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途遥远,实在多有不便,师妹有所不知,时至炎夏,我乘船过来时,船舱中简直臭味熏天,各种各样的味道交织在一起,苍蝇飞蛾蚂蚁蛆虫数不胜数。这就是为什么经常有人从船上下来,马上就身体不适病情加重,而且……”
啃着西瓜的黄大嫂丈夫有些胃中作呕,一时继续啃也不是,放下也不是。
熟知师兄性格,奚念知盯着他扯唇说:“师兄,先喝口水解解乏再说。”
“我不渴,师妹你是不知道,这一路师兄真的是受不住了,不知道吐了多少次,真是苦水都快吐出来……”
“师兄,闭嘴。”虽仍维持着笑意,面色却变得严肃了些,奚念知微微攥紧双拳,用眼神成功让李崇亭噤声。
抱歉地冲黄大嫂丈夫笑了笑,奚念知抿抿唇,有些头疼。
当初爹唯恐今上出差池,怕耽误她的亲事。于是思来想去,物色来物色去,才挑了膝下最得意的门生李崇亭。
李崇亭祖上也曾出过御医,后来改为从文,但在仕途上并没有太大起色。李崇亭的爹见他从小对医术感兴趣,想着不如把他送到奚念知爹这儿来学习,所以才有了现在的李崇亭。
李家家世清白,底蕴也是有的,如果按门当户对来说,两家算合适。
然而两人从小一起长大,奚念知虽脾气温和,不轻易动怒,幼时也被絮絮叨叨凡事较真的李崇亭气过好几回。
长大后,见面机会少了,被气到的次数自然也就少了。
倒不是说李崇亭不好,相反他为人正直,性情敦厚勤勉苦学,是个好人。
可奚念知总觉他们之间哪里不对,反正不是可以做夫妻的关系。也是在李崇亭身上,她才发现自己的耐性远没有自己想的那么好。
之前她打定主意来平利县,大部分是因为爹爹和当今皇上,小部分原因则是为了躲避这门还没定下的亲事。
哪知她爹还真是执着,竟然把李崇亭支到了这儿。
黄大嫂丈夫三两下啃完最后剩的西瓜,告辞下山。
奚念知说了句“稍等”,让萱月去厨房缸里舀了条赵统在河里捉的活鱼,递给他带回家给黄大嫂和铃铛儿补补身子。
推辞一番,黄大搜丈夫这才不好意思地道谢,提着鱼出门。
“师妹。”人一走,李崇亭就幽怨地望着她,显然并不懂她刚才为何动怒。
奚念知哭笑不得,揉着太阳穴吩咐萱月:“去给师兄煮锅豆腐鱼汤,清淡爽口些,让他去去胃里的苦味儿。”
好笑地点头,萱月立即去厨房忙活。
两人对坐,李崇亭把京城里的情况一一说给她听。
从皇城到陕西平利,他走的是最快线路,在他离京之前,宫里那位醒过两次,但一两日后,却再度晕厥了过去。
仰头灌下满杯水,李崇亭继续说:“沿路太平,既没传出噩耗,宫中那位定安然无事,师父说他只要一有机会,就会传信给我们。”
奚念知暗喜,虽说早已确定,但亲耳听到此番话,还是会觉得兴奋,果然事情与她料想的分毫不差。
“师兄,小木屋房间不够,你暂时与赵统住一间屋吧!”作为主人,奚念知下面开始安排住宿。
“师妹,我不习惯与别人同榻而眠。”又压低嗓音问,“他打呼噜吗?”
奚念知微笑着提议:“其实山下村子里还有我们原先租住的空屋,师兄要是嫌弃,不如下山去那里住着?”
“这不好吧,你们都不去,我一个人……”
“师兄,你知道吗?森林里可是有狼有黑熊有老虎豹子的,每到深更半夜,躺在床上的我们就会听到嗷嗷呜呜或凄厉或凶悍的嘶吼声,有时它们还会来挠门,你确定你能承受得住吗?”
“不是吧?”大惊失色,李崇亭拍案而起,“师妹,咱们即刻启程回京城!”
“我不走,要走你走吧!”奚念知耸耸肩,“我乏了,回屋午睡了。”
“别啊,师妹,你说的都是真的吗?难道你们都不害怕吗?野兽夜里会想来吃掉我们吗?师妹,师妹……”
“砰”一声,奚念知猛地关上门,李崇亭巴巴在后面跟着,差点撞到鼻子。
摆着长袖在堂屋焦切地穿来穿去,一会儿想走,一会儿又放心不下师妹。
李崇亭内心纠结得厉害,师父让他特地走这一遭,不就是担忧师妹的安危吗?
不行,他不能抛下师妹不管不顾,野兽又如何,他不能言而无信,他要信守对师父做出的承诺,把师妹好好带回京城。
没错,他会努力保护师妹的!
到了夜里,李崇亭特地裹着厚毯睡在木板床最里侧。
身旁传来均匀的呼吸声,赵统早陷入酣梦。
睁眼望着头顶,李崇亭不敢闭上双眼,这可是森林啊!夜里有狼黑熊老虎出没,他们怎么睡得着?
辗转反侧,刚培养出一点睡意,忽的被一阵“呼呼呼”的声音惊醒。
李崇亭用力怕打睡死的赵统,嗓音吓到嘶哑:“完了完了,老虎来了,快醒醒!”
“老虎?”沉浸在美梦的赵统差点尿裤子,他猛地鲤鱼打挺,翻身起来,一脸惧色,“老虎,老虎在哪?”
“你听,老虎在嘶吼。”
赵统侧耳听了半晌,脸色憋气憋成猪肝色,他咬牙切齿说:“那是风声。”
重新躺下,没一会儿又被拍起:“完了完了,狼来了狼来了,你听,嗷呜嗷呜的,还在挠门。”
赵统又被吓到,圆睁着眼睛作出戒备姿势。
结果——
“风变大了,你感觉不出来?”赵统想揍人了。
李崇亭:“……”
半时辰不到。
察觉到胳膊似乎又要被拍,赵统条件反射地扭头怒视:“这次什么又来了?”
李崇亭尴尬地摇头:“我想喝水,但心底有点怕,主要是怕狼啊老虎啊黑熊之类的。”
“堂堂男子汉怕什么?”赵统气不打一处来,他们姑娘要是嫁给这样的男人,是不是还得保护他?
“要喝水自己去堂屋倒,不倒自己忍着。”没好气的咕哝两句,赵统翻了个身,恶狠狠说,“别再拍我,不然——”
屋子里黑漆漆的,李崇亭忍了忍,实在口干舌燥。
便起身下床,摸黑点了煤油灯,举着灯走进堂屋。
倒了杯茶水,一饮而尽,终于舒坦。
李崇亭吐出口浊气,揉了揉倦怠的眼睛,提起煤油灯转身,想回房间休息。
孰料一扭头,猝不及防撞上一双绿幽幽的眼睛。
那家伙定定望着他,眼神专注,似乎正在上下打量他,眼神不屑,一副冷血残忍的模样。
双手颤抖,烛火也跟着晃晃悠悠的。
没想到狼真的来了?
李崇亭张开嘴,想大喊,却惊恐的失了声。
怎么办,他双腿绵软地往后倒退,还没来得及跑,那狼竟一个跳跃,凭空高高飞起,不过一个眨眼,就凑到他跟前,张开血盆大口,凶狠地作势要咬他咽喉……
两眼一翻,李崇亭直接晕了过去。
祁景迁:“……”
闭上张开的嘴,他不可置信地望着地上躺着的男人。
喂,醒醒?他用毛茸茸的爪子拍了几下他身体,纹丝不动。
不是吧?玩玩而已,怎么就晕了?别折腾出人命吧?
完了完了,朕闯祸了。
祁景迁顾不得别的,飞快跑到奚念知卧房门口,拼命用爪子挠门,发出“呲呲”的声响。
奚念知睡得浅,又惊又惧地轻轻拉开一条门缝。
原来是大灰狼。
“你吓死我了。”
“朕才是要被吓死了。”不对不对,“堂屋里那个疑似你师兄的人,好像快被朕吓死了。”祁景迁咬着她裙摆往外拖,心里又苦又郁闷,想着,这还是朕成为狼之后第一次故意吓人,未免也太成功了些。
见它古怪焦急,奚念知跟着它疾步走到堂屋,立即看到倒在地上的师兄李崇亭。
连忙诊脉,奚念知用力掐他人中。
片刻,李崇亭猛地睁开眼睛,惊恐地望着她撕心裂肺地喊:“师妹,师妹,有狼!咬我,喝我的血,快跑,咱们快跑。”
奚念知:“……”
43.四三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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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三章
小木屋盘旋着凄惨的回音。
萱月赵统神色慌张地赶到堂屋, 赵统手里拎着长刀,萱月则举着剪子。
结果——
看着眼前的画面,萱月扯了扯嘴角, 朝天翻了个白眼。
赵统气得额上青筋毕露,恨不得把地上那个正拉着姑娘衣袖哭诉的男人丢出去喂狗。
“师妹师妹, 它一定躲了起来。”
“师妹, 答应师兄,咱们启程回京,立刻马上。”
“师妹师妹, 师兄我长这么大还没见过这么可怕的狼,太吓人了。”
“师妹师妹……”
奚念知万分悔恨。
早知如此, 还不如让他晕在地上省事!
“萱月,给师兄倒杯冷茶,让他冷静一下。”
“我不喝茶, 师妹有所不知, 师兄就是为了出来喝口凉茶, 才遭了这等祸事啊!”李崇亭一双眼睛滴溜溜在堂屋扫来扫去,仿佛下个瞬间恶狼就会从某个地方钻出来。
无语地抿抿嘴,奚念知扭头看向周围。
始作俑者似乎知道自己闯了大祸,早溜得不见踪迹。
她目光略过附近的八仙桌桌底,蓦地一顿。
定定望着朦胧烛光下的一节黑影, 奚念知欲上前, 袖摆却被李崇亭死死攥着, 料子都快被他抓破了!
“师兄, 你孤身一人,这一路到底怎么过来的?”奚念知压住脾气,忍耐地问。
还以为她在关心他,李崇亭悲情的说:“意念,师父之命,怎能不从?每当我支撑不住时,我就想起临别前师父对我说的话,我就忆起师妹你曾经对我的好,我就又重新获取了新的能量!”
堂屋静悄悄的,一片寂静。
众人的神情……实在是无法形容。
就连躲在廊道的祁景迁都差点被这话酸得摔个跟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