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声把他们的声音刮了过来,听不清晰,“卧槽,吓死了,还以为是条子。”
“谁大晚上开车过来啊?神经病。”
“这车够拉风啊。”
邵淇顺着看过去,眯起眼睛。
是一辆红色法拉利,在夜色中耀眼、鲜明,像一团熊熊燃烧的火。
她也不在意,刚要转过脸,那辆车突然急速拐弯,嘎吱一声,停在这栋别墅门口。
车门打开,下来一个纤细单薄的女孩子,与车子相称的玫红色羊绒大衣,露出一截包裹着丝袜的小腿。
女孩子歪着头在门口看了一会儿,神情有些迷茫,像是不知道为什么会亮着灯。
她从大衣中掏出卡,刷开了别墅大门。
两个男人张大了嘴巴,愣愣地看着,“……”
好几秒,才缓过神,“这是什么鬼?”
“这女的是?”
邵淇一时也愣住了。
别墅门前亮着廊灯,衬得夜色冰冰冷冷,如水一般。
女孩子双手插着兜,因为太瘦,整个人撑不起那件大衣,像是行走的衣架子。
她步伐轻飘飘的,一张脸惨白惨白,唇边噙着一丝若有若无的笑。
她拿出一串钥匙,试了几次,总算找对,开门。
“这……这不会是大小姐吧?”
“大小姐不是精神……”
两人原是出来偷偷抽烟的,彼此对视一眼,脸色当即就变了,转身跑回去报告张龙。
邵淇躲在栅栏后面,大脑有短暂的空白。
这是她第一次见到徐美茵。
真的,第一次。
这个姑娘被保护得太好,父亲用心呵护着,恨不得自己建造出一栋铜墙铁壁的宫殿守护着她;就连乔彻不知道邵河具体死因以前,都跟着打心眼里怜悯徐美茵。
她记得,上次为了让她别骚扰美茵,还专门找了一个容貌身形相似的姑娘故意引开她。
邵淇后背紧紧贴着湿漉漉的墙壁,到底是好奇,连续看了好几眼。
女孩子很瘦很瘦,脸颊那里凹了下去,短发凌乱地散在脖颈。因为瘦,所以眼睛显得格外大,眼球有点琥珀色,像是一只泡在水里的玻璃珠。
她总是歪着头,眼神有点恍惚。
不是很漂亮的长相,但让人有种说不出的怜惜。
如果不是邵河……
她攥紧拳头。
女孩子轻飘飘地开了门,轻飘飘地进去,犹如鬼魅一般。
邵淇屏气静静等待三、四分钟,果然,听见里面引起的骚乱。
她深吸一口气,搓了搓手,冰冷的手心有了温度,突然纵身一跃,牢牢扒住围栏。
由于下雪的缘故,墙壁湿滑,她蹬了两下,这才翻进去。
稳稳落地,脚步轻盈。
**
乔彻被关在三楼的卧室。
他身上的伤被简单处理了下,不算很严重,只一动,还有些疼。他用手试了试窗户,还真是被锁得严严实实。
而且,还有坚硬的防盗网。
房间门口也站满了人。
乔彻苦笑一声,坐在扶手椅上,撑着额头。
张龙跟他说的话一句句浮现在耳边。
——条件开得分外诱人,回美国,继续念书也好,工作也行;钱够他用几辈子的,他就算什么都不做,都能衣食无忧。
前提只有一个,不要再掺和这件事。
不要再跟那个女人有任何关系。
乔彻淡淡地笑了笑,一句话没答;张龙倒也不急,只让他慢慢考虑。
张龙是真的不急。
那头已经把城中村那里打扫得干干净净,两个傻子也顺利逃出了A城。
徐平山还待在医院里,安安静静地养着病,什么事都没有,什么事也惊动不了他们。
同往日一样。
没人知道。
已是凌晨,乔彻撑着扶手椅站了起来。
地板上铺着厚厚地毯,他踩在上面,陷入深思。
他反复回忆着昨天看货的过程,他感觉得出来,如果不是半路杀出的张龙,一切都很顺利。
或许是他身份的缘故,那两人没怎么怀疑他。
按照原先计划,初次合作,再合作,慢慢从中找出制毒的地方。
但现在,所有都被打乱了。
他没法同警方那边取得联系,更没法和邵淇联系。
乔彻也明白,没有实打实张龙他们制·毒的证据,警方是无法来抓人的。
就算以别的罪名带走了,张龙也不可能自己交代出什么。
制·毒,哪怕只有几克,却比贩·毒、容留他人吸毒等等,严重得太多太多。
是重罪。
他们又不傻,不可能主动承认的。
当务之急是找到制·毒地方,但他现在束手束脚不说,更是毫无头绪。
房间温度不高,他来来回回地走,陷入思索。
……那个城中村?
不可能。
他们又不傻,不可能又做工厂又做仓库,一场交易失败不就全完蛋了。
……这里?
他上下打量一番。
更不可能。
这里虽然在开发区,人烟稀少,地理位置是挺适合,但能把他轻轻巧巧带过来,那就不可能了。
他脑海里把徐平山名下的房产一一过了一遍,就连徐平山在乡下买的果园菜园,他都仔细想了想,但旋即,很快都被排除了。
乔彻知道的这些,徐平山不可能没防备;而且警方肯定也考虑过,调查过,没有问题。
那是什么呢。
能生产那么多,却少有人发现。
或者说,被忽略了。
乔彻在地毯上来回踩了几遍。
他现在只有一个问题想不明白。
既然他们是真心卖货给他,为什么拿个货需要那么久。
半斤,又不重,实在是没道理。
先前觉得他们可能是做手脚,但后来证明,并没有。
乔彻想到胖子手上的棕色污渍,他嘴角抽了下,正要顺着往下想,突然听见外面传来尖声惊叫。
乔彻眉毛蹙起,不认为会有女人在这里,第一个联想到的就是邵淇。
他太了解她了,就算他再不让她跟来,但以她执拗的性子,搞不好就会跟来。
乔彻下意识要去撞门,不过一瞬,又冷静下来。
媳妇就是一个硬汉,不太可能发出这种惊叫。
隔着一扇门,尖叫声大了起来。
徐美茵莫名其妙看着阻拦她的人,“你们在我家干什么?”
“你们为什么不让我进去?”
“他们为什么守在这房间里!”
张龙追上来,好声好气地哄着她。
她身材瘦小,力气不大,但越拦她,她越生气。见着什么摔什么,见着什么砸什么,指甲尖尖,挠得几个男人都无奈了,又没法下狠手。
张龙一边安排人同医生联系,一边把她抱走。
乔彻听出是徐美茵的动静,想到最近徐平山定是忙得焦头烂额,无暇管她,跑了出来。
他懒得再往下听,重新坐回扶手椅上,揉了揉左臂的伤口。
也是第一次,他好好打量这个卧室。
虽落了灰,但仍然称得上装修精美,水晶吊灯下,是一张圆而奢华的大床。
恼人的争吵声中,他听见细细碎碎的动静。心电感应一般,乔彻往窗前走去,拉开厚厚的天鹅绒窗帘。
“宝贝?”
他愣了一瞬,看着外面的女人。
没想到她真能追到这里来。
她眉梢肩头落满了晶莹雪花,小脸被冻得通红,额间沁出细密汗水。
邵淇看见自己担心了一路的男孩子,心砰砰直跳,关切地问:“你怎么样?”
他听不见她的话,只能看见嘴型。
“你快下去!”
乔彻压低声,焦急道。
邵淇目光落在他左臂上,仍是担忧。
她半只脚踩在空调外机上,剩下的重力靠着二楼的防盗网,倒也不算累。
就是有点冷。
一抬眼,望着他担忧的目光,她又感到心里一暖。
两人静静对视。
雪一直在下。
晶莹剔透的雪花打湿了玻璃,模糊了视线。
很快,邵淇缓过神,指了指别处,示意她会从露台那边进。
乔彻点点头,眉心蹙起。
他还是不放心她,刚要说什么时,突然身后的门“砰——”一声被撞开。
邵淇冲他使了个眼色,乔彻赶紧拉上窗帘,淡定地转过身。
“大小姐!”
“大小姐!!”
身后传来阵阵惊呼,徐美茵跌跌撞撞摔了进来,手里的钥匙落在厚厚地毯上。
她一只手去捡钥匙,另一只手朝身后抓挠,如同疯了的猫,“滚!谁敢碰我!!我让我爸弄死他!!!”
明知这是恐吓,身后几个男人还是有点犹豫。
他们脸上布满红痕,乔彻看着,极轻地抽了下嘴角。
徐美茵拾到钥匙,抬头看了乔彻一眼。
她动作一僵,像是突然卡壳的机器。
乔彻被她看得背脊发冷,下一秒,原本以狼狈姿势摔在地上的女孩,猛地扑了过来——
乔彻没反应过来,懵了一刻,女孩已紧紧把他搂住,大滴大滴眼泪滚落在他肩上,
“我就知道你在这里……”
“我就知道你没走……”
“我就知道你在这里等我!”
她声音又惊喜又悲痛,肩膀一抖一抖,浑身发颤。
乔彻低咳一声,知道她精神混乱,定是认错了人;他拽住徐美茵手臂,要拉开她,但女孩子把他搂得死紧,哭得异常伤心。
那种伤心,像是小孩子丢了最心爱的糖果,毫不掩饰,每一句哭声都蕴藏着巨大的绝望。
他越推,她声音越悲痛,呜咽如小兽,
“我知道错了……”
“我会改的,你别离开我,求求你了……”
门口的人目瞪口呆,一时不知该怎么做。
乔彻拧紧眉心,强忍着左臂的伤口,把她一点点拽开。
张龙正在楼下打电话,被这架势惊动,过来一瞧,脸色气得铁青,慌忙去搀扶狼狈的大小姐。
徐美茵用力甩开张龙的手,蹲在地毯上,她紧紧攥住乔彻一截裤腿,眼睛里盈满泪水,低声哀求,
“对不起。”
“对不起……小河。”
她睁大眼睛,似乎想到那一天,桀骜的少年下了车,背影瘦削而冷漠。
她是想叫住他的,可她没有。
她以为他会回头的,可他没有。
后来,他死了。
她听说了他死时的模样,整个人都被海水泡得浮肿,肚皮发白,皮肤皱缩,惨不忍睹。
……
从那之后,日日夜夜都能梦到他。
再后来,她又觉得,他好像没有死,活得好好的。
他果然没有死!
还回来了!
只是不肯原谅她。
徐美茵一会儿哭一会儿笑,眼睫上挂满泪花,嘴唇颤抖,神情甚是骇人。
乔彻俯视着她,一言未发。
张龙冲身边人比了个手势,要把大小姐带走,徐美茵紧攥住他裤腿,见不断有人拉扯自己,怒从心起,掏出那串钥匙,掰开上面挂着的瑞士军刀,“你们别碰我!!”
她眸中带水光,神色冷厉。
几个人退了一步。
乔彻趁此,也退了一步。
徐美茵转过身,期期艾艾地看着“邵河”,祈求道:“你别生我气了,好吗?”
他蹲下来,淡声道:“我不是邵河。”
“你是邵河……”
他面无表情:“我不是。”
“你是……”
两人争执不定。
张龙他们看得着急,又不敢上前。
他们都知道大小姐精神有问题,听说——前阵子还有自残倾向。
乔彻被她纠缠不休,余光一扫,隐约看见几人背后,闪过一道苗条身影。
他认出那是邵淇,担忧更甚,不愿与同徐美茵纠缠。
“我、不、是。”
他急于结束这场闹剧,抽身,再想办法逃跑。
徐美茵却猛地站起,想到什么,用力攥住他左臂,“河,你跟我来。”
恰好碰到他伤口,乔彻痛得发出“咝”的一声。
不远处,那道身影似乎闪了下。
徐美茵转头看他,眼睛又湿了,珍珠似的往下掉,“对不起……对不起……我又弄痛你了。”
“跟我来,好吗?”
乔彻踌躇半秒,看了一眼张龙,随她去了。
他待的卧室窗户被封得死紧,根本无路可走。
张龙一行人跟在他们身后,怕刺激到大小姐,也不敢离得过近。
乔彻被她拽下楼,他没有四处乱瞟,担心张龙他们发现端倪。心里却十分挂念着邵淇,不知道她藏匿在哪个角落。
他被徐美茵带到二楼起居室。
“这次你别走了,只要你别走,我什么都答应你……”她擦了擦泪水,痴痴地看着“邵河”,认真地说:“我为你改变,真的……我都改。”
乔彻并不看她,暗中环视周围,找寻着出口。
“真的,你这次相信我……”
“最后一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