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男孩这个年纪都是调皮捣蛋上屋掀瓦,一脸的欠揍。看到严格管教自己的阿爷就两腿发软,恨不得逃的远远的,再也不要受父母管束才好。
他之前实在是太忙了,外面的事,家里的事,一拥而上,每天十二个时辰都不够用的。就算有心抽时间出来陪他,也不及慕容陟每日的陪伴。
慕容叡知道在这个自己是输于慕容陟,把孩子单独接过来,一来是为了安抚明姝,二来也是有补偿追赶的意思。
不过这小子,却认定了慕容陟是他的阿爷,哪怕在洛阳玩的乐不思蜀,还是没有忘记了慕容陟这个阿爷。
慕容叡想起这个,笑的都有些咬牙切齿。
“你不是最怕阿爷么,他不来不是正好?”
长生嗳了几下,“可是阿爷不来,阿娘会不会伤心啊?”
慕容叡一把把他的脑袋给摁到怀里,手劲之大,恨不得把这小子给摁回明姝肚子里头去。果然是谁亲近他更多,他就更亲谁。
血脉这个东西,对孩子来说似乎有些不可理解了。
“不会!”慕容叡说着,拉过马头,就往府内的校场上走去。
长生见慕容叡轻而易举就能把这匹烈性犹存的马给驯服,哇的叫了一声,“阿叔好厉害!”
慕容叡这才笑了,“哦,说说看,阿叔哪里厉害了?”
长生看向慕容叡的眼神冒着点点星光,“阿叔能把这匹马驯服了!我骑上去,它还不乐意呢。现在它不动了!”说着,他泄愤似得,两脚就要往马身上踢。
慕容叡立刻拦住他,“你不要踢马。马是你的挚友,人心不可测,就算上刻是盟友,下刻也会翻脸无情,对你拔刀相向。但是马不会,一生一世,就你一个主人。它们比人还要忠心,所以你不要随意就踢打它们。”
慕容叡板起面孔,低头教导,说的长生脑袋都低下来。
“听进去了吗?”慕容叡沉声道。
长生觉得有块沉甸甸的石头压在头上,威压的话让他抬不起头。阿爷虽然也训斥过他,但都不及阿叔一句话。
长生点点头。
明姝找到长生的时候,慕容叡正抱着长生骑在马背上遛弯。慕容叡是武将出身,把宅邸拿到手之后,开辟了一块很大的空地作为习武的校场。
现在这两个骑在马背上,在校场上小跑。
长生在马背上远远的瞧见明姝,手掌搁在眼上,看清楚母亲,欢呼道,“阿叔,阿叔,阿娘来了!”
说着兴奋的整个身子往前俯,示意慕容叡把马驱到明姝哪儿去。
慕容叡如长生所愿,驱马往明姝那儿去。明姝看到马背上玩耍的脸蛋通红的儿子,啊的一声吐出口浊气,“你这混小子……”
她只不过是午睡了一会,这孩子就已经跑得不见踪影。
侍女们都被他甩开,命令坐在那儿不准动,要是谁敢跟上来,他就要罚谁。弄得明姝问那些侍女孩子的去处,侍女们一问三不知。
长生敏锐的看出明姝不高兴了,脸上的笑意稍稍收敛,忍不住往身后的慕容叡怀里躲了躲。
“阿叔,阿娘好像生气了。”长生仰起头,两只眼睛是说不出的可怜。
一个孩子的心思,慕容叡瞧不出来才怪!他翻身下马,一手拎住长生的后衣领,把孩子从马上拎下来提到明姝面前。
明姝面若寒霜,看的长生反身去抱慕容叡的大腿,结果又被慕容叡给提住站好。
“我只是睡了小会,你这臭小子就跑的不见了!”明姝扬起手要打,长生看到她扬起的巴掌,眼里泛起泪光。
明姝看到他这样,手扬起来打不下去了。
她看了眼慕容叡,慕容叡两手抱胸,站在那儿似乎在看好戏,她咬了咬牙,放下手。
“你去给我把书好好抄三遍!”明姝喝道。
长生啊了一声,一张小脸泫然欲泣。
明姝硬起心肠,要他去抄书。
长生嘀咕着,“阿娘比阿爷还凶,阿爷也没有要我把书抄三遍。”
这嘀咕被慕容叡听了去,慕容叡一手按住长生稚嫩的肩膀上,把人给旋了过来,“要不然阿叔给你做阿爷好不好?”他嘴里诱哄,好似拿了一块饴糖在诱拐,“阿叔做了阿爷之后,不会逼着长生抄书。”
慕容叡的话语里像是淬了蜜,在孩子面前发出甜腻腻的诱人香味,蛊惑他。
“阿叔来做你的阿爷,好不好?”
明姝心头一凛,慕容叡起身,手指压在唇上,冲她做了个噤声的动作。
“听听孩子怎么说。”
长生满脸困惑,明姝心头的惊讶不比孩子少,慕容叡突然就说这话,从来没有和她打过招呼。
长生迷茫的看了明姝一眼,见着阿娘也没有给他个解释,他皱起一张脸,“可是阿爷只有一个不是吗?”
“那原来的阿爷不要了,阿叔做的新阿爷好不好?”慕容叡诱哄。
长生定定的看了慕容叡好会,慕容叡以为孩子会满心答应的时候,长生忽然摇头,“不要,阿爷只有一个。阿叔就是阿叔,阿爷就是阿爷。”
说着他脸上的迷惑渐渐消失,只留有一点点在眼眸里。
他话语坚定,“我去抄书了!”说完撒开慕容叡,一溜烟跑的没影子了。
明姝看着长生远远的背影,她快步到慕容叡旁边,“你问孩子这个干甚么?”
好端端,和她一个招呼都不打,就问什么要不要新阿爷。
慕容叡没答她的话,伸手摸摸下巴,过了好会终于笑出声,声音里犹自带着不甘心,“看不出来,阿六敦那小子还有几手。我听说他对长生很是严格,做错了什么,动不动就打手板,没想到长生竟然还吃他这一套。”
“好了。”明姝轻轻的推了他,言语嗔怪,“你也不看看,你陪了他多少时日,他陪了长生多久!”
慕容叡斜睨她,“你也这么说。”
前头忙的昏头昏脑,到了现在才来弥补,也不知道弥补的成么。
自己生的孩子,结果到头来成了别人的儿子,不管怎么样,就是心头不甘心。他对这小子也是关怀备至,怎么在这条线上划的这么清楚?
明姝才不给他说好话,“那是当然的了。没有的东西总不能昧着良心说有吧。”
慕容叡沉默了下,“我让他跟着阿娘一道回代郡。”
此言一出,明姝脸上也有些不自然,她过了许久,“你做过分了。”
“谁过分?”慕容叡皱眉,她这话勾起他的翻涌醋意,“他是阿娘最喜爱的儿子,阿娘回老家,他不过去尽孝算甚么。”
明姝听他话里的酸味都要冒出来了,她握住他的手臂轻轻的摇一摇。
“我只是觉得亏欠了他。”
慕容叡的脸色这才主将转好,“你就是心善。”
明姝点头,“我明天去长公主那儿。”
胡菩提入了洛阳,炙手可热,自然而然不可能再回到秀容那个天寒地冻的地方去。在洛阳住下来,原本留在秀容的女眷也一并带了过来。
长乐公主还没出嫁以前,就是喜欢热闹的人。在秀容憋了这么多年,一朝回到洛阳,便迫不及待的宴客。
“好,你去吧。”慕容叡说着,又想到了什么,“我到时候多给你派些人。”
“她可不是个消停的人。你小心点。”慕容叡提醒道。
明姝这么多年,都快要想不起长乐公主这么个人了,被他这么一说,想起自己差点中了她的圈套。
“实在不行,明天我陪你去?”慕容叡见明姝目光放空,似乎在回想往事,知道她和长乐公主这一段往事令她不快,干脆打算和她一块去。
“我听说尉迟家的娘子也会去。”明姝一把把他推开,“你要是去了,恐怕她就要拖着你不肯走了。”
慕容叡听后别有深意的笑了笑,“她说不定看到我就怕呢。”
说到这里,慕容叡有些遗憾。尉迟家没有和李太后扯上关系,朝堂大清洗的时候,没有波及到。而尉迟家也没有退亲的意思。
之前是想给尉迟家颜面,等尉迟家来退亲。眼下男女结亲又不是必须结为夫妻,发现彼此不和,或者两家政见不同,转头找别人的比比皆是。但是尉迟家没有动静,他懒得等下去了,再这么掰扯下去,他可没有耐性。
“回头我会和他家说清楚。”慕容叡说着,压低了声量,“不会让你受委屈。”
明姝听后,手上推了一下他。
手推在他身上,随即被他一手握在手心里,他揉了两下,眼里盛满了笑意。被他这么看着,明姝忍不住也对他笑。
*
洛阳里的局势还不算是平稳,每天都有人下狱,被流放。刑场死的人,堆起来能有山高。
长乐公主一回来,也不管外面腥风血雨,重新摆出长公主的姿态,开门设宴,大宴宾客。
明姝也是长乐公主的客人里的一员。
现在洛阳里炙手可热的,唯有二人,胡菩提和慕容叡。慕容叡有一定亲的女子,但是没有过门,就算不得慕容家的人,只有把明姝请过来。
长乐公主看上去还是过去的模样,装扮精致,就连周围服侍的那些侍女也要打扮的貌美精致,力求艳压众人。
酒过三巡,众人心里的紧张渐渐放下,开始说笑起来。
长乐公主涂着丹蔻的手拿起面前镶嵌着宝石的酒杯,慢慢饮了一口,她向明姝看过去。明姝的位置离她很近,不过她对面就是尉迟家的女眷。
“韩娘子,回去也该好好劝劝老夫人,让慕容府君早些成亲才是。”长乐公主此话一出,明姝抬起眼来。
哪怕早已经不再年少,甚至还生了孩子,但她的风采一如当初。
此言引来宴会上女眷们的注视,明姝飞快看了一眼对面脸色不好的尉迟家女眷,道了一声是。
结果长乐公主呀了一声,故作惊讶,“瞧我忘记了,刘老夫人现在还在晋阳,慕容府里只有你和府君两个,”说着她浅浅笑了,“说起来,现在娘子你才是现在慕容家的当家主母吧?”
长乐公主说完笑声又高了些,而对面的尉迟家女眷满脸惊愕,只有姿娥两眼盯着明姝,几乎两眼喷火。
第140章 发放
长乐公主转若无意, 就像当初在姿娥面前详装无意提起慕容叡和明姝的那回事一样。
她眼里波光流动, 眼睛眨也不眨, 盯在明姝身上,不放过她任何一个表情。
尉迟家的女眷那边统统反应过来,眼刀剐在明姝身上。恨不得将她千刀万剐。
慕容叡家里没有主母,也没有老夫人, 只有一个阿嫂带着侄子住在府邸里。甚至连阿兄都没有见到。要说这对叔嫂到底是什么关系,就算不说,也能想出来。
只是一般, 心里知道归知道,不会在嘴上说出来。长乐公主还这么一提,顿时屋内安安静静,所有的人目光不停的在长乐公主和明姝身上逡巡。
明姝没有坐立不安,更没有羞愧满面。她竟然敢来, 就不怕长乐公主说东道西。
“公主言重了。”明姝淡淡的, 脸上没有半点难堪,看向长乐公主的眼神也没有半丝波动。
她看了一眼姿娥, 微微颔首。
此言算是把和慕容叡的关系全部应下。而且不是不情不愿, 不是丑态百出,而是带着一份阔达,似乎在告诉所有人‘既然你们都这么想听了,我就点头承认了’。
这种揭人短,最美的就在于看着被掀短的那个气息絮乱,面红耳赤, 坐立不安。要是恼羞成怒,那就更好了。
明姝这般反应,实在是在长乐公主意料之外。她两眼定定的盯在明姝身上,想要从她脸上找出半点气急败坏的痕迹,可是看了许久,没有寻出半点气急败坏的影子。
长乐公主整个人往身后的隐囊里一靠,她目光倏地冰冷下来。
明姝持起桌上放着的酒,冲长乐公主一敬。
看着面前美人美艳如牡丹的面孔,长乐公主的心头像是被什么给死死堵住了。
真是三日不见当刮目相看。这女子比起当初初见时候的胆怯娇弱,似乎现在有不同了。长乐公主的目光落到姿娥身上。
这女子也是个蠢货,她都已经把毒药送到她手里了。千里迢迢送她去晋阳,结果只有她自己羞愤难当返回长安。
真是没有一点用。
长乐公主持起手里的金酒杯,对明姝点头示意,明姝仰首把杯子里的酒喝下。然后微微一笑。
女眷们的目光在明姝,长乐公主,以及姿娥的身上转了一圈,随即沉寂下去。又恢复了之前欢声笑语的模样。
有了刚才的插曲,明姝也不和长乐公主说话。她坐在那里,喝酒吃东西,对着旁边不管好奇还是恶意的打量都坦然处之。
酒是葡萄酒,喝了几杯下去也不会醉人。最多让人起身去几趟厕房。
明姝去了一次回来,路上被姿娥挡住。
姿娥来者不善,浑身上下都冒腾着怒火。银杏在后面见到姿娥眼里的怒火,就要上前把两人给隔开。
明姝一把揽住她,把她拨到自己身后去。
“尉迟娘子。”明姝微笑,“真是巧。”
姿娥两眼盯着面前的女子,锋利的眼刀恨不得将面前这女子千刀万剐,她咬着牙,牙齿咬的咯吱作响。
“你还敢来!”
这女子自己的夫君是个瘸子,还是个白身。和小叔不清不白,换个女子恐怕早已经心里有鬼,不敢出现在人前。她倒好,不仅来了,还那么理直气壮,简直恬不知耻!
“我为何不敢来?”明姝说着,嘴角泛出微笑,她的目光平静,没有一丝愠怒。“长乐公主下的请帖,我若是不来,岂不是对公主大不敬?”
“你!”姿娥被明姝一句话堵住嘴,长乐公主宴请在洛阳的女眷,发的帖子,自然是要来的。
姿娥的脸蛋通红,咬唇瞪她。
“你不要脸!”姿娥怒道,她似乎终于找到了可以攻讦她的地方,“现在洛阳里恐怕都已经知道你是个不要脸的女人。我倒要看看,到时候你怎么在洛阳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