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生我都已经安排妥当,你就别太担心了。”慕容叡说着喝了一杯水。
“……”明姝垂首,她想了好会,抬头,长长的哦了一声。
等了一天,休书也依旧没有送来,这一次算是坐实了她心里想法,慕容陟真的只是吓唬她,想要看到她惊慌失措,甚至下跪求饶。
可惜她没能让他如愿。
长生回太平县之后,几次去寻过慕容陟,可是慕容陟对他不是视而不见,便是不见他。
长生的一腔热情,渐渐的冷了下来,不得不垂头丧气的回到明姝那儿。
“阿娘,阿爷为甚么不喜欢我了。”长生满脸困惑,“是我淘气不读书,还是我做错其他事了。”
孩子心思纯澈,只需一眼就能看到底。
明姝抱住他,见他失落的样子,揉揉他的脑袋。起身去找慕容陟。
慕容陟这些天都是为了刘氏的身后事而忙碌。慕容叡派来了不少人,但是慕容陟仍然还是事事亲为。
两人一打照面,依旧是沉默无言。
到了现在,几乎是没有任何话好说了。
“我这次来是想要问你。”明姝打算开门见山,“上次不是说要休妻……”
“……”慕容陟闻言一顿,手里的笔尖在黄麻纸上留下一点黄豆大的墨点。他抬头,“你来是为了此事?”
“我等了你很久,我便过来找你了。”明姝走进来,门敞开着,周围家仆和侍女都已经不见踪影,此刻要说话正是好时候。
“你过来是要休书的?”
明姝点了点头。
两人只有个名分,除去名分之外,什么也没有留下。除去这个,她还真的想不到还有什么理由来找他。
恐怕慕容陟自己也不想见她。
“你回去。”慕容陟丢开笔,“我不会给你。”
“你不是说……”明姝急了,她两眼盯住他面庞,忍不住上前几步。
慕容陟抬头看她,“你当我是傻子?我若是吓了休书,你和他恐怕是半点忌讳也没有了吧?”
明姝蹙眉,她不说话。沉默似乎触怒了他,他腾的一下站起来,“你竟然还以为我会顺着你的意思?”他心里的怒火似乎被点了起来,眼里布满血丝,“阿娘就是被你和他给害死的!”
他胸臆里的愤怒如同云涛翻腾不休,面前的女子的轮廓渐渐在眼前模糊拉长,定成了慕容叡的模样。
他最难启齿的羞耻,对所有事的束手无策,此刻都统统汹涌成惊天骇浪,叫嚣着有个发泄的地方。
“你以为你算甚么,你以为他是真的对你好?”慕容陟一步步逼近明姝,眼里带着癫狂,“阿娘都能被他逼死,更别说你。你等着,到时候你的下场也好不到哪里去!”
慕容叡进门就听到慕容陟这话,他几个箭步,一把把慕容陟推开,“你想要干甚么!”
慕容陟的癫狂被他这么一推,终于止住。他眼里阴鸷,直勾勾的盯着眼前两人。
慕容叡一把把明姝拨到自己身后,他上下打量了慕容陟一回,笑了笑,“觉得有了休书就是成全我们了是吧。”他居高临下,“有没有你那封休书,对我来说,区别都不大。”
“慕容叡,你这个不孝子,你逼死阿娘,我这辈子都不会放过你。”慕容陟盯住慕容叡,话语里的怨怒,几乎顺着字句流淌出来。
慕容叡盯住他,慕容陟多年落魄,把眼底留着的那些身为官宦子弟的冷傲给消耗的差不多了,哪怕说这句看似正义凛然的话,也遮掩不住他浑身的落魄。
他突然不想和这么一个已经到了泥里头的男人纠缠什么了。
“阿娘的事,我问心无愧。”慕容叡道。
他说完,一把拉起明姝就走。他的力气很大,明姝没有提防之下,被他拉了个趔趄,慕容叡很快控制住自己的力道,他扶着她的肩走出去。
“真是迷了心窍了!”慕容叡磨牙,也不知道这火是冲着谁发的,“我竟然跟他计较!”
他不是不挑对手的人,相反,对对手的眼光还很高,慕容陟现在这样,得他正眼都难,更何况是作为对手。
“我们等阿娘下葬之后,我们就回去。”慕容叡道,他转头看向明姝,“你找他作甚么,他现在那个样子,看他一眼都觉得犯恶心。你还敢和他单独说话,没有人看着,谁知道他能做出甚么来?”
“我和他纠缠够久的了。”明姝低声道,头上挂着和慕容陟的夫妻名分,她已经厌烦了,想要从这个名分里头跳出去。
“……”慕容叡听后,轻轻拍了一下她的手臂抚慰。
刘氏的墓室早就在慕容渊下葬的时候就提前修好了,只是慕容叡不回来,一家人不齐全不好下葬。脸上看不下去。
出殡那天,慕容叡在前领头。慕容陟腿脚不便,只能在他身后跟着。东西全都是准备好的,仆役们把棺椁随葬品等物全部抬入墓室,然后将墓门封上填土。
隆重的祭祀过后,丧礼就算是告一段落。
慕容叡对太平县没有多少记忆,葬礼结束后几天,他干脆带着人回洛阳。
朝廷已经来了让他回洛阳的诏令,遵君令行事,就算有人想要说闲话,也要看看有没有那个胆子。
洛阳里的气氛变的更为奇怪,胡菩提听说慕容叡要回来,家里爷娘没了之后,照着汉人的那套是要守孝的。可是皇帝开口要他回来,别说要人守孝,连守孝这两个字都没有提过。
他们都是鲜卑,并不是汉人,就算朝廷里那些汉人世家因为这个骂两句,他们也都是当做耳旁风,听听也就过了,并不会往心里去。但是慕容叡一回来,恐怕到时候还要绕道晋阳。
晋阳的兵马已经增加了许多。慕容叡身为并州行台,并州的兵马听他调遣,要是他真的回来,之前的局势就会扭转。
宫里的小皇帝也希望看到这种局面。
“你去准备一下,要是能把慕容叡除去,那最好。”胡菩提对下首坐着的胡文殊道。
胡文殊坐在坐床上,面有踟蹰,“阿兄,慕容叡这个人饶勇,难有人能匹敌。当初也没能把他怎么样,现在……”
胡菩提听后直接抓起手里的笔对着他丢掷过去,笔尖吸饱了的墨汁飞溅出来,溅上胡文殊白皙的面庞。
“此一时彼一时,难道你就不知道用用你的脑子?”胡菩提拧眉。
胡文殊擦了下面上的墨迹点头。
胡菩提的心情被胡文殊这话弄得很不好,让他出去。胡文殊退出门外,正好和过来的长乐公主撞上。
胡菩提对嫡子这事上了心,原本互不相见的夫妻,倒是来往的比以前热络多了。
两人在外面碰见,互相看了一眼,就像和平常的叔嫂那样,相互一礼,然后各走各道。
胡菩提当天让胡文殊上路,慕容叡对他来说是个大敌,而所谓的对敌要有风度,那都是那些书生看书看多了胡乱想出来的。
只要能赢,什么阴手都可以。一旦输了,恐怕连个体面的死都混不到。
过了几天,闷热已久的洛阳终于下了一场大雨。让炎热的天气总算好了点。
胡菩提在秀容呆习惯了,洛阳人习以为常的夏日,在他身上就成了难以忍受。热的闷在屋子里头哪儿都不敢去。
好不容易等天气凉快点,胡菩提迫不及待想要驰马到郊外驰骋一番。
长乐公主过来带了新得的点心,夫妻之间倒是比之前还要亲密。因此胡菩提这次出去游猎也带上了长乐公主一块。
下了几场雨,炽热的天气被雨水一浇,太阳没有重新出来,有了难得的丝丝凉爽。
他带着手下人在洛阳郊外的林子里打猎。
洛阳多处平地,而且这么多年来,土地多为人用。那一片山林也不知道之前是谁家的,长得倒还好。
胡菩提带着人一头扎进去,放纵自己狩猎。林子里少有人来,所以野兽不少,他甚至还看到了鹿群,鹿群为首的是一只高大健硕的鹿王。胡菩提伸手从箭筒里抽出箭矢来,搭箭上弓,准备一击把鹿王拿下。
他下马行走在林子里,屏住呼吸,鹿天性机警,只要捕捉到半点风吹草动,就会逃命狂奔。
他稳稳当当拉开了弓,此时有箭矢抢先在他射出之前,破空而来。而箭矢的方向是对准了他的。
胡菩提这次出来,也没告诉几个人,这突如其来的变故打的他猝不及防。他大声呼喝,让不远处的随从全都过来。
但是箭矢不但没有因此减缓,反而越发从草丛里射出。箭头上在林子里稀疏的光里泛着一层微微的黑色。
随从们听到胡菩提的呼喝,马上赶过来,可是赶到的时候,胡菩提已经中了箭,箭矢上涂着的□□很快发作,他嘴唇青紫。
长乐公主骑马守在林子外,她听到一阵人声,心顿时揪紧。
这一次如果胡菩提不死,照着他的秉性,一定会把此事翻出来,到时候她也吃不了兜着走。
她看到随从们七手八脚抬胡菩提出来,瞬间她差点兴奋的跌下马。
长乐公主飞速下马,跑过去,胡菩提见到她,两眼几乎要鼓出来,他一把死死的攥住长乐的衣袖,力气用到了极致。而后他嘴里涌出白沫,身体抽搐一阵后,断了气。
第147章 娶嫂
胡菩提当场毒发而亡, 这个消息长乐公主令人快马加鞭送给胡文殊。
长乐公主从来没有向情郎隐瞒, 几乎一五一十的全告诉了胡文殊, 胡文殊说是去布置刺杀慕容叡,可是他并没有走远。
接到消息,胡文殊马上回来。之后他火速的控制了宫廷,控制宫中禁军的殿中尚书都是胡菩提的手下, 如今胡菩提不在,那些部下没有自起炉灶的本事,见他回来, 纷纷投向他。在他的逼迫下,少帝不得不继续让他坐胡菩提生前的位置。
胡文殊一面给胡菩提办丧事,一面严查胡菩提遇刺之事。胡菩提带来的那些大军已经开到洛阳郊外,就算是皇帝也不得不忌惮,底下的那些宗室, 就更加没有和他叫板的本事。很快谋事的那些宗室纷纷下狱。
长乐公主到了此刻, 终于明白事情的不对。胡文殊没有半点感激那些宗室的意思,宗室里的大长辈平原大长公主也被以谋反的罪名下了大狱。
她躲在公主府里, 半步都不敢迈出一步。
她只是想要胡菩提死, 然后再让心爱的男人上位。可是现在的发展已经远远超出她的预料之外。
胡文殊看起来阴柔婉美如女子,可是手段却比其兄还要狠辣。那些宗室他几乎没有留半点情面,全都下了大狱。一时间洛阳里的宗室几乎所剩无几。
长乐公主人在公主府,听到外面的风声,壮着胆子要去找胡文殊。那些都是她的长辈同族,要眼睁睁看着他们丢掉性命, 长乐公主做不到。
可是胡文殊一改以往的深情体贴,长乐公主几次去,都被拒之门外。
“大将军说,现在长公主身上还穿孝,为了自己的性命着想,还是别想其他了。好好给先将军守孝,那才是正经。”
出来传话的人神情似笑非笑,口吻似是嘲讽。
胡文殊的表现,太让她觉得陌生,似乎这些日子的相处都是假的。现在的这个,才是他的真面目。
长乐公主不得退缩。她退回公主府,任由外面风风雨雨。
洛阳里这么大的动静,想要一点消息都不传回来根本不可能。慕容叡听后路上就改了道,派出慕容允去洛阳观察形势。他带着其他回晋阳。
并州大行台治晋阳,这次他进的是比刺史府更加装潢豪华的府邸。
“我们先在晋阳。”慕容叡回头和明姝说了一句。
明姝也听说了洛阳的变故。而且洛阳此刻水深火热,最好还是不要在这个时候回去。明姝让银杏先带着长生下去休息。
“胡菩提死了,局势反而更乱了。”明姝听到胡菩提的死讯的时候,忍不住心头一松。可是他一死,接下来又多出许多麻烦。
大行台的府邸,她还是头一回来。她跟着慕容叡到后面的厢房里。
一进来,阴凉扑面而来,把炎热隔绝在外,明姝坐下来,手肘压在矮几上,“现在要怎么办?”
洛阳那个样子,回去了,恐怕事情会变的更乱。但是不回去,胡文殊挟天子以令诸侯,到时候就会变得棘手。
“……”慕容叡坐在那儿,他把脚上的两只靴子给脱了,明姝鼻子动了动。
哪怕有她看着,慕容叡还是一个男人。尤其这男人还是个不折不扣的武夫,明姝嫌恶的瞪他,叫人把窗板等物全部掀开,好让屋子里头通通风。
之前屋子里头放了冰块消暑,为了防止冰块散发出的寒气过快散去,都把窗户给拉下来。
“你身上怎么还是那股味道!”明姝掩鼻抱怨,完了叫人打来水给慕容叡洗漱换衣。
“怎么,嫌弃了?”慕容叡低头看了一下自己。
面庞依然是丰神俊朗,不过关着两只脚,再怎么俊朗,还是有限。
“嫌弃说不上,可是那味道你自己受得了?”明姝拿了团扇,轻轻盖在鼻子上。
慕容叡一下跳起,扑过来就扣住她的脚踝,把她的鞋袜给脱了。
夏天里鞋袜不能久留,慕容叡把她鞋袜一扒,露出白生生的脚。他就得意的往明姝一瞥,笑的格外恶劣,明姝的脚踝被他扣在手里,抬脚一踹,他伸手就把那踹出去的力道给化解了。
“现在不嫌弃了吧?”慕容叡侧首问道,脸上的笑不管怎么看都不怀好意。
明姝恼怒起来,脚在他手里挣扎两下,慕容叡笑吟吟的盯她,却没有放手的意思,她干脆整个人都躺在那儿。也不管他接下来要做什么了,慕容叡松开手,她仰起头一看,肌肤上什么痕迹都没有。
水很快抬来了,慕容叡自己卷起裤腿洗脚。他知道明姝喜欢干净。男人对这些毫不在意,反正只要能过得去就可以了。不过她不喜欢,那还是收拾干净好了。
他把身上清洗干净,换了衣裳。躺在她腿上。
这一路的奔波,对他来说并不算什么,比这个更艰苦的赶路他都有过,只是这刻安宁是他期盼的。
明姝推了推他的脑袋,嘴里嫌弃,“好沉。”
一颗脑袋压在腿上沉沉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