钟意——初云之初
时间:2018-09-09 09:29:14

  她这点力气,当然拉不住太子这么一个成年人,可后者想知道她打算做什么,便顺从的跟了过去。
  皇帝见小孙女离自己越来越近,也目露好奇,笑道:“景宣,你想做什么?”
  景宣指了指皇帝坐的位置,又去指太子和父王,声音稚气,却叫一众人的心脏险些跳出喉咙。
  “父王,想要,”她仰着头看太子,奶声奶气道:“你,哥哥,让。”
 
 
第39章 前世(六)
  父王,想要,你,哥哥,让。
  短短一句话被景宣说的破碎,却不影响人理解话中含义。
  大殿内气氛登时僵住,凝滞的可怕,仿佛方才的欢声笑语不曾存在过一般。
  钟意一颗心跳的飞快,几乎控制不住自己面上惊惶神情,她下意识想要出声说句什么,然而皇帝未曾开口,她却不好表态。
  李政察觉到她的心焦,向她一笑,那笑容中没有担忧,反倒有些得意。
  钟意给气笑了。
  她就知道,这父女俩一个德行!
  皇后笑意似乎是凝固在脸上,目光晦暗,太子妃则侧目去看李茂,双手在袖中捏紧,恨不能把他手中积木一颗颗塞进他喉咙里去。
  皇帝面上神情敛去,他低下头,以前所未有的认真态度,打量这个小孙女。
  没有人说话,殿内一片安寂。
  景宣轻轻眨一下眼,又一次向太子道:“你,哥哥,让。”
  太子深吸口气,强忍住心中苦涩,蹲下身道:“景宣,你还小,很多事情不明白。有些东西可以让,但有些不可以……”
  “我,小,让,”景宣指了指正玩积木的李茂,道:“你,大,不让,羞羞。”
  太子心神一阵恍惚,嘴唇动了动,却不知该说什么才好,身体一歪,险些摔在地上,亏得身侧内侍反应迅疾,伸手扶住了。
  景宣却有些不解。
  在她看来,自己可以出于兄妹友爱,将心爱的积木给李茂玩,伯父为什么不能因为友爱兄弟,将父王想要的东西给他呢?
  景宣歪着头,看了看抱着自己积木玩的李茂,向皇帝道:“不对吗?”
  皇帝伸臂将她抱起,笑道:“景宣,你的小脑袋究竟是怎么长的?”
  景宣摸了摸头,认真道:“不知道。”
  “你若是男儿,阿翁所遇到的所有困局,都可迎刃而解,”皇帝大笑出声,笑声中有些遗憾,又有些期许:“不过,倘若你母亲腹中的弟弟有你一半聪慧,也同样值得高兴。”
  殿中没人说话,气氛沉寂极了,自皇后,至太子夫妻,皆是面如死灰。
  皇帝一贯宠爱景宣,只是这种宠爱,更多是为了彰显他对于秦王的支持,到了今日,却是真心实意。
  抱着小孙女起身,皇帝笑道:“走吧,御膳房该准备好了,朕今日高兴,喝的多些,你们可别劝。”言罢,便先一步往后殿宴饮之地去。
  众人神情各异,面面相觑一会儿,跟了上去。
  钟意心中有些忐忑,还有些说不出的不安。
  别人她不在意,但皇帝却绝不是可以忽视的人。
  他面上不显,心里到底是怎么想的?
  景宣那么说,会不会被他忌惮?
  他会不会觉得,是自己和李政教她那么说的?
  钟意眉头微蹙,李政瞥见,握住她手,轻轻捏了捏。
  “放心吧,”他低声道:“父皇真的很喜欢景宣。”
  钟意勉强宽慰几分,向他一笑。
  方才的事情分毫没有影响到皇帝兴致,反倒叫他愈发开怀,甚至叫人搬了把小椅子来,叫景宣坐在自己身边,极为爱重。
  韦贵妃见状莞尔,道:“陛下当真喜欢渭河县主,上一个得此殊荣的,还是她的父王呢。”
  “这孩子同她父王性情一般,”皇帝笑吟吟道:“天生鬼精。”
  “你这名字起得有些大,景字宣字,原是男子用的,偏你父王混不吝,不在意这些。朕先前还在想,要不要给你改个名字,” 他道:“现下看来,这名字配你刚刚好。”
  太子妃笑了一日,脸都僵了,加之方才之事,面上神色微冷,皮笑肉不笑道:“弟妹好会调/教孩子,景宣一个人,便将东宫六个孩子比的没法儿看了。”
  钟意听她话里带酸,也不动气,淡淡道:“东宫孩子多,太子妃自然更费心力,难免疏忽,不像景宣,我跟她父王每日守着,两人教她一个,总算没叫她长歪。”
  太子妃几不可闻的冷笑了声,帝后皆在,到底没再说什么过分的话。
  李政原还托着腮看女儿,闻言却笑了,揶揄的看她一眼。
  钟意知道他在笑什么,前几日两人说起景宣,便是她在担心,说这孩子心思太重,长大了怕是不好,李政那时候还说她瞎操心。
  夫妻俩说夫妻俩的,在太子妃面前当然不能气弱,免不得要改口。
  皇帝似乎是真的喜欢景宣,一整日都抱着不撒手,景宣也不认生,见父王和娘亲都在,也不吵闹。
  宴饮终了后,皇帝握着她小手,依依不舍道:“景宣,你在宫里留几日,陪陪阿翁好不好?”
  景宣想了想,摇头道:“要娘亲。”
  皇帝假意问她:“那不要阿翁吗?”
  景宣为难了,小眉头蹙着,好一会儿才道:“父王,陪。”
  “真是好孩子,”皇帝大笑出声,将她递给李政,道:“父皇今天很高兴。”
  李政也不谦逊,得意道:“我们景宣一贯都是人见人爱的。”
  景宣在父王怀里点头:“人见人爱。”
  “好,”皇帝伸手摸了摸孙女小脸,旧话重提道:“倘若她的弟弟也像她这样聪慧,父皇就没什么不知足的了。”
  这一次,李政却说得含糊:“现在说这些还早,得等瓜熟蒂落之后再看。”
  “也对。”皇帝道:“好了,不早了,你们也早些出宫吧,以后多带她到宫里玩。”
  言罢,又转向钟意,笑着夸赞道:“景宣教的很好,是你这个母亲的功劳,等腹中孩子出生,也不要疏于管教。”
  钟意听他这样讲,便知是喜欢景宣的,心中一松,转念再想,尚且不知腹中孩子是男是女,又有些忧心,当真不知如何才好,只笑着应了声“是”。
  夕阳余晖淡淡,一家三口上了马车,回秦/王府去。
  钟意温声问:“景宣,那些话是你自己想说的吗?”
  景宣懵懂道:“嗯?”
  “就是让你伯父让位那些话,”钟意唯恐她的被人撺掇,温柔询问道:“是你自己想的,还是有人跟你提过?”
  景宣眼睛眨了眨,道:“有人,说,我,听。”
  钟意心中微惊,追问道:“谁?”
  景宣小手一指父王。
  钟意回眸看李政,隐约有些动怒:“你教她说的?”
  李政深感冤枉,赶忙表态道:“我可没有。”
  “景宣,”他问女儿:“父王什么时候教你这些了?”
  “父王和,”景宣想了想,做了个摸胡子的动作:“他们,说。”
  钟意不明所以,疑惑道:“到底是不是父王教你说的?”
  景宣蹙着眉,想了半天,也不知应该如何说,纠结了好久,却有点生气了,奶声奶气的哼了声,一合眼,躺在父王怀里睡了。
  钟意又好气又好笑,却不知该说些什么才好,李政则反应过来,笑道:“你这些日子身子不便,都是我在照看她,时常带着她进书房,跟人议事也没叫她避开,大概是耳濡目染,听得多了。”
  钟意轻声埋怨他:“以后不要带景宣去了,她刚说出来时,可是将我吓了一跳。”
  “我也没想到她会这么说,”李政爱怜的摸了摸女儿头发,道:“不过也好,父皇已经打算挑明了,景宣说的正是时候。”
  朝政上的事情,钟意一贯的不过问的,只是储位如何,牵涉甚大,听他如此说,禁不住开口:“挑明?”
  “唔,”就这么会儿功夫,景宣已经睡着了,李政怕吵着她,压低声音道:“改立储君的圣旨已经拟定了。”
  他若做了太子,钟意也能从秦王妃转为太子妃,这是好事,可不知怎么,她心里的欢喜意味并不重。
  “太子……我说了你别不高兴,”她顿了顿,低声道:“太子其实,挺不容易的。”
  “所以父皇也没亏待他,改册他为楚王,又留有旨意,叫我善待他与他的后嗣,而过去那些事,”李政同这个兄长之间的关系有些复杂,亲近之中又有些疏离,他目光微动,语气轻不可闻:“就算是一笔勾销了……”
  钟意没听清他最后一句,沉吟片刻,道:“什么时候降旨?”
  李政笑道:“这我就不知道了,全看父皇跟宰辅们如何商定。”
  消息都出来了,时间却不确定,钟意不怎么信,犹疑道:“是不是,想等这个孩子出生?”
  “唔,就知道瞒不过你,”李政长舒口气,弯下腰,用脸颊蹭了蹭她隆起的肚腹,笑道:“但愿是个儿子吧。”
  钟意心中一动,正想说话,唇却被他手指抵住了。
  李政道:“是儿子固然好,不是也没什么,你再叽叽歪歪说些有的没的,我可就嫌你烦了。”
  钟意莞尔,凑过去亲他一下,没再开口。
  ……
  日子一天天过去,钟意的肚子也愈发大了,腹中孩子许是感应到自己即将出世,动的越来越勤快。
  因上次那事,皇帝是真的喜欢景宣,还真叫李政隔三差五的带她入宫,亲自带着她玩儿,这是太子嫡子都不曾有过的优待。
  不几日,祖孙俩熟悉了,还留景宣在太极殿里住了几日。
  这显然不合规矩,便有朝臣上奏,言说亲王之女居于内宫,又是太极殿这样的地方,未免令人非议。
  皇帝倘若珍爱一人,那便如同昔年的李政一般,无论如何都会护住他的,这次也一样。
  “想当初天下未定,朕的胞姐平阳长公主便曾统兵数万,威震关中,不输男儿,卿等何故轻视女郎?”皇帝回复臣下,说:“渭河县主聪慧颖达,幼而不凡,正是上天赐予李氏的嘉女。”
  平阳长公主昔年战功赫赫,军中颇有声望,这么大一面旗帜抬起,朝臣便不好再说什么,渐渐地,那些非议也都停歇。
  景宣自宫中回府,正逢钟意腹中孩子在动,她拉着女儿小手,叫她摸一摸,笑道:“感觉到了没有?”
  景宣有些惊奇,讶异道:“小弟弟在动!”
  崔氏入府陪伴女儿,直至生产,闻言笑道:“景宣的嘴可真甜,若真是小弟弟,你父王一定要给你个好彩头才是。”
  景宣对于母亲腹中的弟弟很期待,小手摸了摸,忽然哒哒哒跑到一边去了。
  钟意赶忙唤她:“你慢点,仔细摔了。”
  又叫乳母:“跟着她,仔细些。”
  她刚说完,景宣便回来了,身后跟着乳母,捧着她素日最喜欢的玩具,她声气稚气,道:“弟弟,玩。”
  钟意一怔,随即反应过来,觉得心都要暖化了。
  “真乖。”她爱怜的亲亲女儿的小脸。
  崔氏也在侧笑,笑完又道:“我见你这一回肚子尖,必然是位小世子。”
  “这种民间之说哪里做得准,”钟意经历过生景宣那一回,早就不信这个了,摇头失笑道:“前番我生产前,来伺候的产婆一个比一个说的好听,说我肚子尖,是世子,爱吃酸,是世子,连格外爱闹腾,都是小世子淘气,不过是知道陛下想嫡孙,说好听的哄我罢了。”
  “总是图个吉兆,”崔氏低声问她:“你觉得这一胎是男是女?”
  “我不知道。”钟意嘴上说笑,心里的忐忑其实比谁都多。
  皇帝那么迫切的想抱嫡孙,李政今年也二十有七,易储的圣旨都同宰辅们商议好了,欠缺的便是一个可以作为继承者的世子,更直白些,便是儿子。
  李政只有她一个人,虽然共同分担,可子嗣的压力仍旧叫她有些直不起腰来。
  这些话她跟别人没法儿说,只能同母亲讲,靠在崔氏肩头,她轻轻摸了摸自己隆起的肚腹,叹道:“但愿是个男孩子。”
  ……
  草长莺飞的三月,正是一年之中最好的时节。
  后园里的花儿都开了,姹紫嫣红一片,绚烂明丽,极为动人。
  聪慧的景宣也像世间寻常的小姑娘一样爱美,叫父王去后园摘花,做成花冠,每日戴在头上,但凡有花瓣儿蔫了,便要换个新的佩戴。
  钟意笑道:“你就纵着她吧,照这个架势,顶多一个月,后园里的花儿都能被她祸祸了。”
  “景宣喜欢嘛,”李政倒很乐在其中,笑道:“只要她高兴,想怎样就怎样吧。”
  天色已经晚了,二人便准备就寝歇息,景宣不肯走,便叫她留下,届时睡在中间。
  钟意散了头发,信手梳了几下,便觉肚子一阵疼痛,很轻微,但又有些熟悉。
  “好像要生了。”李政便在她身边,她顺势歪在他身上,轻声道:“先别声张,把景宣哄走,我一会儿疼起来,怕吓着她。”
  李政心中一惊,随口扯个躲猫猫的缘由,叫乳母带着女儿走了,然后才唤产婆侍女入内,又叫人去请这几日留在府上的御医。
  这是早就排演过无数遍的事情,除了他自己,还真没人觉得慌张,另有宫中内侍要回宫送信,却被李政叫住了:“这么晚了,孩子也不知何时出生,别去惊扰父皇,明早再说便是。”
  他也怕叫皇帝枯等一夜,倘若生了孙女,那失望与怒气只怕会更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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