除非——
奚念知现在心情很沉重,她有一个不妙的猜测。
昨晚黄狸猫喝醉了,今晨起身的她也晕晕乎乎的,是不是黄狸猫的状态能直接影响到她?
对于这个猜想,奚念知并不确定,上次她还是黄狸猫时,被张平安用刀砍伤,伤得不轻。后来回到自己身体,她是感到很不舒服,那时她只以为昏迷太久,身体的酸软疼痛都是正常的,完全没有想太多。
如果大灰狼是真的死而复生,那么它所受的重伤是不是都转移到了……
眼里渐渐蓄了满眶眼泪,奚念知蓦地用手背用力抹了抹。
两日后,李崇亭彻底清醒。
期间他迷迷糊糊醒了两三次,第一次睁开眼时很焦急,直至看见奚念知完好无损地站在面前,这才继续睡去。
到晚上再度醒来,萱月给喂了些流食,再喝了罐药,他精神逐渐恢复。
此外,张平安确定死了,张三在下葬前被及时阻拦,并在头部找出了一根银针。
有李崇亭与奚念知提供证词,又重新盘问了黄寡妇,嫌疑人便锁定在了刘平安的妻子身上。
张平安妻子是外乡人,叫朱红。
据刘平安父母说,朱红为人温和胆小,对他们很孝顺,实在不像是会谋杀亲夫的人。
两老哭得眼睛肿成核桃,在官差面前拼命扯朱红的衣袖,哑声叫她快解释,问张平安的死究竟和她有没有关系。
朱红面容惨白,神情很麻木。
因为师兄李崇亭有伤在身,不方便到场,奚念知便带着赵统去旁听。
站在一边,奚念知望着朱红无动于衷的脸,突然觉得很奇怪。
这个下午,审问没有得到任何结果,朱红不哭不闹,始终保持沉默。
奚念知和赵统回到山中木屋,继续照料李崇亭与大灰狼。
“张三”之死的真相在三日后才浮出水面,本来朱红无论如何都不肯开口,契机发生在昨日,朱红年迈的母亲得知女儿处境,提着一篮鸡蛋颤巍巍走了十几里路过来探望她,母女团聚,朱红这才泪眼婆娑地诉说自己的委屈。
这些话一说出来,整个洪家村的村民都瞠目结舌,然后都罕见的沉默下来。
原来事情的源头不是别的,竟是为了分地。
就因为那块地,素有旧怨的张三与张平安争得难分难解,谁都不肯退让。
眼见村长迟迟不下决定,张三打起了别的歪主意,就在某天晚上,他故意灌醉妻子朱红,然后笑眯眯把新任老村长请到家来“喝酒”,酒过三巡,老村长看到躺在床上尤有几分姿色的朱红,动了色心。
事过之后,他遵守承诺,爽快的将地分给了张三。
朱红的噩梦就此开始,张三仗着老村长撑腰,居然打起了黄寡妇的主意。
而她则受老村长威胁,屡屡就范。
这样的日子并没有过很久,愤懑不平的张平安终于察觉出了端倪,他怒上心头,又见张三为了从他手中抢走那块地,行事竟如此卑鄙龌龊。新仇旧恨一时涌上心头,张平安气得发狂,冲动之下便有了杀意,为了事成之后不被牵连,他决定利用朱红。
可怜的朱红被丈夫当做利益的筹码,被老村长侮辱,最后又被张平安威胁,走投无路之下,又或者是恨意促使她妥协,两人决定杀了张三。
朱红从没有想过张三死后她该怎么办,身为一个弱女子,在遭遇连串暴击后,她整个人恍如行尸走肉,早没了主见,谁在背后稍微推她一把,她就毫不犹豫顺着那人推的方向往前走。
银针是张平安弄来的,但那晚下手的却不是朱红。
她太过怯懦,握着银针的手抖得拿不稳,张平安看她不成器,这才气得夺过银针,一鼓作气用力将之刺入张三头颅。
有朱红作掩护,张平安在夜色中神不知鬼不觉地逃走。
张三没了气,朱红吓得魂飞魄散,匆匆躲到孩子房间度过下半夜,由于太过恐惧,她将银针的事忘了个干净。等后来想消灭证据,已经错过了最佳时机。
再后来,穿成黄狸猫的奚念知发现了其中端倪。
洪家村一连死了两人,新任村长也被抓去坐牢,洪家村顿时成了附近村民口里的谈资。
不管怎么说,案子算是彻底结束。
至于那根银针,有村民过来问奚念知是如何发现的,她胡诌了个理由,瞒过了村民们,但师兄李崇亭他们却存有疑虑,好在他们虽然觉得古怪,也没有特地再问。
一连七八天过去,李崇亭伤口开始愈合,下床吃饭不是问题,也已经能缓慢走路。
但大灰狼这边——
它伤势并不是恢复得不好,而是恢复得太好。
众人啧啧称奇,问奚念知到底用了什么法子,竟能让它恢复得那么快。
奚念知扯唇笑笑,不置一词。
奇怪的事情不止这一件,大灰狼虽然恢复得很好,但经过这场重病,它就跟变了只狼似的。完全没了从前黏黏软软的性子,还对人抱有强烈的敌意,甭管是谁上前,都龇牙咧嘴一副要撕咬的模样,奚念知也不例外。
恐它伤人,赵统下山找匠人定制了大大的木笼,把大灰狼关在里面。
每次喂食,都需用长长的木棍将食物递到它嘴边。
今天也不例外,赵统用木棍把碎牛肉一点点塞入木笼里,缩在最里面的大灰狼警戒地冷冷瞅着他们。
赵统耐心地喂食,奚念知靠在门边望着。
喂食这么多日了,灰狼并没有接纳他们,夜深人静时,它偶尔还会暴躁地撞击木栏,想逃出去。
“姑娘,这还是之前那只小灰吗?”赵统一边喂,一边摇头叹气。
这话他不是第一次说了,每每望着大灰狼与先前大相径庭的模样,他就忍不住感慨。
事实证明,他最初并没认错,这确实是狼。
然而根据它之前的各种表现,赵统虽然觉得古怪,心底却早已认定,这是狼才怪了!结果……它还真是狼!
奚念知静静看着大灰狼敏感畏惧的进食方式,没有接话。
等赵统喂到最后一块牛肉,她忽的开口:“我们过两天启程回京。”
“啊?”赵统震惊,“这么快?”
“嗯。”奚念知望着笼子里的灰狼说:“它这样回森林,自保的问题不大,至于师兄的伤势……”她为难地垂眉,“只能委屈师兄多担待一些了,我们回程尽量走平坦大道,明后日劳烦你下山多购置些绒毯,银钱不是问题,只要能让师兄路上舒适些就好,你看着买吧!”
“好,姑娘。”赵统早就想回京了,这会儿姑娘发了话,他眉梢不自觉染上几丝喜意。
喂完大灰狼,两人回到各自房间。
奚念知打量着屋子,也没什么好带回去的。
她行李简单,不着急收拾。
对窗发了会怔,她起身去厨房,将几条蒸熟的小鱼放入厨房角落的白瓷盘。
那日黄狸猫醉酒醒后,便时常造访小木屋了。
但它性格十分谨慎,人多时绝对不会现身。
奚念知等了会儿,它才拖着尾巴小心翼翼地来了。
黄狸猫本身应该具备很强的野外求生技能,它虽然不胖,但也不瘦,两颗圆溜溜的眼睛透着机灵。
经过这几天的相处,它知道奚念知没有敌意,很快就走到碟子边,开始享受大餐。
若有所思地注视它,奚念知轻咬唇瓣,打定了主意,这次回京,她决定带上它。
50.五十章
晋.江.独.发
五十章
虽然说走就能走, 奚念知还是牵挂三只小狼的处境。
在离去前,她穿到黄狸猫身上,在森林搜寻它们的行踪。
岩石洞穴里的气味逐渐淡了, 也没有食物残留, 一切迹象都在说明, 小狼们很少再回洞穴。
大概它们已经明白,大灰狼是真的离开了它们, 它们长大了,今后的日子得自食其力。
无数次地翻山越岭, 奚念知在回京的前一天傍晚, 终于在月牙儿般的溪畔发现了它们三的行踪。
它们正在扑食一只年幼的岩羊。
岩羊由母亲带领,或许跑了太久, 它们累得气喘吁吁, 小岩羊的步伐甚至开始踉跄。
母羊眼神哀戚, 不断用头去顶小羊的屁股, 喉咙发出急促的咕哝,让它坚持一下, 再坚持一下。
奚念知隔着远远的距离望着, 神情紧张。
狼二狼妹在狼大的带领下追逐包抄岩羊, 它们想分开母羊和小羊,然后猎捕小羊。
这是残忍的一幕,也是森林中最司空见惯的画面。
能看出来, 三小狼饿了许久, 肚皮干瘪, 奔跑的速度颇为勉强。如果这次狩猎失败,它们得继续等待机会,或许要等一晚,或许还要煎熬整个日夜,如果运气还是不好……
奚念知不知该同情哪方,她自然要站在三小狼这边。
但岩羊母子情深,母羊那一声声悲鸣,她听得受不住。
痛苦地闭上双眼,她不忍再看。
尽管闭上了眼睛,一声声动静却随风吹到了耳边,格外清晰。
凌乱的步伐、催促的嗷叫、绝望的哀鸣,以及最后狼群激动兴奋的嘶吼。
猫的听觉十分敏感,奚念知还能听到利爪划破皮肉而发出的“嘶嘶窣窣”声。她做好心理准备,倏地掀起眼皮,看到三小狼围在倒地的小岩羊身边,它们眼睛里充满了喜悦与渴望,有了食物,代表它们可以存活下去。
狼的进食有不可逾越的阶级制度,身为头狼,狼大拥有率先享受美食的权利。
然后再是狼二与狼妹。
它们埋首啃食,一阵阵鲜血的味道散开在空气里。
奚念知沿着溪流往前看,母岩羊形单影只地站在尽头处,余辉笼罩在它身上,仿佛披上一了层黯淡的橙红纱衣。
隔得那么远,她看不清它的神情。
它似乎垂下头,又伸长脖子望向三小狼那边,反复两三次,它转过身,不再动摇地沿着溪畔跑远。
目送母岩羊消失在傍晚的天际。
奚念知仰头看向即将消散的晚霞,旋即收回目光,安静地望着享受食物的三小狼。
这是生命的结束,也是生命的延续。假如再猎不到食物,三小狼又会面临如何的遭遇?
世间生生不息的轮回,本就如此。
奚念知在心中淡淡笑了起来,悲哀与喜悦,或许总是相对而言的。
默默望着三小狼,奚念知别过眼,她不想当面跟它们道别,就这样吧!如果有机会,总会再见的!
扭头折返,奚念知虔诚的在心中祈祷,老天保佑,希望小狼们不再受饥寒之苦,也希望它们的狼生能够平安幸福!这也不枉大灰狼这段时日的辛苦与陪伴。
翌日清晨,山中雾气还没散开,奚念知等人将山中小木屋上锁,出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