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裴宴明白花锦的顾虑,他转身跟助理说了几句,让他安排下去。
曹阿姨母女就住在这条街上,因为要维持街道原貌,所以这里的房子全是低矮的木楼与青瓦房,穿过一条昏暗的小巷,花锦看到了一座低矮的青瓦房,一个五六十岁左右的妇人,正在翻捡晾晒在外面的菜干。
“妈。”年轻女子唤了一声,妇人回过头来,面色看起来有些憔悴。似乎没有想到有外人来,曹阿姨半眯起眼睛看向花锦与裴宴身后,发现后面跟着好几个人高马大的男人,扔下翻菜干的筷子,三步并作两步跑到年轻女子身边,拦着她道:“我跟那个男人早就离婚了,他在外面欠的债不关我的事,你们马上走,不然我就报警了。”
“妈,他们不是来要债的。”年轻女子按住妇人苍老的手,“这位女士是大城市来的绣师,她想拜托你织蜀锦。”
“蜀锦?”妇人怔怔地看着花锦,眼神变得明亮,但很快又黯淡了下去,“对不起,我已经好几年不做这个行当了,你们去找别人吧。”
“曹阿姨您好,我是繁花工作室的绣师,这些年一直从事蜀绣方面的工作。”花锦注意到曹阿姨的眼神,双手把自己的名片递到她面前,“这次来,我是真心求合作的,希望您能考虑一下。”
曹阿姨眼神有些慌乱,她没有接花锦的名片,反而扭过头去:“兰兰,你好好接待客人,锅里炖的鸡汤要干了,我去看看。”
看着曹阿姨匆匆离开的背影,花锦在心底叹了口气。
“几年前我爸在外面欠了很多钱,债主找上门时不小心把我推倒,造成我下半身瘫痪。为了照顾好我,我妈跟我爸离了婚,关了布匹店,再也没有碰过织布机。”年轻女人眼中盈满了泪,“我妈熬更守夜织出来的蜀锦,当做便宜货处理给街坊邻居,还被人嫌弃不耐脏。”
“我妈说,她祖上好几辈都是蜀锦师,到了外曾祖母那一辈,因为成分不好,被人烧掉了织布机,知青下乡后,外曾祖母嫁到了这边一个贫农家庭。”女人抹了抹眼泪,“小时候妈妈跟我说过,她很喜欢织布。外婆也说她很有天分,会是曹家最杰出的蜀锦师。”
“可是外婆却不知道,这个时代已经不太需要这个行业了,再好的天分也没用。”年轻女子咧嘴自嘲的笑,“你们过来坐吧。”
“既然如此,你为什么还要带我们过来?”花锦把轮椅推到树荫下,她拖了一根长条凳,跟裴宴一起坐下。
助理与保镖们,在确定这里没有其他人后,便已经退出了小巷。所以只剩下他们三个人的小院很安静,花锦看着院子里挂着果子的石榴树,走着神想,石榴成熟了没有?
“我知道她喜欢织布,尽管家里那台织布机已经放在杂物间积了厚厚一层灰。”年轻女人垂下头,良久后道,“这辈子,她被我爸祸害了几十年,我不想我这个做女儿的,是第二祸害她的人。”
没想到会得到这个答案,花锦以为这个双腿残疾的年轻姑娘,是厌恶蜀锦的。
“我恨的不是妈妈喜欢的职业,而是恨她为这个职业付出了这么多,却没有得到回报。”年轻女子看着花锦,“如果你没有骗我,我妈织的蜀锦真有机会去参加国际时尚大会,她会高兴的。”
花锦把曹阿姨没有收的名片,放到这个女孩子手里:“十岁那年,我跟外婆上街,偶然间发现了曹阿姨开的布匹店,说出来不怕你笑话,那时候我以为店里的布匹会发光,曹阿姨是天上来的仙女。”
年轻女人怔住,她看着眼前这个漂亮的女人,忍不住问:“真的吗?”
“真的,我来县城的次数并不多,但是每次进城都会偷偷来店门口看几眼。”花锦道,“所以在服装布料选材上,我想到的第一个人,就是曹阿姨。”
“我明白了。”年轻女孩紧紧握住手里的名片,抬头看向正屋大门,抬高声音道:“妈,你答应她吧,我也想看会发光的锦缎。”
屋内没有动静。
良久后,曹阿姨红着眼睛出来,手里还端着茶。她在四周看了眼:“其他几位客人呢?”
“他们对贵地的风景很喜欢,所以出去赏景了。”裴宴接过她端来的茶,道了一声谢。
这样的风景街,很多城市都有,实在没什么稀奇的。曹阿姨猜到这两位年轻人是不想给自己带来麻烦,才让其他人先离开了。她抬头看了眼裴宴与花锦,犹豫了片刻问:“时尚大会,是你们组织的?”
“不是这样的。”花锦把事情经过解释了一遍,等曹阿姨彻底听明白后道:“这次大会对时尚界,对我们传统手工艺术行业都很重要,希望您能跟我们合作。”
曹阿姨没有说好与不好,她看了眼女儿,对花锦道:“你跟这位先生,请跟我来一下。”
花锦与裴宴跟在曹阿姨身后进了屋,屋里有些昏暗,还能闻到一股木头受潮的味儿。曹阿姨带他们来到一扇低矮的木门前,用钥匙打开了上面的锁。
门一打开,花锦就被灰尘呛得忍不住咳嗽,随后她发现,这间小屋里空空荡荡,只有一架布满灰尘的织布机。
“我已经五年没有摸过它了。”曹阿姨擦去织布机上的灰,织布机吱嘎作响。她拿起一个梭子,苦笑:“这台织布机,已经坏了。”
“我会给你安排最好的织布机。”裴宴开口道,“如果你愿意,会有基金会对当地蜀锦行业进行扶持,帮你拓展蜀锦销售渠道。”
曹阿姨没有说话。
“坚持了一辈子的事,既然舍得放下,为何没有勇气再次拿起来?”裴宴道,“如果有人说你坚持一辈子的事,拿不到钱,也得不到利,你就更应该借这次机会,狠狠打那些人的脸。就算你不在乎这些,也要为你的孩子争口气,你要让所有人都知道,传承这么多年的手艺,是瑰宝,是祖辈们留给我们的珍贵遗产。”
“为了兰兰……”曹阿姨有些失神。
“为了她,更是为了你自己。”花锦接过话,“至少你要证明,你这么多年的坚持,是有意义的。”
“我明白了。”曹阿姨点了点头,“报酬什么的,我不在乎,但我只有一个要求。”
“请说。”
“如果需要我去大城市,我要把兰兰一起带上。她腿脚不方便,我担心我不在,她会受到别人欺负。”
“应该的。”花锦脸上露出一个灿烂的笑,“非常感谢您愿意跟我合作。”
工作室内,接到消息的助理对马克道:“先生,花绣师那边已经找到了不合适的蜀锦师,两天后就赶回来。”
马克点了点头:“等下你去餐厅订好位置,我要感谢花绣师这几日的奔波。”
“先生。”助理犹豫道,“万一花绣师找的织师并不靠谱,那该怎么办?”是她说什么蜀绣要搭蜀锦更能凸显衣服风格,也是她找来的蜀锦师,谁知道是不是她故意找的理由?
“你知道为什么大多合作对象,跟我合作过后,都愿意跟我合作第二次吗?”马克放下设计稿,看了助理一眼:“用人不疑,疑人不用。”
“是。”助理变了变脸色,他知道,自己刚才这句话,让马克先生不高兴了。
“花小姐,是位对自己作品负责的人,她找到的蜀锦师,肯定不会让人失望。”
人生第一次乘坐个人专机,兰兰整个人都有些恍惚。这次为了邀请她妈参与合作,花小姐这边不仅为她们安排了居住地方,还特意请了两个人照顾她们的饮食起居,听说其中一个人对医理十分了解。
对方的诚意,她是见识到了,唯一没想到的,是他们竟然这么有钱。
来之前,亲友们都担心她们会上当受骗,现在上了飞机,她忽然觉得,如果有私人飞机的富豪就算是骗子,也懒得费精力骗她们。
曹阿姨也没想到这对年轻人如此有钱,她有些拘谨地坐在女儿身边,看着窗外滚滚白云发呆。
此去,真的能让更多的人欣赏她织的蜀锦吗?
这厢花锦与裴宴心想事成,徐家人却愁云惨雾,求助无门。
这个星期徐家的生意连连受挫,想要帮徐家求情的人却发现,裴宴根本不在,他陪女朋友去外地旅游去了。
众人顿时明白过来,裴宴哪是去旅游,分明是摆明态度告诉大家,谁来求情都没有用,徐家老爷子就算病死在医院,他也不会改变决定,就是要跟徐家过不去了。
徐家老爷子尴尬地在医院里住了好几天,见裴宴当真半点情面都不愿意留,只好回了家。
他刚回家没多久,准备出国的徐长辉就被警察带走了,理由是酒驾、毒驾,以及故意伤害他人罪。
一年前,徐长辉跟人在酒吧发生冲突,把一个人打出重伤,没想到时隔这么久,又被翻了出来。
徐家人这才彻底明白,裴宴是不可能放过徐长辉的。徐老爷子再次被送进医院,这一次他不是在演戏,而是真的被送进了急救病房。
打听到裴宴周一就要回来,徐毅徐强两兄弟当天一大早就守在了裴宴家门口,事情闹到这个地步,他们除了抛下所有脸面向裴宴哀求以外,别无他法。
两人在裴宴大门口等了整整几个小时,才终于等到裴宴的车出现。
“裴先生!”徐毅在商场上打滚多年,知道有时候颜面这种东西毫无用处。他张开双臂,拦在了裴宴的车前:“裴先生,请您给我几分钟时间。”
看着拦在车前的徐毅,花锦忽然想起,当初在四合院第一看到徐毅时,他看自己的眼神。
像是在看地上的瓦砾,多余的杂草,坐在那里就是多余。
多么高高在上的人,多么优雅的人,然而在求人的时候,他的姿态,并不比当年重伤躺在地上的她好到哪儿去。
裴宴看了眼身边沉默的花锦,对司机道:“不用理。”
见车子再次开动,徐毅心一狠,竟爬到了挡风玻璃上:“裴先生,你究竟要怎样才愿意放过徐家?”
隔着挡风玻璃,徐毅看到裴宴的车里,还有一个女人,一个让裴宴不顾众多宾客在场,跟他们徐家翻脸的女人。
花锦与徐毅的眼神对上,勾起嘴角朝他笑了笑。
“徐家就是徐家,什么不要脸的手段都能用出来。”裴宴嗤笑,“论不要脸,谁能比得过他们家。”
裴宴打开车窗,对徐毅徐强道:“行了,都进去,免得别人以为我请了杂耍班子在门口唱大戏。”
这句话极度傲慢与无礼,花锦看到徐毅脸上的肌肉颤了颤,却愣是没有露出半点不满。
她眉头皱了皱,这样的人,比把喜怒表露在脸上的人,可怕多了。
一行人回了别墅,裴宴拉着花锦的手,在主位坐下。他往沙发上一靠,懒洋洋地看着徐强徐毅两兄弟:“不知徐家两位叔叔,找我有何贵干?”
“请裴先生饶过我们徐家。”徐强性子直,当下便开口道,“你我两家多年交情,何必为了一个女人,闹到这个地步。”
“饶?”裴宴眯了眯眼,“徐叔这话是什么意思,贵公司生意上出了问题,跟我有什么关系?晚辈不过是个游手好闲,不事生产的散财童子,哪有本事跟商界精英相比?”
听到这话,徐强忽然想起,几年前徐毅在背后评价过裴宴几句话。
不事生产,游手好闲,裴家的祸害。
难道这些话,被裴宴这个当事人知道了?
第66章 玫瑰
昔日高高在上的人, 在自己面前变成点头哈腰的落水狗,这是一间很容易让人变得虚荣的事。
靠在柔软的沙发上, 花锦脑子里闪过很多念头, 印象最深的竟然不是躲在玉米地里的无助, 做酒店服务员时被人羞辱的愤怒,而是躺在地上时,裴宴给她撑开的那把伞。
为了一个女人, 闹到这个地步?
听到这句话时,花锦觉得既荒唐又好笑, 到了现在这个地步,在这些高高在上的大人物眼里,她仍旧只是一个女人,一个符号,她唯一存在的意义,就是影响了裴宴的决定。
或许在这些人眼里,没有身份没有地位的普通人,与不起眼的动物无异。只是她这只动物有些讨厌,竟然让一个比他们更厉害的人, 与他们为难。
难怪会生养出视人命为无物的徐长辉,难怪徐思会在学校霸凌其他同学。这是他们放在骨子里的傲慢, 普通人在他们眼里,不是人。
“真有趣。”在屋里气氛变得越来越尴尬时,花锦突然开口了,“我这个女人如果是外人, 你们又是什么?”
裴宴皱眉,对花锦道:“你不要听他们胡说八道,我没这个意思。”
“我知道,你永远都不可能说出这样的话。”花锦朝徐家两兄弟笑了笑,“按照年龄来说,我该敬称两位叔叔。不过想必二位不想我称呼这一句,我也就不为难彼此了。有个问题,在我心中埋藏很久了,不知徐毅、徐强先生能否给我一个答案?”
徐毅与徐强没有说话。
在这种场合,裴宴不仅让花锦随意插话,甚至当着他们的面,言明他的立场,这已经证明了花锦在裴宴心中的地位。
但是这种猜测结果,对徐家非常不利。
“现在是二十一世纪,究竟是谁给了你们勇气,让你们高高在上,瞧不起普通人?” 花锦脸上的笑容一点点散尽,“小学的思想课不及格,还是你全家脑子都有问题?”
“你……”徐强气得面色赤红,可是对上花锦冷漠的眼神,他全身像是被泼了一盆冷水,慢慢冷静了下来。
他从未像现在这一刻清醒,只要有花锦在,裴宴就绝对不会放过徐家。
“两位叔叔,请回吧。”裴宴冷着脸道,“我们刚从外地赶回来,需要休息了。”
徐强耸拉着脑袋不再开口,徐毅盯着花锦看了许久:“裴先生,犬子犯下大错,我愿意让他接受该得到的法律惩罚,徐家绝不包庇他半分,请裴先生与花小姐监督。”
花锦愣住,这话的意思是要抛弃徐长辉,保住整个徐家?这话如果是徐强说出来,她还不至于如此惊讶,可说话的是徐毅,徐长辉的亲生爸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