钟意——初云之初
时间:2018-09-09 09:29:14

  “你做得对。”皇帝听得颔首,末了,又道:“居士也担得起。”
  说到此处,他停下脚步,叹道:“方才是朕气急,说的过了。”
  李政但笑不语。
  皇帝摆摆手,示意内侍总管近前,吩咐道:“居士现下应未离宫,你去弘文馆,替朕带句话,请居士到太极殿来。”
  “顺便,”他顿了顿,道:“也把祭酒叫回来吧。”
  ……
  钟意手中书不过翻了一半,便见校书郎引着内侍总管刑光前来,心中诧异,却还是笑道:“总管有何事?”
  “陛下令奴婢来带句话,”刑光向她行礼,道:“再请居士往太极殿去。”
  钟意奇道:“什么话?”
  刑光道:“陛下说,自古帝王,能纳谏者固难矣。朕夙兴夜寐,恨不能仰及古人。方才责居士、颖达,甚为悔之。卿等勿以此而不进直言也。”
  钟意不想皇帝皇帝竟肯低头,心中一热,起身向太极殿方向拜道:“圣明无过陛下!”
  ……
  内侍们奉了茶,皇帝心绪舒展,也有心思说笑,向李政道:“宫中无事,怎么不去找你的心上人?”
  “去找过,又被骂回来了。”李政道:“我说要娶她,她还打我。”
  “这样凶蛮。”皇帝皱眉道:“你既喜欢,父皇不好说什么,但你记住,做你的王妃,容色并不是第一等要紧,胸襟气度决不能少,否则,即便你再喜欢,也只能做侧妃。”
  李政笑道:“儿子明白。”
  皇帝见他如此,又好气、又好笑:“她骂你,还打你,你还这么喜欢?”
  李政道:“她怎样我都喜欢。”
  “朕竟有你这样没出息的儿子,”皇帝摇头失笑,笑完又问:“出身好吗?”
  李政道:“好。”
  敢打骂这个儿子的,想必也有底气,皇帝思忖片刻,又道:“是五姓七望家的女郎?”
  “不是,”李政含糊其辞:“但也差不多。”
  皇帝的好奇心被挑起来,不知想到何处,皱眉道:“到底是哪家的?倘若上不得台面,你不许娶。”
  李政坚持道:“她好得很。”
  皇帝见他守口如瓶,倒不紧逼,内侍入内通禀,言说怀安居士与国子监祭酒已至殿外,他说了声传,又感慨道:“倘若有怀安居士三分气度,即便门第低些,朕也不说什么。”
  李政道:“真的?”
  皇帝道:“真的。”
  “父皇要记得今日说过的话,”李政笑道:“改日反悔,儿子决计不依。”
  皇帝尤且未觉,扬声笑道:“绝不反悔。”
  作者有话要说:  皇帝:李政你个龟儿子!
  ps:本章举例多引用于《旧唐书》啦
 
 
第19章 钟意
  钟意与孔颖达一道入殿,瞥见李政在侧,心中微觉讶异,按部就班的行了礼,不曾表露出来。
  皇帝心中既有计较,便不会拘泥于情面,向二人道:“适才是朕太过激进,言辞失当之处,居士、仲达不要介怀。”
  钟意与孔颖达起身再谢:“陛下如此,折煞我们了。”
  皇帝示意二人落座,道:“如居士方才所言,大戮所加,已不可追,而名之逆贼,却可转圜,朕便令人复其名节,立碑为纪。”
  钟意衷心称颂:“陛下盛德,乃万民之福。”
  孔颖达微松口气,劝道:“扬州宿儒因进言被杀,陛下虽有加恩,却有未尽之处,天下惶恐,不如广开言路,以安民心。”
  皇帝看他一眼,赞许道:“仲达言之有理。”
  “前朝暴虐,屡施恶政,民心尽丧,”孔颖达道:“陛下不妨制定律法,许诺永不杀上书言事之人。”
  皇帝不置可否,向钟意道:“居士怎么想?”
  “敢问祭酒大人,”钟意眉梢微挑,道:“倘若上书言事之人中出现蠹虫,又该如何?”
  孔颖达道:“自该处置。”
  钟意又道:“以何罪名处置?”
  孔颖达不假思索:“所犯何事,便以何等罪名处……”
  话未说完,他便顿住了。
  皇帝若想杀人,有的是办法杀,区区一个不杀上书言事者的规定有什么用?
  今天纳谏,明天找个贪污由头斩了进言者,既能出气,又能叫他沾一身污,死后都无颜去见先祖。
  孔颖达干巴巴的笑:“居士好词锋。”
  钟意并不看他,淡淡道:“我反而觉得,有些人享用的好处太多,叫人看不过眼。”
  李政只坐着喝茶,却不做声,听她说到此处,抬眼去看。
  皇帝也听出她这话别有深意,略微前倾了些:“愿闻其详。”
  钟意忽视掉李政有些灼人的视线,转向孔颖达,笑道:“敢问祭酒,令先祖孔师,以为周公如何?”
  孔颖达心头一跳,略经踌躇,道:“周公,先祖心中最为尊崇景仰之人,晚年甚至曾发‘甚矣吾衰也!久矣吾不复梦见周公’的感慨。”
  钟意点头道:“西汉贾谊曾说,文王有大德而功未就,武王有大功而治未成,周公集大德大功大治于一身,孔子之前,黄帝之后,于中国有大关系者,周公一人而已。”
  “居士不必咬文嚼字,这话我比你知道的早。”孔颖达心中不悦,道:“周公一年救乱,二年克殷,三年践奄,四年建侯卫,五年营成周,六年制礼乐,七年致政成王,乃是圣人,不牢你一一说出。”
  “既然这样,”钟意挺直身体,道:“敢问祭酒,周公后人何在?”
  李政揉了揉眉心,笑了。
  孔颖达登时汗下:“这个……”
  “君子之泽,五世而斩,这原是孟子说的,”钟意笑意中略带几分嘲讽:“据我所知,祭酒已经是孔家第三十一代了吧?周王朝赫赫八百年,也不过三十代帝王而已,孔家的福气,也忒厚重了些。”
  孔颖达不能安座,起身拜道:“孔家立足儒学,家中子弟自幼苦读,绝非依仗先人功绩……”
  “祭酒,”钟意语气轻飘飘的道:“你怕是忘了,陛下登基之初赐予你的爵位,便是曲阜县男。”
  孔子于华夏确有功绩,任谁也无法否定,但再深再重的功绩,也有被消耗尽的时候,怎么可能庇护后辈千余年之久?
  周公后嗣尚且湮没于岁月,韩非子于家国影响亦不逊于孔子,如今又如何?
  绵延近千年,余荫未断,孔家何德何能!
  “居士时常有发人深省之语。”皇帝默然良久,也不看孔颖达,道:“天色不早,朕吩咐人送居士出宫吧。”
  钟意起身称谢,随同内侍退了出去。
  李政将茶盏搁下,道:“父皇,我也走了。”
  皇帝没好气道:“武德殿离这儿没几步,你也怕回去晚了?”
  “我去问问朱骓怎么样了,看能不能再要回来,”李政依依不舍道:“儿子养了那么多年,骤然给了别人,有些舍不得。”
  皇帝气笑了,手中茶盏顺势砸过去:“快滚!”
  李政反应迅速,敏捷的躲开了,笑声自门扉外传来:“这就滚。”
  ……
  短短片刻功夫,孔颖达额上竟生了汗,见钟意与秦王先后离去,心中愈发忐忑:“陛下……”
  “孔家是块好招牌,”皇帝低头看他,笑道:“朕不会砸掉的。”
  孔颖达心有余悸:“可居士方才……”
  “居士也知道朕不会那么做,所以只提了几句,没有强求。”皇帝语气赞赏,笑道:“她是一等的聪明人,心胸气度,不逊须眉。”
  孔颖达脸色讪讪:“居士风采斐然,世间少有。”
  “所以朕也希望,你能拿出些长者的气度来,不要小肚鸡肠,丢朕的脸。”皇帝面上笑意不退,语气温和:“虚言作假,拉小辈下水这种上不得台面的事情,以后还是不要做了吧。”
  孔颖达心中大震,心知皇帝早已将弘文馆之事看破,惊惶交加:“臣、臣……”
  “朕没有要为难你的意思,但总是敷衍你,也觉得很烦。之前泰山封禅之事,朕原本想忍下的,偏生今天又碰上这种事,便有些忍耐不得了。”
  皇帝笑吟吟的说着令孔颖达汗流浃背的话,神情不改:“你是老臣,心胸要开阔些。祭酒官居侍中之下,前番宫宴时居士叫你见礼,并不为过。还有这一次,你无言以对的脸色委实难看,朕是你的主君,很为你觉得丢脸。”
  孔颖达两股战战,语不能成:“陛、陛下,臣惶、惶恐……”
  “巴掌打了,也该给个甜枣,”皇帝揉了揉额头,道:“便加爵一级,晋曲阜县男为曲阜县子。好了,退下吧。”
  ……
  李政追出去时,钟意还没出太极殿门,见他过来,退到一旁去,让开了路。
  李政摆摆手,示意带路的内侍退下,这才上前去,轻轻道:“居士。”
  钟意扭头就走。
  “上次打我的账,我都没跟你算,”李政也不在意,跟了上去,笑道:“今日见了,怎么还好跟我冷脸?”
  钟意停下脚步,有些无奈:“秦王殿下。”
  李政道:“怎么?”
  “你这人,”钟意一时之间竟不知该说些什么才好:“怎么软硬不吃?”
  “怎么不吃了?”李政笑道:“只要是居士给的,软的硬的,我都喜欢。”
  钟意气急,掉头走了。
  “好了,不闹了,”李政追上去,道:“我们好好说几句。”
  他问:“你猜,父皇会怎样处置孔颖达?”
  “我猜他不会处置,”钟意面不改色:“还会嘉赏孔祭酒。”
  李政神情一顿,正色道:“怎么说?”
  “天地君亲师,这是纲常,哪个皇帝不喜欢?”钟意道:“即便孔家讨厌,陛下也会忍的。”
  李政不觉笑了,歪着头看她,久久没有说话。
  钟意被他看的有些不自在,皱眉道:“怎么,我说错了?”
  “不,居士说的对极了,”李政道:“跟我想的一样。”
  钟意瞥他一眼,道:“那你盯着我看什么。”
  “居士,”李政略微凑近了些,笑道:“你可真是个宝贝。”
  钟意倏然停下脚步,语气微怒:“你又说这些不正经的!”
  “我是说真心话。”李政正了神色,躬身向她一礼:“居士有国士之才,便该以国士待之,此前多有冒犯,居士不要见怪。”
  他这样一本正经,钟意反倒觉得不自在,避开后道:“你以后离我远些,我便谢天谢地了。”
  李政又是一副混不吝的样子:“我偏不。”
  钟意懒得再搭理他,转身走了,李政跟上去,再说什么,她也一概不理。
  若是换了旁人,自说自话一段时间,脸上便会挂不住,讪讪停下,李政脸皮倒厚,见她不理人,也自顾自说的高兴。
  钟意静静听着,也不搭话,不知怎么,竟想起前世来了。
  李政是皇帝爱子,成婚时隆重异常,仪礼几乎与皇太子等同,满朝金粉,十里红妆,极尽煊赫。
  那是钟意的第二个新婚夜,但她心里半分喜气也没有,既恨沈复无情,又恨李政无耻,见了李政也是冷脸,一句话也不肯同他说。
  李政倒不在乎,喝过合衾酒后,示意仆妇们退下,便凑上前去,低头亲吻她的唇。
  他身上有一种逼人的热气,从他灼热的目光与周身酒气上涌出,蒸腾之下,叫她心生抗拒,下意识躲避。
  李政却笑了,不容违逆的吻住她的唇,手掌顺势探入她衣襟,动作轻柔的揉捏。
  钟意又羞又气,一个嘴巴下意识打了过去,只是她身上无力,那巴掌软绵绵的,倒像是调情,李政混不在意,手上力气略微重了些,暧昧的报复回去。
  钟意有些急了,又一个嘴巴打过去,这一回打的重了,声音之大,连她自己都吓了一跳。
  “你差不多就行了啊,”李政也不恼,将她往怀里一搂,笑道:“明日还要进宫谢恩,父皇看见,你叫我怎么说?夫妻情趣,嗯?”
  “好阿意,”钟意气急,又要打他,李政顺势握住她手腕,低声哄道:“暂且记下,留着明晚再打,好不好?”
  大概是烛火太过温柔,模糊了他过于挺竣的面容,钟意竟从中听出了温柔缱绻。
  她的心倏然软了一下,怔然片刻,最终歇下手上力气,合上了眼睛。
  夫妻一场,总归是有些情意的,钟意这样想,然而最后那杯鸩酒,却给了她一记响亮的耳光,即便重生一世,也忘不掉那种痛。
  “秦王殿下,”不知不觉间,他们出了宫门,钟意停下脚步,回身看他:“你到底想做什么呢?”
  李政见她问的认真,也正色道:“我在做什么,居士一点也察觉不出吗?”
  钟意一怔:“什么?”
  “居士,”李政道:“你不知道,我很钟意你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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