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又见到了那只八角鹿。
它的身影似乎比前几次淡了许多,准确说,应该是透明了许多。
奚念知迷蒙地望着它,问:“你身体……”
它不能开口说话,温柔的目光像春水般传递到她心尖,令人心旷神怡,仿佛扫去了她累积许久的疲惫与愧疚。
与此同时,好像有根无形的线,将她与它连了起来。八角鹿心里的想法,它想说的话,她突然全都能够领会。
它在谢谢她,上次在皇家猎场,它感受到了她的好意。
人间最后停留的瞬间,它看到的不是恶,而是善。
所以它想用自己的能力,作为最后的赠礼,或是报答。
赠礼?报答?
奚念知云里雾里,难道说她穿成猫,就是八角鹿对她的感谢吗?
可这份赠礼是不是有些奇怪?
她张张嘴,想问个明白,忽然,一团云雾吹来,阻拦了视线。
八角鹿在迷雾中若隐若现,她突然感到一阵眩晕,身体很重,然后往下沉,不断往下沉……
不知在黑暗中蛰伏多久,她像是有意识,又像是完全处在混沌之中。
终于,寂静的世界透出一点点声音,渐渐放大,渐渐清晰。
“咪咪们,过来,快过来!”响在耳边的脚步声走了会儿停住,接着是含着笑意的温软女声。
奚念知不知道自己身在何处,感觉有好多活物从她身边飞快窜出去,刮起一阵阵轻风。
这熟悉的味道!她脑中一个“咯噔”,猛地睁开双眼。
猫眼中的世界与人眼中的世界不同,此时此刻,流动在眼前的浅色画面告诉她,她又穿成猫了。
低眉打量自己,她这次不是只黄狸花,而是只灰狸花猫。
不管是黄还是灰,是猫就好。
奚念知欣喜地望向十几只猫猫聚集的地方,它们正愉快地吃着地上的食物。
她抽动鼻尖嗅了嗅,有鱼、糕点、熟肉,还有凌杂的一些吃食。
站在猫猫们身边的一男一女看服饰打扮,很容易辨别,是一个老太监和年轻宫女。
年轻宫女这时蹲下身子,望着地上的猫咪们轻声道:“吃吧,趁现在能吃,就多吃些!”
老太监也跟着说:“真羡慕你们这些个小东西,无忧无虑,自由自在,老天爷打雷下雨也不怕,不像咱们……”
年轻宫女闻言一脸愁容,两人目目对视,又很快别过头,大概是想到了一处,都很忧愁。
奚念知不知他们在打什么哑谜,她愣愣望向周围高高的城墙,这里是皇宫?
她心头陡然涌起一股狂喜,撒腿就沿着干净的青石路飞奔。
52.五二章
晋江独发
五二章
奚念知从前替太后瞧过一次病, 那时她由宫婢领着直接进了太后寝殿, 一路不好东张西望。加上皇宫很大,地形复杂,要记住路线不是简单的事。
沿大道茫然前行, 奚念知抬头望向站在路边值守的侍卫,他长得很高, 方形脸, 单眼皮, 嘴角有一颗小小的黑痣。
扑面而来的熟悉感证明她似乎刚刚才经过这里?所以她这是迷路了?
奚念知有点懵,抽了抽嘴角, 她干脆爬到附近的粗壮槐树,站在高处放眼遥望周遭。
估了个大概方位,奚念知一路绕来绕去, 约莫绕了两炷香, 终于摸到了乾清宫的位置。
乾清宫防守严密, 四周都是轮值的侍卫, 他们一个个面目严肃, 眸光定定望着前方。
奚念知蹲在墙下阴影里,趁不远处的两个侍卫不注意, 猛地蹬脚蹦上高墙。
不敢多作停留, 她瞄了眼院内情况, 紧跟着跃到庭园地面。
皇宫城墙层层叠叠, 奚念知过五关斩六将, 身姿敏捷地在房顶上前行。眼观六路耳听八方, 一边警惕着不被侍卫们发现,一边迅速搜寻目的地。
经过一座房顶时,奚念知明显感受到了不一样的气氛。
这里建筑更精致威严,空气中还有????人说话的声音传来。
奚念知朝之靠近,暗暗藏在屋顶翘起的檐角后,俯首看去。
对面除了站着的侍卫宫婢与太监,还有几个御医打扮的男人立在檐下或是院子里,里面还有她熟悉的面孔,想来曾经来过他们家拜访她爹。御医们你言我语,双唇嚅动,在攀谈或是讨论。
想必皇帝的住所就是这里了。
奚念知望了下周围,找了个相对安全的地点,跳下房顶。
房门敞开,两侧分站着侍卫,旁边窗下也站着侍卫,要想神不知鬼不觉地混进去,简直做梦。
奚念知急得抓了下耳朵。
不管了,它尝试性地弓背伸腿,像一道闪电,又像是一支箭羽,猛地朝大门射去。
不知是不是侍卫们也在认真听御医们说话,竟没有察觉到她的动作。
本来没抱太大希望,但她居然成功了。
奚念知庆幸的同时,蓦地听到纱帘另边的里屋传来熟悉的声音,是她爹在细声说些什么。
相比于外面的热闹,里面的空间安静至极,也没看到多余的人。
没有闲情打量皇帝寝殿,奚念知踱着小心翼翼的步伐往里屋靠近。
突然,一道悲伤却不失威严的女音响起,声音是刻意压低了的,仿佛害怕被人听见。
“奚院使,你跟哀家说实话,皇上他身体到底还能不能康复?”
凝滞半晌,她爹低沉道:“回禀太后,自月前皇上身体陡然变得虚弱以来,状况确实不太乐观。皇上昏迷不醒,全靠汤药强撑着,也不知……”
话说到这里,意思已经很明显。
啜泣声回旋在半空,太后俨然哭得十分伤心。
奚崇再度开口,语气坚决却隐隐透着几丝不确定的意味:“太后,皇上吉人自有天相,这半年皇上次次有惊无险,或许只要撑过这回,皇上就能彻底痊愈,臣也一定会竭尽全力。”
哭声抽噎半晌,慢慢低了。
房内传出??之声,意识到有人要出来,奚念知屏住呼吸,连忙躲到桌下。
太后独身从寝房走出,出门前她用帕子揉了揉泪痕,整理好仪容,才领着宫婢们离开。
奚崇紧接着出来,他眉头紧皱,面色发白,与候在门外的御医匆匆走了,似是去探讨皇上的病情。
在太监婢女进来前,奚念知迅速冲入纱帘里的内屋。
皇帝就寝的地方不大,没什么多余的摆置,似乎这里就只是个睡觉的地方。
她本来想偷偷躲到床底下,奈何龙榻不愧是龙榻,底部居然不是空心的。
“笃笃笃。”外面非常轻浅的脚步声响起。
奚念知慌得六神无主,眼见宫女们要进来侍候了,她一时着急,想都来不及多想地跳上龙榻,从被褥一角钻了进去。
被子里黑乎乎一团,扑鼻的药味霎时将她笼罩,因从小与药草打交道,奚念知倒没有任何不适,相反还多了几许亲切的味道。
进来的人没有出声,站定到位置,便没有任何响动了。
皇帝昏睡期间,奴才们肯定会日夜轮流值守。
奚念知缩在黑漆漆的被窝里一动不敢动,害怕被外面眼尖的人瞧出端倪。
不过这可是龙榻,就算被看到,也不敢掀被子吧?但奚念知不敢轻易冒险,她决定先按兵不动,等会儿再作打算。
时间久了,他身体微微透出的暖意逐渐传递到她身上,微微扭头,奚念知看见了他平放在身侧的右手。
那是一只修长白皙的手,很瘦削。许是昏睡太久,泛出不健康的青白色。
忍不住伸出毛茸茸的爪子碰了碰,奚念知又等半晌,这才悄悄从被褥伸出一点脑袋,用眼睛偷瞄。
两个婢女分别站在龙榻两侧,大概隔了一尺多长的距离。
她们状态看起来不怎么好,虽一动不动规规矩矩地站着,眼睛却垂视地面,蔫蔫的,左边那个婢子似乎还在打瞌睡。
奚念知放心了些,她现在所在的这个位置属于视觉盲点,不会被她们轻易发觉。
从皇帝脖颈处慢慢爬出上半身,奚念知趴在枕边打量他。
上次她央求爹带他进宫,见过他的脸。
只不过那时她是以一个大夫看病人的眼光在观察他,眼下是否暗青、脸颊是否浮肿、唇色是否不正常……
奚念知有些想叹气了。
他比上次清瘦很多,下巴被清理得很干净,没有胡髭,黑而浓密的睫毛安安静静垂下。
明明看起来很英气的人此时竟透露出一种羸弱的美感,就像是一碰就碎的玉美人。
胡思乱想什么呢?奚念知不太自然地从他脸上收回目光。
她瞄了眼那两位宫婢,她们的目光完全没有扫向这边的趋势。
伸出前爪,放在他精致高挺的鼻梁下,奚念知想探探他的鼻息,结果——
她爪子实在太过毛茸茸,根本感受不到温热的气息,但爪子上那小撮白毛却在微微拂动,幅度很细弱。
盯着他紧阖的双眼,奚念知默念一声“不好意思”,便从他脖颈爬到另边。
再度钻进被窝,她在黑暗里找到他另边的手臂。
用嘴拱起他的袖边,奚念知定睛看,那个小小的图案消失了。
怔了会儿,奚念知听到一阵脚步声。
她立即缩成一团,一动不动。
“从今天起,每日给皇上服用这两种药丸,一日三次,每次各两粒。”是奚崇沉稳的嗓音。
太监回道:“是,奚院使,现在要伺候皇上吃下吗?”
奚崇“嗯”了声:“我来喂,你们看着些。”
话语声渐大,奚念知紧张得不自觉朝床上的这具身体靠近。
皇帝被他们慢慢扶起上半身,很快,喂药完毕。
她爹奚崇的声音重新响起:“不管何时,只要皇上醒了,一定要遣人告诉我。”
太监沮丧地低声答:“自上次皇上清醒,撑着问了那天是什么日子后,就再没醒过。”
奚崇不知是在自言自语还是在跟太监说话:“是啊,不知为何,明显感觉皇上这些天又虚弱了很多,怎么会这样呢?”
房间恢复安静,众人退去,只留下先前的两个宫婢。
奚念知眼睛泛酸,脑子里突然涌出许多假设,倘若她当初不自作主张去洪家村,他是不是就不会遇上她,也不会因为救她而变成现在这副模样?
时间一点点逝去,奚念知憋得难受,从他脖颈边钻出脑袋。
宫婢们到了时辰,肯定会换班。奚念知正想趁那个时机先溜出去,毕竟她是一只猫,不可能在这里藏一辈子。