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可……”徐氏自然不敢应下,她慌了神竟有些口不择言了起来,三言两语翻来倒去皆不离阴妃娘娘,好似将阴妃当成了和太子博弈的靠山一般。
“徐司长说差了,这阴妃娘娘向来吃斋礼佛,不沾俗务,宫中事事皆由皇后定夺。本宫见你做事不明不白说话不清不楚,想来是犯了什么癔症,这慎刑司司长再当也是枉然,不如退位让贤。”李承乾抬手止住她话头,轻描淡写就判了徐氏死刑后也不理会她哀嚎求饶,径直向旁边看戏的阿锦走了过去,小心慎重的接过季婵,轻手轻脚的把人背在背上。
乍见这一幕,徐氏的哭嚎卡在喉咙里,突然觉得自己死得不冤。
李承乾避开季婵的伤处,伸手勾住她腿弯防止她掉下来,懒得多管趴在地上的徐氏,把残局留给阿锦收拾,径直背着人往东宫走了。
折腾到现在,天色竟已经全部暗下来了,像是沉淀下来的黑,星星月色都隐没不见,唯一的光唯有身侧侍者提着的那盏灯笼,仿若天地间的一点萤火,极其微弱的照亮着前方的路。
“殿下……”
哽咽声从耳畔传来,季婵从昏迷中醒来,伤口缓慢的往下滴血,皮肉好像又撕开了。她疼得直打哆嗦,眼泪像是打开了的水龙头一样,啪嗒啪嗒的流,把李承乾颈间的衣物打得湿透。
脖子上温热又湿漉漉的,那眼泪好像是淌到心里去了,让他觉得又疼又怕,竟是不敢轻易接话了。
李承乾怕什么?他怕季婵更加远着他,怕从季婵嘴里说出些什么伤人而又令他难过的话,怕季婵畏惧他的目光。只要和她有关的,都叫他心神难稳,惴惴不安。
“我好疼……”
他不出声,季婵却仍是继续说道,或许是因为疼昏了头,还被那些溢满了的好感怂恿了,竟是朝李承乾撒起娇来,声音又委屈又软糯,令李承乾听着愈发心疼,把人往上掂了掂,轻声哄道:“再忍耐一下,我的寝宫就快到了,已经有善医理的宫婢候着了,再等等好不好?”
东宫……说实话,这宫内她是一分钟都不想多待的,于是犹豫片刻,还是摇头拒绝了,又想着他看不见,赶忙开口:“我能回家吗?”她怕让人觉得不识抬举,我想回家不由得折中成我能回家么?
李承乾无可奈何的叹气,认真的劝道:“等上完药再走?现在这个时候,医馆已经闭门,你的伤耽搁不得。”
季婵想来也是,自然不会拒绝。
好不容易清创加上完药,李承乾又不顾季婵的拒绝亲自背着人出宫,正门今日凭着令牌已经闯过一次,万万不可再疮,只能另辟蹊径,走往年来皇城开放给百姓驱傩的那一条宫道,穿过梅园,出现在面前是一条并不常用的小路,两边依旧青草丛生,杂乱的模样却让人怀念了起来,怀念那一勾弯弯的新月。
夜如墨色,季婵趴在马车里,看着侍者三言两语打发了巡查的武侯,又由一个身强力壮的婆子将她抱进屋里,将她拾掇妥当。
“娘子您好好歇着,奴守在外头,要是有什么事,您唤我一声就得了。”婆子给季婵压了压被角,拿起蜡烛要出去。
“唉。”季婵答应了一声,又道“柜子里头有床被子,最近天气凉,阿婆你拿着用。”等到婆子出去后,她趴在床上,却是想起了李承乾,想起他长身玉立在宫门前,对着自己道:我知道你想要什么,等我。
季婵闭了眼,呢喃出声:“好,我等。”
窗外枝叶摇曳,风雨欲来。
☆、完结
“胡闹!!”
甘露殿中, 李世民将手中的奏折掷落在地, 脸庞气得涨红, 他看了一眼恭敬的候在一边的太子,更是气急,索性抬脚踹翻了眼前的桌案, 呵斥道“高明!他是你弟弟!”
李承乾低眉敛目,天子的雷霆震怒似乎对他毫无影响,“回陛下, 儿臣先是太子,李祐先是大唐的齐王。齐王素来性情乖戾缺少德行, 骄奢淫逸又喜好游猎, 结交奸邪之人, 还招募死士,拥兵自重。”
“常服侍在阿母身边的女医静云, 也和齐王私下多番见面, 又和齐王的门客恒明子是师兄妹情谊, 阿母多年来服用的掺了毒物的丸药, 全数出自静云之手,其中阴谋可见一斑。”
李世民顿时沉默下来,殿内静悄悄的, 砚台里的墨汁顺着地砖往下流, 沾湿了李承乾的靴子,在白色鞋底上显得格外的亮眼。
他撩起袍脚,在李世民面前跪了下来, 腰杆挺直,端正得像是谦谦的君子:“求陛下为皇后殿下做主!彻查齐王府和阴妃,齐王违背礼和义,忘记忠孝,天地不容人神共愤!望陛下惩治小人,以慰皇天后土!”
“你这是在逼朕?”李世民虎目圆睁,厉声问道。
李承乾不答,李世民愈发暴怒,只是桌案已经踢翻,手头上也没有能砸得东西,只能抖着手指向殿外:“你给朕滚出去!滚!”
“谨遵圣命。”
李承乾方才踏出殿门,只听见里头传来一声长刀出鞘的声响,不知道是什么东西被砍成了两半,随后东西落地,哗啦的响作一团,李世民喘着粗气喊着宦官入殿,似乎是要传达什么命令。
李承乾假作不知,也不回东宫换身衣裳径直去了皇后的寝殿,此时天色大白,雀鸟争鸣,路两边的树丛阴郁得仿佛一阵浓雾,人才踏入片刻,就不见了踪影。
几日后,李世民将李祐遣回齐州的封地,阴妃降为嫔,禁足寝宫,如无御诏不得外出。他将吴王李恪的长史权万纪改任命为李佑的长史,命令为人正直的权万纪好好管教管教李祐,又下诏责备痛骂李祐。
然李祐在帝王面前做出一番悔改的样子,可一到了封地就听从门昝君谟客和舅舅阴弘智,外戚燕弘信的谗言,射杀权万纪,并将其肢解,迅速起兵造反。
消息传到太宗耳边,李世民怒急攻心,气得呕出了一大口血。他虽然知道这其中必有太子推波助澜,铲除异己的缘故,但是李祐违逆也是板上钉钉的事,遂诏兵部尚书李绩发怀、洛、汴、宋、潞、滑、济、郓、海九州府兵,与刘德威讨伐平叛。
而李承乾也吃了挂落,李世民下令让中书舍人李百药等人侍讲于弘教殿,并嘱咐老臣杜正伦要时时规劝太子注意言行,友睦兄弟。又听闻太子宠幸一名宫外女子,李世民本想诛杀了之,不过这个女子之前误打误撞救了长孙皇后一命,如此一来反倒不妥,他也就让底下人想个法子,将人逐出长安便罢了。
季婵在床上将养了半个多月,全然不知宫中风浪频起,就连她也要遭殃。
阿锦不在,这几日全由宫里的婆子来照料他,这位蔺婆婆面相看着尖酸刻薄,但实际上是个精明能干的人,做事说话滴水不漏,就算季婵只是一个平民,她也没有半分懈怠,把季婵当主子看待。
“太子殿下吩咐过了,奴自然得好好照料您,用上十分的心!”蔺婆婆如此说道。
“总算能起身走动走动了。”季婵叹气,扶着墙面来回走动,虽说腿上仍然有些疼,但也不是大事,并不要紧。
“虽说养了大半个月,但是还没好全,娘子您可得小心,千万不能坐下。”蔺婆婆端来饭食,轻声劝道。
“我知道啦,我心里有数着呢。”
“您还是趴床上罢,奴来喂您。”蔺婆婆放下餐盘,就要将季婵扶回床前,被她推却了,季婵道:“不用了婆婆,我站着吃就行了,也好锻炼锻炼筋骨,在床上躺了大半个月我骨头都软了。”
“这可不合适,还是奴来喂您。”两个人这边说着,只听见外头有人喊道,“季娘子在家吗?铺子出事了!”
季婵一愣,这个声音她听得出来,是林管事,图书阁出事了?
季婵立即让蔺婆婆将人请进来,来到主厅议事,而杨老爷子也在场,以防被其他人说闲话。
“季娘子,五城兵马司的武侯围了图书阁,说是咱们私藏了□□,正在搜查呢。”
季婵大惊,唐朝的□□有天文图书、谶书、兵书、七曜历等等,这些私人不得家藏,一旦发现就要坐两年大牢!
可如果说图书阁私藏□□,她却是不信的,这其中必有缘故,“那些武侯怎么说?”
“他们将人都赶了出来,把手图书阁的前后门,有位小吏一册一册的查看。季娘子,咱们这图书阁书架上的不说,后面库房上千册的书籍,按照他这个逐行逐字都仔细看的速度,查完了,也得十来年了!”林管事哭丧着脸,实在急得上火,但是又无计可施。
“我也塞过银钱想问个清楚,但是无论是武侯还是小吏都不肯说,虽说温和有礼但态度十分坚决,只道什么看完了就是查完了。”
季婵张了张嘴,也不知道该如何是好,她现在还在因之前在宫内遭遇的事情惴惴不安,如何还敢入宫去找太子殿下求救?算了,民不与官斗,她还是认怂了吧。
“林管事,我打算把店铺迁到扬州,店里头的伙计如果愿意一起的,也便一同去,如果不愿的,多给些银钱,好歹也一起共事这么久了。”季婵抿了抿嘴,开口道。
林管事十分惊诧:“您之前和赵家不是有约,不在扬州开设店铺的吗?”
“如今这样的情势,也是不得已而为之,到时候便再让几分利,有什么新鲜东西先供着顺德书坊罢了,赵东家想来也是愿意的。”季婵叹了口气,“长安的作坊先不停,要把这些工匠迁过去也是个难事,您和其他几位管事,如果愿意跟我下扬州最好,不愿的话看是要留在作坊或者想辞职走人我也不阻拦。”
“我跟着娘子一起下扬州吧,那边想要开铺子也不是什么容易事,我跟过去好歹也能帮衬您几分。”林管事挠了挠头,笑得十分和善,“其他管事我回去跟他们商量商量,您待人和善,工钱给得多,福利也好,想来大家都是愿意的。”
“那就麻烦林管事了。”季婵勉强扬起笑容,把人送走,想了想又喊来蔺婆婆,“婆婆,我打算这一两月下扬州,以后也有常住的打算,这样吧,我知会太子一声,把您送回宫里。”
“娘子这是哪里的话?殿下派老奴来侍候您,婆子我就是您的奴婢了,岂有不跟着的道理?”蔺婆婆拧起眉道,“您不管上哪,奴都得侍候着您,宫内再好,也没有待在您的身边来得自在,请娘子成全老奴。”她说着就要拜,季婵吓了一大跳,连忙把人扶起来,一叠声道肯定带着她,这死心眼的蔺婆婆这才作罢。
“虽说出了点事,但是饭还是要用的,您现在身体正恢复着,就得多补补,老奴再给您盛碗鸡汤过来。”得了准信,蔺婆婆迅速爬起来,手脚麻利去厨房给季婵盛汤去了。
而季婵思前想后的,还是觉得走之前应该告知一下李承乾,毕竟人家帮了自己不少,做不成恋人还是朋友,不知会一声实在是不厚道。
她写了信,隐去自己下扬州的真正原因,只道是想去扬州走走,日后可能定居于此,那日他表明的真心她很感动,只是两个人实在不合适,身份地位就是一大沟壑。
写到这里,她想着自己再多写几本小故事册给兕子备着,如今不是松花的时节,不然定要备上一盒给李治留着,还有皇后殿下,温和善良又可亲,自己一直无以为报……
至于太子殿下,真的很可惜,如果他是普通人季婵肯定答应了,她是真的心动,也是真的不敢,毕竟狗命要紧,两个人还是远着吧。
洋洋洒洒写了一大堆,足足有三页纸,季婵吸着鼻子撕了重写,毕竟乌鸫只有一只,多了它也带不了。
时间过得很快,因为阿锦不在身边,季婵不敢托大,下扬州的时候让林管事雇了一群健仆,就怕遇到什么事,杨老爷子身子骨硬朗,坐船也没多大反应,杨兰更是兴奋极了,和陈琛在船板上跑来跑去的。
离开的时候信便送过去了,至今也还未收到回信,不知对方是太忙还是被她的话冷了心,索性放弃了这段感情。理性告诉她这是最好的结果,但是还是难免有些心酸不舍,索性整日窝在船舱内练字。
事实上,李承乾也的确忙,阿喜将乌鸫脚上竹筒里的信纸取出递给他时,李泰也在场,这位小少年近年来长高了许多,也瘦了许多,愈发显得容貌俊秀,双眸清澈。
李承乾也不避开他,径直拆开信纸看了,口中问道:“你今日去的立政殿?阿母身体好多了罢?”
李泰笑道:“自然是好多了,多亏了阿兄您请了孙神医来。”
“这怎么会是我的功劳呢,该是多亏四郎你把孙神医送到我眼前的罢。”李承乾嘴里轻飘飘的说道。他手上动作未停将信纸叠了叠,让阿喜拿去好生收藏着,又转头吩咐阿锦赶去扬州。
李泰原本递到嘴边的茶盏停了,眼底有些冷然,“阿兄这是何意?”
“此举也是为了阿母,我不怪你。”李承乾看着面前笑得温和的少年,果然是一母同胞的兄弟,这面上功夫做得倒是和他一样。他瞧着少年微微放松下来的身体,又接着开口道:“我知道你想要什么,你是我嫡亲的兄弟,你要我便给你,只是你不能使这些小家子气的手段。”
“阿兄……”
“你教唆权万纪犯言直谏,导致李祐怒而杀之,此为不妥,你授意齐州兵曹杜行敏堆积薪草火烧齐府,险些害死李祐,又命人将黑锅推到我头上。”
“阿兄!!”李泰悚然,立即站起身来。
“不必担心,我既然跟你摊开了讲,便不是要怪罪你的意思。”李承乾不在意的挥挥手,抬头看向他,“你想要,我给你,只是你敢接着吗?”
桌案上的香炉燃着檀香,烟雾直直而上,阿喜候在外面,对于两位主子的密谋只做不知。
齐州之乱平息后的一个月,以\"谋反罪\"被贬为庶人,赐死于长安太极宫内省。而同月的十二日,突厥王派人送来了三十匹骏马,李世民大喜,令兵将于宫内演练场驭马操练,太子亲身上阵,不料马匹突然受惊将太子摔于马下,虽然有孙神医及时救治,但是李承乾还是落下了腿疾,行动不便。
在这之后,他以自己不良于行又谋害手足、德行有亏为由告辞太子之位,请封扬州。天子震怒,将他禁足于东宫,然而一个月后却还是不得不下旨,李承乾难担太子之位,遂允辞,任为中山王,改封地为扬州、越州等地。领旨之后的李承乾先去宫内同长孙皇后告别,只停留了两天,便赶往了封地扬州,这幅干脆利落的样子又把李世民气得倒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