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灰狼前两天已经放归森林,至于他们剩余的粮食干菜,奚念知让赵统用马驮下山,分送给刘大夫和黄大娘等人。
因为离别的画面太过伤感,奚念知便欺骗大家说明日才动身,实际今天才是启程的日子。
马车内,奚念知抱着因陌生环境而胆怯害怕的黄狸猫,她不断用手抚摸,稳定它紧张的情绪。
车里空间很大,奚念知与萱月挨坐在左边。右侧全空给李崇亭,便于他歇息。
村中石路颇为颠簸,马车不可抑制地摇摇晃晃。
奚念知蹙眉望了眼不太对劲的师兄李崇亭,把吓得发抖的黄狸猫递给萱月。
从脚下的箱子里找出参片,奚念知递给师兄李崇亭,担忧说:“师兄,你身子还好吗?要不要含一片在舌下?”
“没事。”李崇亭笑笑,有些不好意思地摸了摸脖颈,“伤口都已结痂,我其实并不那么难受,只是马车晃来晃去,有些头晕。”
萱月掩嘴,忍住笑意。
奚念知跟着弯唇,从另个木匣内取出一小包山楂:“那师兄试试这个。”怕他尴尬,特意打开她们这边的小窗,说,“透透气会好许多,其实我与萱月来时也很难受,一路都是靠酸枣与果脯撑过来的,它们很有用。”
闻之取了枚山楂放入唇中,李崇亭登时被酸得激灵了一下,砸吧着点头:“有用,是很有用。”
大家都笑,外面的赵统问他们怎么了,为什么这么高兴。
萱月正要解释,怀里突然传来一声凄厉的喵呜声。
黄狸猫剧烈挣扎起来,大抵看到马车窗开了,受阳光和自由蛊惑,躁动起来。
奚念知与黄狸猫算有些交情了,她赶紧从萱月怀里接过它搂在怀里,温声哄:“乖,跟我回京吧!我会好好照顾你的!”像哄小孩儿似的,奚念知轻轻抚摸它脑袋。
并未因此放松,缩在怀里的黄狸猫不时发出低吼,脊背拱起,四肢拼命晃动,视线望向小窗,“喵呜喵呜”惨叫。
小小一只猫,劲儿挺大。奚念知不敢松手,她带黄狸猫回京,其实是出于私心。
皇宫高高的城墙竖起,将平米百姓阻拦在外,如果没有意外,她这辈子可能都无缘面见圣上。但动物不一样,皇宫附近的野猫很多,宫中还有专门的太监宫女拿剩下的食物去喂养它们,因为伙食好,个个长得肥嘟嘟的。
如果她回京后也能将灵魂附在猫的身上,至少——
“唔。”手指乍然吃痛,奚念知惊叫一声,下意识松开臂弯。
黄狸猫瞄准时机,灵活地从小窗一跃而出。
“姑娘。”
“师妹!”
两人异口同声唤她,奚念知却是着急地趴在小窗扭头往回看。
黄狸猫敏捷地坠落在地,一个翻滚,毫无依恋地跑入深深浅浅的灌木丛中。
“师妹,你手出血了。”李崇亭肃声命令萱月,“快把下面的药箱拿出来。”
萱月忙点头,翻找起来。
“嘎吱”,马车停止前进,坐在前面驾车的赵统推开挡风木门,眉心紧皱:“姑娘,是猫跑了?要不要重新抓回来?”
奚念知犹豫地低眉,她指上有几道牙印,鲜红的血珠不断往外沁。
显然,黄狸猫没有嘴下留情,它有可能是害怕,有可能是不愿离开这个地方,谁知道呢?
“师妹,好好坐着别动。”李崇亭满脸怒意地为她消毒清洗,又取药膏涂抹,意难平说,“干嘛非要带着那猫?它那么凶,还咬伤了你。”
沉默了会儿,奚念知蓦地开口:“算了,由它去吧!”这句话是在回答赵统刚才的问题。
赵统“嗯”了声,至于李崇亭,他面上愠色丝毫不减。
奚念知扯扯唇,对为她包扎的李崇亭说,“谢谢师兄。”
“不就一只猫,等回京,师兄送你一只漂亮品种的,眼睛是蓝色。”他面色终于缓和了些。
“蓝色,还有蓝色眼睛的猫吗?”萱月狐疑地问。
“有,传闻太后就是养的这种猫,可金贵了。”
“那是,太后就连养只老鼠都比人精贵。”
赵统:“……虽然这是实话,不过那种蓝眼睛的猫本身也是金贵的。”
马车重新启程,里面盘旋着师兄与萱月的说话声。
奚念知随着颠簸轻轻摇晃,将他们的话听在耳里,想说,黄狸猫和别的猫是不一样的。
可她害怕他们问她哪里不一样,那时她又能回答什么呢?
一路离开洪家村离开平利县,距皇城慢慢近了。
他们没有走水路,李崇亭晕船晕得厉害,又说船上不干净容易生病,所以他们全程走陆路。
足足二十八天后,他们风尘仆仆地进入城门。
望着熟悉宽敞且干净的街道,萱月激动地喊:“姑娘,回来了,我们终于回来了。”
奚念知心中也颇为感慨,她看向罗列在两侧卖各式各样商品的小贩,也重重点了下头。
大抵是思念得厉害,赵统将马车驾得很快。
将近晌午,他们回到了奚府。
之前害怕连累大家,多数奴仆已被奚念知遣散。
从马车下来,奚念知本以为府中定是空荡凌乱,可当她双脚落在地上,视线往大门扫去时,竟在府邸檐下看到了一张张熟悉的面孔。有守门的兄弟李福李禄,有以前伺候在娘身边的陶阿嬷,有除了萱月以外的另两个她房中的婢女,苏桃与百红,还有许厨娘韩厨娘等人。
奚念知又惊又喜,上前问她们何时回来的。
苏桃抹着眼睛拉住她往里走,兴奋说:“咱们一个月前就陆陆续续回了府邸,姑娘,总算把您给盼回来了,因为您不在,老爷都没让咱们去把小少爷接回来,说全府除了小姐您,没人治得住小少爷。”
“爹?我爹呢?”奚念知眼梢挂着笑意,追问道,“他……”
“咳,你还知道回来?”忽的,一道严厉的嗓音陡然传来。
奚念知闻声望去,长廊上,奚崇收了匆促步伐,面无表情地站在阶梯处,死死瞪着她。
知他是故作冷漠,奚念知心中一暖,上前挽住他臂弯,太过肉麻的话她向来说不出。定定打量瘦了些也沧桑了些的奚崇,奚念知鼻酸道:“爹,您胡子怎么乱成这样?”
奚崇默了默,下意识想用手梳理。但最终没有付诸行动,他再咳一声,长叹,又气又心疼:“你说你,一个姑娘家,竟然这么大的胆子,你要是出了什么事,让爹到时候怎么下去和你娘交待?你是不是觉得爹老了,管不住你……”
奚念知借机偷偷看了眼落在身后的赵统等人,示意他们去歇息。
念叨声源源不绝,奚念知攥着奚崇蓦地加快步伐,打断他训斥,焦切又害怕的问:“爹,宫中那位怎么样?他身子还好吗?”
奚崇看她一眼,面色蓦地沉了沉,顿时没了心思再数落她。
见他这番神情,奚念知的心也跟着跌入谷底,眼睛不知不觉酸了,嗓音也哑哑的:“情况,很糟糕吗?”
51.五一章
晋江独发
五一章
临近十二月, 庭院大多树木不复葱绿,有的甚至只剩下光秃秃的枝干和零星几片枯叶。
奚念知站在寝房窗下, 望着满目萧条的景象。
她没有猜错,月前森林里的那场搏斗,大灰狼的确为此付出了生命, 那瞬间它已经死了。最后的死而复生,大概只是因为它所有的伤痛都转移到了另个人身上,而这个人, 正是沉睡在深宫的皇上。
“姑娘, 午膳摆好了, 老爷在厅房等您过去呢!”苏桃笑着挑帘进来。
奚念知点了下头,跟着出门。
绕过长廊,来到厅房, 奚念知望了眼桌上颇为丰盛的佳肴, 勉强露出笑容。
奚崇其实也没有用膳的心思, 身为太医院院使兼御医,他的本职就是替宫中贵人治病,可这将近半年时间, 他被打击的几乎没了任何信心。
面对皇上,这天下顶顶尊贵的人的病情, 他一而再再而三的无能为力。
压力与惭愧像两座大山沉沉压在他头顶,若非今天是爱女回家的日子, 奚崇根本没有心情吃饭。
父女二人都尽量表现得开心些, 奚念知食之无味地吃了半碗饭, 憋了许久,问:“爹,今晚轮到您去宫里值守皇上了是吗?”
“嗯。”奚崇想叹气,生生忍住,“你不必忧心。”
奚念知默了会儿:“爹,等下我扮作药童,您带我再入宫一次吧!”
“胡闹。”瞪她一眼,奚崇放下筷子,有些气道,“从前都是我太过纵容你,才养成你这种性子。上次你非要进宫,我带你去了,结果你商量都不跟我商量,转头就离开了京城,去那什么、那什么……”
“平利县女娲山洪家村。”
“对,对对。”奚崇点了下头,察觉自身气势瞬间弱了许多,咳嗽两声,嘟哝说,“你进宫也没用,皇上脉象不算异常。我知道你担心爹,但太医院这么多御医,你就不用为皇上的病操心了。”
“爹,就最后一次,您就再带我进宫看看。”奚念知眸露恳求道。
奚崇坚决地摇头,用眼神屏退站在身后的婢女,这才叹着长气开口:“念儿,爹跟你说实话,皇上身体每况愈下,你知道上次他昏迷了多久?足足半月有余,期间整个太医院阴霾密布,大家都做好了最坏的打算。”
“可他现在已经挺了过来。”
“话是这样说,此前他脉搏至少强劲有力,如今却气若游丝脉象细弱。”奚崇肃然地望向别处,面有颓色,“天有不测风云,这场劫难,或许咱们都真的躲不过去。”顿了顿,又安抚她说,“皇上性格仁厚,放心,府上不会出大事,你舟车劳顿,这些天就好好在家休息,等几天让管家把你弟弟接回来,以后的事以后再说,现在担惊受怕也无用。”
奚念知将唇咬得青白,还想继续争取机会,奚崇已经摆摆手,说他得换衣服去宫中了。
目送那道消瘦的背影消失在院中,奚念知心口情不自禁瑟缩了下,旋即生出针扎似的痛意。
皇上身体抱恙,她爹这小半年也跟着受了不少苦,连走起路来,腰都佝偻了。
蔫蔫回到房中,奚念知无神地坐在廊下发呆。
她知道她爹说得没错,她进宫能做什么呢?
整个太医院的御医都在为皇上操心,她医术算不上精湛,更比不过他们有经验。
可他是为她受的伤,至少道声谢,至少……
院子空地里的落叶被打扫得很干净,这会儿风又吹落了些黄叶,零零散散铺在地面。
奚念知靠在椅背,许是太过疲惫,她明明神经紧绷明明毫无睡意,却在温暖阳光的轻抚下朦朦胧胧进入了梦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