来。
乔彻脸色稍变,清了清刚睡醒有些干涩的喉咙,接起。
“王秘书。”
那端语气礼貌,但说出的话却令人心寒。
乔彻听着,脸色愈发难看,最后只道:“父亲现在在哪儿,我亲自跟他谈。”
“乔少爷。”王秘书似是感叹一声,“恐怕是不行。”
“您也知道大小姐在老板心中的地位,这俩人说不重要也重要,万一他们真说了什么——”他顿了顿,无奈道:“大小姐肯定是会被牵连的。”
“老板现在对您很不满意,您就别往枪口上撞了,安心在家休息一阵子。”
乔彻眉心紧蹙,胸口有怒意涌上。
连见他一面都不情愿么。
听他说话都不愿意么。
沉默几秒,他绷紧的身体放松一些,语气和刚才相同,听不出什么变化,礼貌地对王秘书说:“好的,谢谢您。”
王秘书:“您好好休息。”
放下电话,乔彻烦躁地躺回床上,呈大字型展开。
Blood去不了,其他几家店也跟他没关系了。
他揉了揉乱发,苦笑一声。
不对,或者说——本来就跟他没有关系。
他说是管理Blood,但在那里也不过是个小弟,身份从未被认可过。
就连百分之零点零一的股份也不是他的。
甚至连这栋别墅的一块瓷砖,车上的一个轱辘都不是他的。
他有时候觉得,徐平山把他收养回来,大概只是处于一种道德上的愧疚吧。
如果不是他那么听话乖巧,不是那么拼命为他赚钱,不是徐美茵一手好牌打烂……
徐平山大概不会看自己一眼。
乔彻右手插进头发里,越想越烦。
他拿过枕边的手机,摁亮屏幕,在通讯录上翻了翻。
翻到“邵奶奶”三个字时,心里一痛。
她现在应该满意了吧。
脑海中浮现出她最后倒在地上的狼狈模样,他心里又一阵愧疚,很想打个电话问问她受没受伤,手臂有没有事。
乔彻强忍住这种不理智的行为,把手机重重扔到一边。
简单收拾了一下,他穿上夹克,点了点口袋里的现金,出门。
不让他管理blood,他还不能去那里喝酒了?
第31章
“两瓶黑方, 纯饮。”
乔彻坐在吧台边,冲女服务生道。
那女服务生显然也认识他, 捧着酒水单愣了一下。
“谢谢。”他侧过脸,朝她微笑,露出一排整齐洁白的牙齿。
“好…稍、稍等下。”女服务生小脸不自觉泛红, 低下头,快速转身离开。
没多久, 她捧着小托盘过来,将两瓶酒和一只玻璃杯放在吧台上。
“小乔哥。”想了想, 她俯下身,压低声问:“你怎么过来了。”
他语气随意, “我怎么不能过来了?”
“不是, 我只是听说,龙哥和你都……”
听到“张龙”的名字,乔彻更烦, 拿起杯子,缓缓地喝了一口。
没有经过调制的酒,没添加任何果汁柠檬, 只有一股晦涩的烟熏味, 烧灼着他的喉咙。
女服务生见他不语, 小心地攥着酒水单, 也觉得自己问得太多,脸愈发红。
“那……那我先走了,你有什么事, 再喊我。”
“嗯。”
乔彻单手支着下巴,随意睨了一眼小姑娘离开的身影。
她穿得是夜店统一的制服,白衬衣、包臀裙和高跟鞋。他看着她,不自觉想到某个人,眼神有几分游离。
两秒后,他收回目光。
她要是还在这里就好了。
乔彻不由地去想下次见面——她估计会想一口咬死他,或者一刀捅死他吧。他摇了摇头,自嘲地笑了笑,将空了的玻璃杯重新倒满,一口灌了下去。
他酒量向来很好,但今心里实在烦闷,喝得又有点急,几杯酒下肚,大脑开始发胀。
突然,一阵激烈的音乐打断了他的思绪。
灯光变换交织,电子音轰炸耳朵,着装性感的少女自升降梯上下来,单手攥住钢管,姿态妖娆。
他越看心里越空荡,满心满脑都是她的影子,酸胀的眼睛盯着舞池,心底涌上来的负面情绪突然无从宣泄。
一舞结束,迷离的灯光重新亮了起来,刚才摧残耳膜的尖叫声也低了些。乔彻揉了揉备受折磨的耳朵,呼出一口气。
忽的,似乎有道冷飕飕的目光落在他后脖颈,他眼皮稍抬了下,敏锐地朝四周环视了一圈。
视线停在斜后方的卡座上,他顿了顿,举起手中的玻璃杯,扬起眉梢。
乔彻没想到赵全财怎么会突然过来。
上次他对邵淇下流调笑那一幕现在还记得,那时他明面上没法子对客人怎样,始终客客气气,强忍下怒火,现在却是不同。
赵全财愣了下,也没想到会在这里碰见乔彻。听闻张龙出了事,他第一个便来这里看笑话。
察觉年轻男人挑衅的目光,他拿纸巾擦了擦唇角,露出一个不屑的笑。
上次冲突,赵全财想着乔彻可能什么寻常小弟,背后必有靠山,一直忍着让着,甚至连Blood都没再来,如今见他失意沦丧,眼底笑意愈发轻蔑。
乔彻更是不快,再没有过去的尊敬礼貌,挑了下嘴角。
赵全财冷笑,冲身后的人耳语几句。
乔彻懒得再理会,转过身,低头喝酒。
没多久,身旁位置突然有人坐下,他闻到一股浓到恶心的古龙水味道,皱起眉。
耳边的话更是令人作呕。
“小兄弟。”赵全财故意压低声,笑得暧昧,“上次那小妞怎么样?一字马爽不爽?”
乔彻神色未变,只攥紧杯壁。
“听说你和张龙……”赵全财换了个话题,啧啧两声,环顾四周,叹口气:“真是可惜啊,这么赚钱的一个地方,白干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